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開CD唱盤,放上CD,關上,再輕輕一按播放,琴聲淙淙,不防便流泄出來。整個人像浸在一片藍色的水洋中,不斷還有水流往洋面浮溢而升,整個人仿佛也跟著那道洋流浮漂而起,不斷地晃漾,耳邊充塞著蒼桑沙啞的女聲,低低訴愿似,一再重復著別使我的棕色眼睛憂郁,別使我的棕色眼睛憂郁……
「啪」一聲,辦公室門被人一把推開,一身西裝領帶,典型城市精英白領裝扮的男子大剌剌走進來。一聽滿室蒼桑低語似的女聲,翻個白眼,說:
「你怎么又在聽這個?大男人聽這種婆婆媽媽的東西,會被人笑死。紀川,我看你最近像是著魔了,沒事老聽這種東西!
「哦」一下按停CD,抬抬下巴!改,到底是哪個美女讓你的棕色眼睛憂郁了?」
何紀川也不生氣,不慍不惱!刚椅矣惺?」聲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既不答話也不解釋,直接問來意。
「我問你,你真的決定退出?」一臉凝重嚴肅。
「王建,這問題你問了至少一百次了。」以為是什么要緊的事,原來又是這回事。何紀川微微笑了笑,說:「當然是真的。我不是跟你還有志升討論過了!
「我就想不通,做得好好的,干么突然要退出?」
「也不是突然,我考慮很久了!
「你真的有好好想過?」王建拉過椅子跨坐在何紀川對面,表情認真嚴肅。「當初決定自己出來做,三人合伙搞自己的公司,雖然志升最積極,可還是你起的頭。這兩年我們闖出了不錯的成績,現在手上有不少大戶,管理的資金不小,公司情況大為看好,你卻突然不做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退出,F在找上我們的客戶不少,工作量越大,壓力也越大,從早忙到晚,想偷個閑都沒時間。工作了這么多年,錢也有了一些,可是每天忙到晚,沒空享受生活,有什么意思?」
聽聽那口氣!哪有半點男人冒險犯難、開創人生與事業的豪情壯志!
「紀川,你今年三十四,不是六十四。別跟我說你想退休了!雇踅ǖ裳。
「我沒說我打算退休了。」何紀川笑笑!肝覜]有你跟志升那種拼勁,從早忙到晚,我覺得沒意思。所以我才決定退出,將我的持分轉讓給你跟志升。我就自己做一些個人投資,興趣來時就在一些教育推廣中心兼兼課調劑一下。有更多的時間享受生活!
「那跟退休有什么兩樣?」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想干了。真要享受生活,犯不著將自己的事業放掉。事業與權力——沒這些,當個男人還有什么意思?王建怎么就搞不懂何紀川的想法。
「你不用替我操心了!购渭o川拍拍王建肩膀,起身按開CD唱盤,取出CD,一邊說:「你跟瑤瑤的事如何了?什么時候結婚?」
「結什么婚!」怕不都是玄宗天寶年間的遺事了,差不多都忘了那個女人長什么模樣!肝腋幀幇税倌昵熬头质至,你還提這檔子事。芝玲!我現在是跟芝玲在一起!
