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她一番勸說之下，鳳九娘總算勉強(qiáng)接受她的說法，嘴里叨念著問守陽不夠意思，就算她拒絕，也應(yīng)該要堅持立場才對，只是除了鳳九娘之外，接下來還有她義父與問延齡這兩個人要安撫。
反正她已經(jīng)打算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為的倒不是替問守陽開脫，而是想要息事寧人。
但是，沈晚芽卻沒料到，除了這兩位長輩之外，還有一個人，對于問守陽納她為妾一事，發(fā)了雷霆大怒！
唐家的老太爺唐桂清喜歡問家的小總管，這件事情在商場上眾所皆知，而唐桂清心里很清楚，他偏愛沈晚芽這位晚輩，她的棋藝精湛占其一，她的博學(xué)多聞是其二，而其三，是她一年四時從不曾遲缺過的噓寒問暖，就連他唐家自個兒的子孫，都不及她細(xì)心之萬一。
她說，是因為她的主子很看重他這位長輩，所以交代要格外留神，絕對不能馬虎了事，他卻以為問守陽的交代是一回事，可是做得是否得人心，就是沈晚芽自個兒的功夫了。
而在聽聞問守陽將她收房為妾，霎時間，唐桂清心里對沈晚芽的偏疼，頓時都成了針?biāo)频拇掏础?br />
“妾？竟然是妾？”唐桂清氣得臉色發(fā)黑，好大一口氣喘不過來，“他這個臭小子，竟敢這樣待她？”
唐家的幾個兒孫見長輩如此動怒，也慌了手腳，大兒子唐彥松連忙拉住父親的手安撫道：“請爹不要生氣，當(dāng)心氣壞了身子�！�
“你要我別氣，怎么可能？她是我見過最好、最聰明靈巧的女子，怎么會只是收房當(dāng)妾？怎么會？不值啊！我替她不值啊！”唐桂清一邊喊著，一邊氣得顫抖。
“爺爺，身子要緊��！”一旁的長孫也跟著過來勸說道。
對于旁人的勸告，唐桂清可是一句話也聽不進(jìn)去，伸手比著門口，對著他們叫道：“去問家！去把那臭小子給我叫過來！我要見他，我要當(dāng)面叫他把話跟我說清楚！”
沈晚芽一直知道唐家的老太爺對她的偏愛，說是將她當(dāng)成了親身孫女也不為過，所以，當(dāng)老人家知道她被收房當(dāng)妾，才會氣不過吧！
在遣走了唐家傳話的奴仆之后，問守陽一臉沉凝地坐在書案前，他聽唐家的來人轉(zhuǎn)述了老太爺動怒的場面，已經(jīng)好些年不曾見過了。
沈晚芽也聽說唐家派人來過的事情，她走進(jìn)書房，看著問守陽抬頭迎面而來的眸光，他那雙琥珀眼眸映著從屋外拖進(jìn)的日光，明顯看見瞳眸深處那抹黝暗的陰沉，他定定地瞅著她，薄唇微抿。
“讓我去，既然老太爺需要一個交代，就由我去吧！”她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姿態(tài)仍像是從前任小總感時一模一樣，一時之間，她還是不太能夠適應(yīng)他們之間的身份改變，跟他沒什么親近的感覺，“他老人家正在起頭上，爺還是別親自去見他比較好�！�
問守陽看著她輕懸微笑的嬌顏，比起先前，她的氣質(zhì)似乎更加沉靜了，就像是沉淀在井里的水，風(fēng)吹不起一絲波紋。
“為什么？”他眼眸微斂，銳利的眼神想要看穿她，可是，她將自己的內(nèi)心給藏得很好，好得教人有點火大，“你替我安撫了鳳姨、叔爺，也給東總管一個很好的交代，其實你大可以告訴他們事情真相，但你沒有，現(xiàn)在，你又要去替我安撫唐家的太爺，為什么你要幫我呢？”
沈晚芽聳了聳纖肩，唇畔的溝痕更加擴(kuò)大，因為他的話令她覺得很想笑，“我不是想幫你，而是希望這整件事可以盡早落幕。不想再見到更多意外風(fēng)波，我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僅此而已。”
見她笑得十分明媚，問守陽更加火大了三分，不過他沒有表現(xiàn)出了，只是談勾起淺笑，微頜了下首。
“好，就交給你了，既然你自告奮勇，我沒有理由反對，不過要是事情沒辦成，你最好有心理準(zhǔn)備�！�
