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哥是個好人!
玉蟬陰郁地想,跟他在一起,她不再害怕擔心,可是等找到中山王的寶物后,他將與她的生活再無關聯。
而她呢?生活中失去了疼愛她的爹爹,和處處保護她的古大哥,她的未來會是什么樣?
寂寞?空虛?她該如何去填滿今后的每一個日子?
此刻,就連想起過去朝夕相處的伙伴,她依舊只有虛空感。
她的未來是空茫茫一片,一片片空茫……
想著、愁著,她的頭愈來愈重、身子愈來愈軟,當她失去主宰的身子,軟綿綿地靠在古淮南身側時,她已進入夢鄉,夢到她在一片空茫中孤獨地游蕩。
感覺到她的重量,古淮南轉過頭來,看到她緊閉雙眼,一滴淚珠正從她的眼睫毛下滾落腮邊。
“啊,玉蟬姑娘睡著了!”
古家大姐伸過頭來看,驚訝地說:“這里這么吵,她居然能睡著?”
這里確實很吵。
冬夜里圍爐而坐,喝著溫暖醇厚的老酒,吃著美味可口的飯菜,加上與親人、朋友久別重逢,大家都很高興,自然情緒高昂。
但古淮南知道,這些對犯困的玉蟬來說,根本不會有影響。
可是,她的淚水讓他的心糾結成團,她曉得,她一定夢見她的爹爹了。
可憐地丫頭,平時總愛逞強,其實內心還是很脆弱的!
輕輕地抹去那滴淚珠,他在心里柔柔地想。
“我讓人送她回客房睡,床榻都安排好了!贝蠼愎耪錈嵝牡卣f。
古淮南立刻反對!安挥,找人帶個路就行。”
他將她橫抱在雙臂間,站起身來。
“少主請隨隸臣來!币粋家奴立刻過來給他引路。
他抱著她大步離開。
在他身后,大姐看著神色凄惶的九兒,輕輕嘆了口氣。
。
早晨,玉蟬醒來,想起昨夜決定要幫九兒的事,便急忙起身。
身上的袍子已經被脫了放在床邊,古淮南給她的玉佩也好好地擺放在袍子上,而她從來脫下衣服都是亂扔,絕不會像這樣擺得整齊有條理。
驚訝之余,她想了想,記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回來的,最后她想到,一定是這里的奴婢做的,只有她們是最有條理的人。
想明白了,她不再煩惱,便匆匆穿上衣服,梳洗完畢,跑出門去找九兒。
問了兩個人,才找到九兒的住所,可才踏上廊檐,她就看到一個穿著錦緞花襖的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她正要跑過去把他扶起,一個乳母模樣的女人,已經匆促趕來抱起了那孩子。
“喲,這孩子的衣服好漂亮!”她走過去對那個女人說。
女人靦腆地笑!笆前,這衣服,是孩子他娘,親手紡絲織布做的!
這可讓玉蟬羨慕死了,她這輩子最不擅長的就是針線活,因此時常羨慕女紅好的人。
此刻得知此等華麗的衣服,竟是孩子的娘從紡絲、織布到縫制親手完成的,不由更加驚奇。
她湊近想摸摸孩子身上的衣料,不料那孩子卻畏懼地藏進乳母懷里。
她忙安撫那孩子。“你別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漂亮衣裳!
那孩子忽然轉過臉來,對她露出傻傻的笑。“啊……啊,漂亮,娘說漂亮……呵呵……全兒漂亮……”
玉蟬僵住,盯著孩子扁平的五官、呆滯的目光和嘴角長長的口水,心里驚訝地想:難道這個傻孩子是古家大姐的?
“他,呃,這孩子多大了?他爹娘是誰?”她同情地問,暗自為孩子惋惜。
乳娘替孩子擦拭口水!叭贍斂彀藲q了,是九兒夫人的兒子。”
九兒的兒子?
玉蟬震驚地想起這里是九兒的居所,這么說,這孩子的爹……是古淮南!
“他怎會成這樣的?”她陰郁地問。
乳娘嘆氣。“生下來就這樣。”
因為我做錯了事,他不要我了。
九兒悲傷的聲音回響在耳邊,她心一寒,難道就是因為九兒生了個傻兒子,所以古淮南趕走了她娘兒倆?
天下怎會有這樣冷酷的爹、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人?
帶著一股怒氣,玉蟬質問乳娘:“古少主來看過他嗎?”