「不會吧?」何紀川一楞。「你不是追了很久才追上瑤瑤,怎么——」不到半年就分手?小心翼翼問:「誰是芝玲?」他聽都沒聽過。
王建給他一眼,擺個「不會吧」的表情。「上回在『N2』吃飯時,不是介紹給你跟志升認識過了,你不記得了?」
何紀川尷尬一笑,是不記得了。
王建又瞪眼!改侵チ峤榻B的她的朋友曉欣,你都沒打電話給人家?」
「曉欣?」這又是誰?何紀川完全沒印象。
王建搖搖頭,一副「敗給他」的模樣!改汔!成天聽那個什么眼睛,你的眼睛到底有看進過哪個女人?」
猛不防引得何紀川心一動。有半年他沒再看過那雙汪洋似的眼睛了,漸漸也就要淡忘,不防又被撩起。
「你還沒說芝玲是誰。你跟瑤瑤怎么散的?」
王建聳個肩。「我跟瑤瑤不就那樣,不合就分嘛,沒什么為什么。芝玲嘛……」嘴角浮起笑。「我跟芝玲是在一個飯局認識的。她是個模特兒,很有點名氣,除了那個什么第一名模,就數她最紅了,照片不時會上報章雜志,長得沒話說,有胸又有屁股,那雙腿又長,身材一級棒。女人嘛,就這個銷魂蝕骨……」曖昧笑起來。
不用再說下去,何紀川都明白了。有了新的,舊的就沒用處了,所以王建跟瑤瑤就完了。
「你費了不小力氣追瑤瑤,說散就散,這樣換來換去的,有意思嗎?」大概他的思考跟王建不一樣,想不懂這樣有何樂趣。
「女人嘛,多少要下點功夫才有樂趣嘛,太容易到手沒什么意思。再說,要談什么花不花力氣的,不過就是征服嘛,就是要費點力氣,到手后才有征服的快感嘛。」
男人就是要有那種征服的快感是吧。冒險、競爭、犯難——成就是一種征服后帶來的快感滿足。每天每日他們做的無一不在競爭與冒險,并且征服。女人、感情的事,也是男人征服、表明成就的事情之一。
「老是玩這種游戲,你不累?」身為男人,何紀川自然了解這等心態。再溫順的男人,心底潛在都有這般「征服」的欲望。這是雄性動物的天性。
「怎么會累。倒是你啊——」王建「嘖嘖」兩聲,倒不明白同是男人,何紀川為何如此「老僧入定」。
他們一伙在工作上廝殺過來,何紀川目光的快狠準,那「心狠手辣」在業界是有名的。他頭腦冷靜、邏輯分明,思考分析精辟、切中要害,目光準確,出手又快,在梟雄豪杰如云的金融投資界硬是搶下一塊不小的地盤。這會兒他卻要退出不玩了——玩什么「個人投資」,野心那么小,雖然保證一個優渥的中上階層生活,可要幾百年才能成為另一個索羅斯或巴菲特?
女人方面也是。介紹他一個,他卻像沾到「芭樂股」似脫手拋掉一個,不顯一絲征服的本能與欲望,與他工作時出手的「快狠準」判若兩人。
「我怎么了?」何紀川笑了笑。
他這算明知故問,哪不知道王建截斷在下半句的意思。逢場作戲不是不可,他又不是圣人,但多了就沒意思;女人追過一個換一個他也沒意見,男歡女愛,各自為自己的選擇決定負責,他又不是道德家,可多了未免浪費時間精力。究竟埃弗勒斯山只有一座,珠穆朗瑪峰只有一個,征服過一個又一個的小山丘又有什么意義?
早些年還有人笑他「純情」,他也興致勃勃過,見山峰一處高過一處,征服的欲望也一次高過一次,F在他也懶得多說多解釋。明白埃弗勒斯山終究只有一座,他心中的欲望就只那么一處珠穆朗瑪峰。
「你喔——」王建又搖搖頭,一把拉住他!缸,跟我happy去。咱們兄弟今天不醉不歸。」不由分說便往外走。
「王建,我還有事!」
「那些事放著,一時片刻不會生銹的!
男人happy能到哪里去?總不脫一些胭脂城溫柔鄉。王建倒是拖著他到一間會員制的俱樂部,一邊打了幾個電話,不一會,王建的女友卞芝玲帶著幾個朋友出現,連田志升也叫來了。
「何先生,好久不見!雇踅▌倓偺岬暮闀孕,一到就坐在何紀川身邊,十分從容大方。
「妳好!购渭o川欠身微笑。
另外兩個女郎挨著田志升各分兩邊而坐,同樣的從容大方,談吐應對十分得體,端雅中適時帶幾分嬌,揉摻幾分嫵媚。
「來,我幫你們介紹。」王建儼然一方之主!高@是曉欣小姐,上回你們都見過了。這位是許小倩小姐,那是吳佩恰小姐,她們都是芝玲的好朋友,同一間經紀公司的。」頓一下,笑說:「這兩位是我的好兄弟兼合伙人,何紀川,田志升。別看他們斯斯文文的,一出手可是快狠準,殺人不眨眼——我是指工作起來啦。哈哈!」說了個自以為有趣的笑話。
小姐們很捧場的適時給一些笑聲。田志升笑咪咪的,何紀川也笑著,任由王建自作主張替他一張張發傳單似將名片遞給在座各女子。
「你們三位合伙創業,真了不起!」吳佩怡眼帶崇敬,不吝贊美夸稱恭維。
「哪里,沒什么啦。」田志升略表謙虛。
「以后,我要是有關于投資理財問題,可要多多諮詢麻煩何先生了!箍恐渭o川坐的洪曉欣自然轉向他。
不過社交客套話,半真半假,打開話題的引子,何紀川笑笑說:「還是找志升或王建吧,我已經不算合伙人,恐怕幫不上什么忙!