“我知道�！彼膊灰詾槿绻虑闆]辦好，他會輕易饒過她。
只是從他的語氣聽來，他們之間的身份改變了，但是，他待她的方式似乎沒打算要改善。
她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再平靜不過，心想，無論如何都好，她只想要回到從前的日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就好。
“太爺，晚芽來給您請安了�！�
唐桂清早在她進(jìn)門之前，就已經(jīng)得到通報，說來的人是問家的妾夫人，出乎意料地，他見到她進(jìn)來，竟然沒給好臉色，拄著拐杖，別坐過身。
“怎么會是你？那個臭小子呢？我要見的是那個臭小子！躲在女人的衣裙后面，這算是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哼。”
沈晚芽跨進(jìn)門檻兒，刻意無視老長輩的故意冷淡，“是我堅持要替他來見太爺，您是他至親，要是在這氣頭上彼此都說了不應(yīng)該的氣話，傷了雙方多年的感情，太爺忍心從此以后與這位晚輩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嗎？”
“所以，你就自愿來替他挨我罵嗎？”老人家握著拐杖，一邊站起身，一邊說道：“你被他收房做妾，這委屈你真的能夠吞得下去嗎？”
“在我心里不覺得委屈，就沒有吞不吞得下的問題了�！彼饕餍Φ�，上前攙扶著老人家，“太爺，今兒個天氣大好，要不別再屋里悶著，讓晚芽陪您出去散心一下吧！”
唐桂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還是在她的攙扶之下做出屋外，確實是個天藍(lán)如洗的好天氣，只是最近京城里的柳樹逢春，漫天飄舞著柳絮，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孩子們的笑聲，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
“太爺真是好福氣，兒孫們個個好精神�！彼χf道，細(xì)心扶著老人家走上通往亭廊的石階，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教人覺得刻意。
“我好福氣，但他們沒有。”唐桂清悶哼了聲，明明是個頭發(fā)盡白的老人，生起氣來卻比孩子更像孩子。
“太爺此話怎講呢？”她微笑偏首，愿聞其詳。
“本來，我就等你年滿二十，等著把你從‘宸虎園’接出來，打算讓你當(dāng)他們的師傅，把你一身好本事都教傳給他們，然后，再由我的長孫把你娶進(jìn)唐家，他今年二十四歲了，已經(jīng)跟著他爹親在學(xué)做生意，你瞧，我這算盤敲得夠如意了吧！”
說著，他笑嘆了聲，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接著說下去。
“可是，最后我想，還是把你留給守陽那個臭小子吧！要是你們可以結(jié)為夫妻，那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不出幾年，你們一定可以將問家經(jīng)營得比現(xiàn)在再更好數(shù)倍，我唐桂清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了，不會見不得人家好，你和他都是我疼愛的后輩，我尤其想看你們過得比別人都好�！�
聽完長輩一字一句的關(guān)愛，沈晚芽的心暖暖的，卻只是笑著沒答話，她知道有時候安靜地傾聽，比急著發(fā)表意見或是辯解來得好。