乳娘驚訝地看著她,孩子則因她的怒氣也在乳娘懷里不安的咕噥、扭動。
“沒有,少主從不來看全少爺!比槟镎f著,放開了孩子,看著他傻笑著走到回廊內,趴在地上用細小的手指捉蟲子,便站起身跟了過去。
從不來看全少爺!
咀嚼著這句話,再看看乳娘把傻孩子從地上抱起,他卻又哭又叫地要趴回去的情景,玉蟬感到心痛難忍。
古淮南不僅有妻子,還有孩子,可他卻從來不關心這個可憐的孩子,甚至連孩子的娘都不要。想到這兒,她就感到無比的失望和痛苦。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樣不合理的事情發生,她要去找古淮南,要他接回自己的妻兒,否則,她絕不帶他找到他要的東西!
就用這個作為條件,逼他做正確的事!
主意一定,玉蟬拔腿就往客房所在的東院跑去;來找九兒時,她已經知道古淮南正在那里,跟他大姐一道,安排馬車護送傷者返回廬奴靜養。
進了東院,她看到兩輛車四周圍了不少人,其中不僅有古淮南的屬下,還有龍泉莊的奴仆,就連大姐和九兒也都在這里。
玉蟬走入人群,看到馬車下有人在換車軸,古淮南正蹲在新換上的車轱轆旁,跟車下的人說著話。
她沒耐心等待,便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肮糯蟾,你來一下!”
“玉蟬,我正想去找你……”聽到她的聲音,古淮南立刻轉過臉來,而她嚴厲的表情令他一驚。他緊忙站起身來。“出什么事了?”
“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害怕他拒絕,玉蟬抓著他的手就走,出了院門在轉角處才放開他,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古淮南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因此緊跟著她走,可她拉他出來卻不說話,只是呼呼地喘氣,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他猜到了她生氣的理由,忙說:“你別生氣,我本來打算今天一早就帶你啟程返晉陽,可是受傷的伙計們想回家養傷,所以我想先把他們安排好再陪你上路。”
“你不用解釋,我明白!
她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冷峻,古淮南被她弄糊涂了!澳悄闵裁礆?”
“我當然生氣,因為我看錯了你!”見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她感到失望,言辭犀利地說:“人人都說你做事公平義氣,為人光明磊落;我爹爹活著時也總說你宅心仁厚、值得信賴,可我看,世人都被你騙了!”
“我騙人?”古淮南驚訝地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
“是的,就是你欺騙了世人!”因為激動,她在他面前揮舞著緊握的拳頭。
“一個連親生兒子都不認的男人,因為妻子生了傻孩子,就將妻子趕出門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仁慈的、公正的、宅心仁厚的?”
“玉蟬!”他喊她,口氣嚴厲而低沉!澳愕降自诤f八道什么?”
“我胡說?”玉蟬指著自己的鼻尖,仰起頭瞪著古淮南。
見他張嘴想說,卻又緊緊閉上,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驚訝、憤怒、失望和不確定時,她感到更加生氣,因為他顯然不想承認錯誤!
手指頭一轉,她指著他的鼻子。“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那個叫全全的小少爺不是你的兒子嗎?敢說關九兒不是你的妻子嗎?”
聽到她的質問,古淮南仿佛當頭挨了一棒,滿臉烏黑地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閃過銳利的痛楚。
玉蟬愣住了,當她譴責他時,她相信自己是對的,她是替那對弱小的母子教訓他。
可是,此刻,面對古淮南深受打擊的神情,她不再那么確定了。
他恍若受傷的猛獸,那猶如臨死前向獵人投出的、充滿不甘與無助、屈辱與痛苦的目光,深深扎痛了她,可她不愿相信自己錯了,因此她放緩語調奉勸他。
“你應該接他們回去,他們是你的!
“閉嘴!”古淮南發出一聲怒喝,打斷了她的話,并將她猛地推抵在墻上,一手抓住她的指頭捏在手心,咬著牙低吼:“你這個自以為是的丫頭!”
“淮南,別動粗!”他們身側傳來阻止聲。
正因古淮南驟然爆發的怒氣而忐忑不安的玉蟬,很高興看到大姐的出現。
古淮南投給姐姐淡淡的一瞥,然后甩開玉蟬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回東院去。
大姐看著弟弟生氣的背影,對揉著手指的玉蟬說:“今天也就是對你,如果換了別人,他絕不會就此放過你!
“為什么?”玉蟬看出大姐眼里的指責和擔憂,不解地問。
“因為這是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話題,誰要是敢跟他說這事,輕則與人絕交,重則以兵戎相見。就連我,也因為犯了他的大忌,被他遺忘了三年多。”
聽著大姐的話,玉蟬眼前,出現了古淮南痛楚的雙眼,她不由得帶著些許不滿指責!八趺茨苓@樣?是他錯待了九兒娘兒倆,為何還不許人說?”