「為什么?」美麗濃長睫毛眨了眨。
「我能力不足!節忾L的睫毛下,表情多姿的大眼可惜地顯得有些混濁,像似習慣夜生活的節奏,久了也掩上夜的混沌。何紀川輕笑一下,輕悄移開目光。
不經意就會看望著對方的眸眼,下意識在追尋一片似曾相識的汪洋。多少眸子波光瀲滟,卻看不到那種遼遠深邃。他覺得自己這幾乎成了壞習慣,看見多嬌的女子,識與不識,下意識總會盯著那眸眼。
「你太謙虛了!癸L情多嬌的眼眨了眨!妇彤斪魇桥笥褑柕恼埥桃膊恍袉幔俊
何紀川微笑不語。手機適時響起來,他望一眼,然后按掉電話,說: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必須先走了。」
兄弟的面子也給了,也捧場地陪坐了許久,王建不多嚕嗦,只嘀咕一句:「早知道就應該先將你的手機沒收了!
大家當是俏皮話,笑起來。何紀川也笑說:「你們開心玩吧,那我就先走了!
朝女士們禮貌點個頭,便起身離開。
雖然小溪流有小溪流的美、河湖有河湖的風光,可見過了太平洋的遼闊,哪還忘得了那種遼遠深邃。至少,他不能夠。
這是一種偏執。他知道。
可知道歸知道,就是忘不了那雙有著遼遠眼神的眼。那雙深棕色的眼睛。憂郁了一些。帶著汪洋般的遼遠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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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晶瑩的盤子上的奶油蛋糕,涂了一層層肥厚的奶油,點綴幾粒切半的草莓;冒著熱煙的咖啡中,加了三大匙的白糖及牛奶。一旁光是看著,便覺得甜得讓人牙齒發酸。
「玉霞小姐,妳這樣吃,不怕發胖嗎?才做完運動,又剛逛了街,身體吸收力正好,妳吃這些東西,熱量這么高,脂肪很快都吸收進去!谷、四個三四十歲前中年期的女人聚在一起,除了逛街就是吃,還真應中那對女人先入為主的偏見模套里。
說三、四個,因為除了三十初頭結婚沒多久的邵婉君,袁紹玲與朱玉霞一個三十好幾很多,一個四十多,小孩都已經上幼稚園跟小學,就只有江明珠未婚,二十六快二十七,差不多要逼近三十了,她不知道該算自己是「一個」或「半個」「前中年期」的女人。
「不怕,能吃就是福。下次上中心時,再賣力運動一些就是!关S滿福態的朱玉霞相當樂觀。女人的口腹之欲等同男人的色性之欲,一種難以控制的沖動,總是迫切當下滿足了再說。
「前兩天妳才信誓旦旦說要減肥,還要拉我去報名參加瘦身課程!這樣吃,報一百個課程也沒用!归_始朝「師奶」體型發展的袁紹玲看著搖頭。
兩個人都生過孩子,又養尊處優,一不稍加注意,身材就開始變形。一方面為了塑身減肥,一方面打發時間,再一方面現在運動健身風潮正好流行,便加入某家健身韻律中心會員,跳跳操、做做運動。
「瘦身?不是瑜珈課程嗎?」在健身韻律中心認識她們不過兩個月,就能這樣結伴逛街喝咖啡,江明珠漸漸覺得一種所謂的生活的可能性。
她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與三四十歲的家庭主婦一起逛街喝咖啡。邵婉君這類型她是熟的,跟她差不多年紀或大她幾歲,一直在職場工作,結婚后也沒放棄工作,注意飲食與身材的保養、以及休閑生活的安排,小資型的職業女性。
「那個啊,不去了。上完課,我兒子都快放學了,趕不及去接他,時間不搭。」朱玉霞揮個手,挖了一大匙奶油蛋糕塞進嘴里。
江明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敢多看,移開目光。邵婉君笑看她一眼,優雅地喝了一口不加糖、不加牛奶,只加一點奶精的咖啡。
「玉霞小姐,拜托妳,節制一點,我看著都不行了。」江明珠半開玩笑。年屆中年,開始被叫「女士」,朱玉霞每每忿忿不平,她便玩笑似地,老喊她「玉霞小姐」。
「要不,妳幫我吃一點好了!怪煊裣几纱嗲辛艘淮蟀虢o她。
江明珠猶豫一下,搖頭將蛋糕推回去!高是妳自己吃好了!