“只是，我要他好好待你，我明明交代過他，可是他卻——”唐桂清說到一半，氣得只差沒跺腳�！澳浅粜∽樱⊥魑野四昵爸槐壑�，才讓他得以渡過難關(guān)，有今天的局面，沒想到，他竟然將我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
沈晚芽垂首低眉，看著老人家氣得緊握住她臂肘的手，思量著他說八年前助過問守陽一臂之力，問家才能渡過難關(guān)，她想，如果是一件那么大的事兒，怎么不曾聽叔爺和義父提起過呢？
八年前，不就是問守陽逼退叔爺，汰換掉“云揚號”一些前朝元老的時候嗎？
所以，說到底，是唐家的老太爺助他鏟除異己嗎？
但她隱約感覺到，事情不若自己想象中的簡單，只是，她的神色平靜，就當(dāng)自己什么也沒聽到，淡淡地噙起一抹微笑。
“所以，在太爺心里，覺得他是個忘恩負(fù)義的人嗎？”她微笑瞅了老人家一眼，伸手輕拍掉沾在他衣襟上柳絮，動作十分的細(xì)心謹(jǐn)慎，“可是呢，在我的心里卻不跟太爺一樣想法�！�
“哼，怎么？我在為你抱不平，你倒是替自個兒的男人說起話來了？”唐桂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卻因為她的貼心舉動沒法子真的動氣。
“太爺，想想他當(dāng)年被推掉的那門婚事吧！好些年過去了，在他的心里仍舊惦著范家的姑娘，您說，像他這樣死心眼的男人，能是個忘恩負(fù)義的臭小子嗎？若是沒將太爺放在心上，需要我來給你交代嗎？”
她輕側(cè)螓首，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瞅著老人家。
唐桂清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他因為還惦記著那個范柔藍(lán)，所以才沒將你扶正為妻嗎？”
“要不然太爺以為還有別的原因嗎？”
“那個傻孩子�！彼麌@了口氣，搖搖頭，“人都已經(jīng)死了，還能記著做什么呢？好吧！咱們再給他一點時間，遲早，我會要他給你正妻的名分，絕對不讓他在這一點上頭虧待你�！�
“我是他的妻或妾，真的那么重要嗎？”她笑著搖頭，扶著老人家在凳子上坐落，“太爺，您要為我打抱不平，也要等他真虧待了我再說吧！”
聞言，唐桂清抬眼瞅著她，見她的笑顏溫潤，宛如一塊通體澄澈的無瑕白玉，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很可能就被她表現(xiàn)出來的單純與澄凈給騙過去了，但她騙不過他，尚若她只是一個比別人聰明能干的尋常丫頭，他唐桂清不會如此疼憐她。
只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只怕就連她身邊親近的人都不知道這一點吧！這丫頭即便是燦爛地笑著，眼里也都帶著傷。
而如今，在她眼里的那抹傷，又多了幾分深濃的顏色，大概就連她自個兒也不自知，而他也決定不點破。
他活了太久，知道了太多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說不準(zhǔn)，有些沒能來得及說，都要陪著他進(jìn)棺材了。
“好，太爺由你�！彼χ呐乃氖�，“不過既然已經(jīng)撥空來見太爺，就別忙著走，你剛到的時候，我就派人去‘宸虎園’傳消息，說你今天要在這里陪我這老頭子一整天，咱們就省了午膳，我讓人把午茶準(zhǔn)備得比平常豐盛，咱們就一邊吃茶，一邊下棋，如何？”
“是，晚芽一切聽太爺吩咐�！彼c點頭，嗓音柔軟溫順，換得老人家一陣開心的呵然大笑。
而當(dāng)沈晚芽從唐家出來，已經(jīng)是近兩個時辰以后的事了，她婉謝了唐桂清的相送，只由唐家的總管代為領(lǐng)送出門，就在她要坐上馬車回“宸虎園”時，忽然聽見了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喚聲。
“芽兒。”是秦震。
