張誠潛伏在恒河邊的蘆葦后,努力屏住呼吸,周圍除了風聲之外,什么也聽不到。他悄悄向旁邊偷瞥了一眼,只見聶青瀾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營帳群,即使雙腳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卻好像全無感覺。
即使是他一個大男人,現在赤足站在水里,都覺得冷得牙齒打顫,全身僵硬,而她竟可以不為所動,如置身平地一般,他不由得敬佩她。
“張誠,你從西邊上岸,上岸后不必行動,只需等著我的訊號!甭櫱酁懹^察過營帳的布局后,心中已有定數。
不能帶郭躍出來,她只好拉著張誠這個最不服她的總兵夜探大營。但是她和他沒有共事過,對他還不放心。
張誠對她的安排很不高興!氨菹,若有什么要事可以交由我的手下去做,您不必親自前往。”
聶青瀾不接他的話,繼續交代,“現在是一月份了,對方的口令是“山河”對“興國”,記住了,不要說錯!”
司空朝大軍中有一個慣例:每月的軍中口令會根據月份的不同而改變。這些口令都是她制定的,所以脫口便可說出。
張誠見她悄然起身,貼到一棵大樹后穿好靴子,如靈猴般閃身潛向營帳群,不禁暗自感慨。這個女人真是不可小覷!
他在水中待久了更覺得冷,側目看去,聶青瀾指給他上岸的西邊,有一片樹林,樹干較粗,應該可以隱藏他的身形。于是他招呼自己帶來的貼身精銳,也悄悄潛上了岸。
若是在軍中,司空晨是不可能公然暴露自己的位置,這是慣例,聶青瀾非常清楚。她在水中已將大軍營帳的布局看得很明白,就在西北角,有幾處零星的帳篷,看似無意的位置,其實卻是一個小小的陣型。
依然還是七星陣,唉!她帳然地在心頭嘆了口氣。
出城前,她叫張誠想辦法弄回來一具司空朝士兵的尸體,換上了他的衣服,這樣她得以悄無聲息地潛入到司空朝的軍營中。
來到營帳群中,她仿佛回到了過去,這里的每一件東西,甚至路過的每一個士兵,她都認得,只是過去她身為他們的統帥,可以和他們親密地交談,現在的她已是他們的敵人,必須小心隱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發現。
“兄弟,晚上出來方便啊!庇袀士兵忽然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立刻謹慎地憋粗嗓音,哼了一聲。
“喂,你說那帳子里怎么有個漂亮的女人?難道是咱們楊將軍的相好?”那士兵當她是自己人,一手搭著她肩膀,笑嘻嘻地道,卻無意中透露出一個秘密。
聶青瀾敏銳察覺到這話里的蹊蹺,沉聲問:“什么女人?作戰時楊將軍怎么可能帶女人?”
“前幾日晚上剛來的啊,前后還十幾個人保護她呢。長得那么漂亮,不是楊將軍的相好還能是誰?不過話說回來,那女人看來有幾分眼熟……哦,對了,像咱們以前的聶將軍,只是沒咱們聶將軍英姿颯爽就是了!
她一驚。難道是萬綺婷來了?若是她來了,那司空晨應該就在附近。
司空晨在楊帆的帳內研究第二天的攻勢,他們剛剛收到了張誠親筆寫的回信,信中自然沒有什么好話。他在意的本就不是這封信的內容,而是想用自己的筆跡做試探,看聶青瀾是否在城中。
回信讓他失望,無論是信上的字跡,還是信中的口氣,看來都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所以,他還不能確定聶青瀾是不是在城中。
楊帆很希望能以舊手法翻墻入城,司空晨這回卻異常謹慎,始終沒有同意。
商討到子夜,楊帆的屬下回報,“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看來他們還是以守為主!睏罘缡桥袛。
司空晨皺著眉,還在深思。
回到自己的大帳,他依然在思索。方才他們已經決定,第二天進行一輪試探性的進攻。
在大帳內待了一會兒,他忽然意識到萬綺婷不在帳內,叫來守帳的人問:“帳里的女人呢?”
守帳的士兵不認得他,只知道他是楊帆吩咐力保的重要人物,于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沒有人出去過,只有人進來過一次,但很快就走了!
司空晨一驚,“什么人來過?”
“是個身材比較瘦小的士兵,說是奉楊將軍之命,給帳中人送東西!
“奉楊將軍之命?送什么?”
“他說事關機密,不肯說。但是說對了口令,我便讓他進去了,不一會兒人就出來了。”
他氣得一把揪住那士兵的領口,“那人往哪邊去了?”
“往……那邊!笔勘凰募訃樍艘惶焓窒虮边呉恢。
司空晨喝道:“叫楊帆來見我!”
楊帆也正趕往這邊,一臉的驚慌,見到他時,不等他劈頭斥責,便急道:“陛下,咱們的糧草被人燒了!
“什么?”司空晨震怒,“糧草是大軍重要之物,你是怎么看守的?”
“看守的士兵被人調走,有人潛進去點燃了糧草,因為對方穿著咱們的衣服,說對了口令,所以……”
“口令?”他咬牙切齒,“又是口令?今夜起,所有的口令都要改掉!”