“不,你完全錯了!”大姐面色一變,不客氣地說:“在這件事情上,我弟弟沒有任何錯,是九兒對不起他!”
她驟然改變的態度令玉蟬驚訝!熬艃簩糯蟾缱隽耸裁?”
“我不會告訴你,那太為難了!贝蠼憷,話題一轉。“走吧,我陪你回客房,等淮南安靜下來,我想他會去找你,該由他告訴你所有的事情。”
“會嗎?”玉蟬疑惑地問,覺得大姐的話教人難以理解!八敲瓷鷼猓趺纯赡軄碚椅?別看他平?偸且桓焙茈S和的樣子,其實他心里狠著呢!
古珍終于笑了!澳愎婧芰私饣茨希磥硇」媚锊缓唵卫!你說的不錯,我小弟表面溫和、內心強硬,那都是自小被我們這家人給逼的!
“大姐為何如此說?”
大姐坦言:“古家家道殷實,爹娘連生六個女兒后,終于盼來淮南這么一個兒子接續香火,自然視他為家中之寶。一出娘胎,他就有爹娘寵著、姐姐溺著、家奴侍仆護著;三歲起,爹娘要他文武雙修,養了不少師傅門客,他自己也爭氣,學什么成什么,極得師傅長輩們稱贊喜愛,所以自小機敏過人、心性甚高!
“那他與九兒……”
“別問我,我說過不會告訴你,你還是自己去發現真相吧!闭f完,大姐將她推進門,然后走了。
獨自坐在屋里,玉蟬回想著不久前發生的一切。
想著那個膽怯懼生、哭笑無常的傻孩子,想著疲憊的乳娘和哀怨的九兒,想著古淮南在聽到她的譴責時,倏然充斥于全身的、一觸即發的怒氣;如果不是大姐出現,他說不定真會揍她。
揍她?他會嗎?她不太相信他會打她,可是她卻真的擔心自己錯了。
如果真如大姐說的,是她錯了,那她等于是親手撕開了古淮南心底的傷疤,難怪令他那么痛苦生氣。
可是如果她真的錯了,那么那個孩子和九兒又為什么會被遺棄?為何過去她從未聽說過古淮南娶妻的事。
難道真如古大姐所說,人們懼于古淮南的壓力,不敢提那事?還是她過去總是逃離男人們低俗的情色閑話,漏掉了那些議論?
玉蟬愈想,心口堵得愈慌,就好像有只看不見的手緊緊揪住了她的心。
她忽然站起來,決定再去找古淮南,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大姐說她錯了,又不肯告訴她原因,那她就去找古淮南,讓他自己解釋。
哪怕被他揍一頓,也比獨自憋死在這里強!
她走出房間,沿著剛才走過的路線,朝東院走去。
院子靜悄悄的,走廊庭院里,已經看不見傻傻的全全和乳母,東院同樣安靜。
打掃房屋的奴仆告訴她,古家的四名傷者,已乘坐馬車離開了,少主送他們出城,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離開東院后,她沒精打采地在回廊內徘徊,等待著古淮南回來。
“等一下……你難道連聽我說句話都不行嗎?”
突然,耳畔傳來說話聲,那細細柔柔的腔調,不是九兒又是誰?
玉蟬詫異地抬頭尋找,發現那聲音,是從身側那道被當作裝飾的雕花木墻那頭傳來的,而她知道,那邊是通往主院的廊廉。
發現那聲音正在消失,她急忙繞過雕花墻;她敢肯定,就在聲音消失前,她聽到的是古淮南的聲音,低沉而冷漠,簡短而含糊。
雕花墻那頭,一男一女正消失在廊廉的拐角處。
顧不上理會未經許可私闖主院有違禮數,她豁地追了過去,她要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么!
沒想到一拐過墻角,面前卻是一間寬敞溫暖的書齋,木雕雙門大敞著,她想躲都沒地方藏身,就這樣尷尬地與里面的兩個人,來了個面對面。
一看到她,九兒紅潤嬌美的臉上,立刻露出驚訝與不滿,那失望的眼神令玉蟬感到羞愧;再看看古淮南沒有表情的臉,她想最好立刻消失。
反正她跟蹤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下他再敢否認與九兒的關系,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嘿嘿,古大哥,九兒姐姐,我沒事隨便亂逛,以為這里沒人就過來了,沒想到兩位在這里,那我到別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