她沒有料到他會出現(xiàn)，回眸望著他的眼神露出微訝。秦震往前踏了兩步，就被一旁的唐家廝仆與“宸虎園”派來的車夫給擋下去，他瞪了他們一眼，極力地壓抑心里的不高興。
“這些天，我想去找你，可是，怕會再給你添麻煩，所以，今天聽說你要來唐家，就想來這里等你，芽兒，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說話嗎？”說完，他看了擋在她面前的奴仆們一眼，暗示要與她單獨談。沈晚芽靜瞅著他極力壓抑住激動而顯得局促不安的表情，事情會演變到眼前這地步，見她成為問守陽的妾室，怕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半晌，她點點頭，回頭先把馬車給打發(fā)走。
在馬車走后，她向唐家總管保證不會出事，對方勉為其難地相信她，沒再插手過問，然后，她回頭對秦震說道：“好，剛好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說，就讓咱們找個地方談，趁這機(jī)會把話說清楚吧！”
沈晚芽伸出雙手，推開幾乎快要傾垮下來的門板，“吱呀”的門軸聲伴隨著木頭的剝裂聲，然后，光亮透進(jìn)了屋里，投映出她與秦震二人長長的身影，一直抵至屋內(nèi)最盡頭。
這里是秦家的小宅院，就在她當(dāng)年逃進(jìn)的胡同最底端，老舊而低矮的門楣，小到多站幾個人就要滿出來的天井，屋子只能勉強(qiáng)隔成兩部分，一邊是平時起居的地方，一邊是只能容納他們幾個人睡覺的大炕。
這個小小的家，當(dāng)年他們祖孫三人住在一起，就已經(jīng)都快不夠了，再收容她這個孤女，是真的很勉強(qiáng)。
沈晚芽走進(jìn)屋里，伸手輕輕地抹過桌面，推起沉積了好些年的灰塵，就是這張桌子，當(dāng)年秦爺爺在這里教她學(xué)會下棋和賭術(shù)。
“芽兒！”秦震急忙跟進(jìn)來，沒心思陪她一起緬懷過去，“為什么？芽兒，告訴我，為什么你會給東家做妾？”
聞言，她淡淡回眸，“難道就連你也需要我交代嗎？”
“芽兒！”他急得提高了聲音。
“不要這么大聲，我能聽見�！彼纳ひ羧耘f是一派的悠然，不疾不徐，看著秦震的目光，就像在看著最親的家人，“當(dāng)年，我欺騙義父才能夠混進(jìn)‘宸虎園’，這把柄落在他手里，我能不乖乖聽話嗎？”
“是我害你的嗎？一切都是我的錯……”秦震懊悔地低喃，“我?guī)阕�，芽兒，讓我�(guī)阕撸 ?br />
“走？你想走去哪里？”她回過頭，仰眸環(huán)視著這小屋，跟秦家兄弟在這里一起生活的種種，她仿佛還歷歷在目。
“天大地大，不會沒有地方容下咱們，只要我和你，跟小勇在一起，就跟以前一樣，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
“讓我明白告訴你吧！我不會走，小勇也不會跟你走，要離開的只有你一個人�！彼蛑拿理�，閃動著光亮，“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已經(jīng)跟陶朱爺說好，不久之后，他會再來京城一趟，這次他要離開京城的時候，我要你跟著他一起走�！�
聞言，秦震的臉色變得慘白，“我不走！芽兒，我不離開，咱們當(dāng)年不是說好了嗎？無論誰得一口飯，都要三人分著吃，難道，你現(xiàn)在當(dāng)了問家夫人，就忘記當(dāng)初的約定嗎？”
“我沒忘，正因為沒忘記，所以才安排你跟隨陶朱爺離開，這位老人家走遍了五湖四海，從他的身上，你可以學(xué)到很多東西，比你一輩子埋沒在‘云揚號’來得好�！�
“怎么會埋沒呢？好，就算你甘愿要當(dāng)東家的妾，芽兒，你現(xiàn)在是主子，讓我跟在你身邊做事，你把事情交給我，我就一定替你辦好，我可以成為你的得力助手，我一定可以！”
說到底，他不走就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