“將軍,軍中到處都見到這件東西!”有幾名士兵匆匆跑來,手中舉著一張紙片。
紙片不大,雪白的紙面上只畫著一個圖案——一朵艷麗的桃花。
楊帆看到這紙,倏然變了臉色,“陛下,這、這是……”
司空晨惡狠狠地盯著那些畫紙,一把扯過,撕了個粉碎。
這時候,有人在他的帳中角落發現了萬綺婷。
她被解開綁嘴對,已經狼狽得只顧著哭!氨菹隆恰锹檶④!
他滿腔的激憤,再也忍不住地沖到帳外,對著那遙遙佇立的冰冷城墻和漆黑無邊的天幕,大聲喊道:“聶青瀾!你既然來了,為什么不出來見我?”
聶青瀾沒有見司空晨。
在最后一刻,她決定放棄。郭躍的話有道理,她與司空晨如果現在見面,就是死棋。他親筆寫信來試探,無非就是想知道她是否在城內,若她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想必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制約血月的機會。
所以她略施小計,捉弄了一下萬綺婷,叫張誠燒了司空朝的糧草,留下了屬于自己的標記,然后帶著張誠悄然返回城內。
對于司空朝的軍隊,她的熟悉和了解度遠勝于他,要在這支軍隊里掀起一些波瀾,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留下自己的標記,是要讓士兵們都知道她的存在,她相信會有很事舊部還惦念當初與她的情義,對這一戰有所反思。
回到城內時,郭躍已經心急不已,“我的陛下啊,說不讓您出去,您怎么就自己偷偷跑了?萬一出了事怎么辦?我怎么向丞相交待?”
聶青瀾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擔心,我這不就回來了嗎?”她回頭對張誠道:“今夜我們偷襲成功,要防備敵人的反偷襲。司空晨是個睚毗必報的人,就算今夜緩不過神來,明天肯定會進攻!
經此一夜,張誠對她的誤解減輕了許多,這一回沒有多余的廢話,很爽快地回答,“遵旨。”
郭躍呼出了口氣,低聲說:“陛下,若明日對方強攻,您……就別再像今日這樣一味退守了。必要時……該痛下殺手還是得狠下心,這是戰爭,不流血死人是不可能的!
聶青瀾動容地看著他!肮S,為什么我做不到像你這樣狠心?”
他尷尬地笑,“陛下這是罵我?都是我的兄弟,我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只是您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瞻前顧后的結果,就是害了自己也救不了別人!
她知道他說的對,只能沉著臉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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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青瀾沒有料錯。隔日天剛蒙蒙亮,司空朝的部隊就全面進攻。
這一次他們不再以九宮陣攻城,因為蘅驚濤的主力部隊已經由西華、興城一帶趕到,兩軍會合,實力大增。他們將恒河城團團圍住,以火箭和大炮射入城內,造成城內士兵不小的傷亡。
她下令城中的百姓都退到城中心,降低傷亡,而四城門的守軍堅守不出,將城門死死抵住,城垛上依舊以射箭阻退敵人進攻。
張誠在總兵府急得團團轉,不斷地勸聶青瀾,“陛下還是先撤離吧,這里眼看是守不住了,燕城的部隊至少要天黑前才能趕到,可是對方的大軍馬上就要攻進來了!
她冷冷地看著他,“昨天是你說不要先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今天怎么自打嘴巴了?”
“……難道陛下還有什么妙招?”他聽著城外的炮火,心頭已經泄了氣。
聶青瀾思索良久,忽然躍身站起,叫道:“張總兵,叫一百士兵過來。”
張誠以為她有什么退敵的長策,沒想到,她竟然是讓郭躍去教那一百血月士兵唱歌?
這更讓他急得跳腳。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閑情逸致學唱歌?
他真是搞不懂這個女人打什么主意?
聶青瀾在旁邊認真看著那些士兵學歌,待他們學得差不多了,便命令道:“立刻分頭去教城內的士兵,包括百姓,都可以跟著學,務必要在一個時辰之內,讓全城人都學會這首歌。當太陽照在正午在線時,張總兵,你要讓全城的人都大聲唱出這首歌來!郭躍,你跟我上城墻去看看!”
她來到南城門,這里是司空朝進攻最兇悍的地方,城垛之上炮火連連,城下已經有百人扛著巨大的木樁在撞擊著城門。
聶青瀾飛身上了城頭,大聲喊道:“聶青瀾在此,要我性命的就來拿吧!”
她的一聲高喝,讓城下的炮火戛然而止,進攻中的司空朝士兵都不禁停了下來,全都抬頭仰視著她的方向。
她的裝扮簡單,紫色衣褲,如男子一般的穿著,頭發扎成最簡單的一個髻,身上甚至沒有堅硬的鎧甲。
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她,卻有著奪人眼目的光華,只是站在城墻之上,卻有種傲視天下的霸氣。
桃花刀,青龍將軍……一瞬間,所有人的心頭都涌上這個名號,和對這個名號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