她現在胃差了很多,吃多吃脹了便容易胃痛。雖然吃完東西不會再想嘔吐,但她一直小心翼翼,十分節制。
「明珠,妳別老是對玉霞姐危言聳聽,她自己知道該怎么做。有欲望不滿足是很痛苦的!
「說得好。除了男人、家庭、孩子,女人最大的樂趣便是吃跟逛街購物。整天在家里辛辛苦苦的,這點樂趣都剝奪了,那還有什么意思!乖B玲接口附和。
「所以妳跟玉霞姐剛剛逛街時便拼命買、拼命『瞎拼』!股弁窬中,目光掃過兩人堆在桌下的幾袋戰利品。
每次逛街兩人都買一大堆。環境優渥、老公會賺錢,也難怪。江明珠每每看著,也不禁大為佩服。她們那樣買,好像不要錢似,一件幾仟上萬的衣服,一點都不心疼。
「我老公會賺錢,我不幫他花,誰花啊!
「沒錯。」朱玉霞點頭附和。「你不幫老公花錢,窮挨著,這個也省、那個也舍不得,當心到最后,哪個女人幫妳花了!狗畔乱г谧炖锏牟孀,一臉起勁,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對邵婉君與江明珠諄諄勸告——應該說說教:
「男人啊,那顆心就是花,不好看管,所以就要看緊他們的錢袋。婉君,妳結婚沒多久,小兩口恩恩愛愛,覺得沒什么好計較對不對?告訴妳——明珠,妳也聽好,男人啊——」搖了搖頭!柑煜聻貘f一般黑。別想和男人同甘共苦,他們就是喜新厭舊,總想著更年輕的。妳為他想,為了省二十塊錢,不吃牛肉面吃湯面,結果,妳當著黃臉婆,他卻替年輕的女孩一出手買了幾萬的名牌。簡直嘔死妳!」
那口氣倒似有幾分「切膚之痛」,不只是「未雨綢繆」的教誨,江明珠與邵婉君互望一眼,不好追問。
「沒錯,沒錯!乖B玲猛點頭!概税,千萬別被愛情沖昏頭了,什么都不計較。告訴妳們,吃苦耐勞不是美德,當個黃臉婆也不是賢慧體貼,只是被丟得更快更徹底。妳在家里吃苦耐勞發揮美德,可結果,妳男人跑到外頭跟年紀差一大把的年輕女孩說妳不了解他了,跟年輕女孩互相了解去。什么愛情啊,都是有條件的!哼!」長篇大論一番教誨,然后不屑地打鼻子噴口氣。
「紹玲姐,妳也別說得那么恐怖好不好!股弁窬Y婚沒多久,還處在后蜜月期的甜蜜尾巴中,那些話簡直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
「只是教妳們精明一點,別傻里傻氣的。告訴妳,把自己打扮好,保持年輕漂亮,老公就跑不掉。」
江明珠抿抿嘴,忍著沒笑出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想發笑。她發現,這種事到最后都有一種幾乎近乎黑色幽默的潛質,好像放聲哭到傷心處,時而竟變調如在笑一般,那種詭異諷刺的幽默。
慢慢的,她也明白,愛情什么的,一個人憑什么對另一個人完全的死心塌地、至死不變?光說愛情太牽強。然后,她想,愛情什么的,不是無條件的。我們總說因為愛,不計較一切,其實下意識里,構成愛情的條件,或外形或物質,或抽象或具象,都隱在那里,概括叫作「感覺」。所以,我們總說愛情是無條件的,只是憑「感覺」?赡撬^「感覺」,不過我們隱在下意識里或有形或無形的條件。
這是愛情本身的真相。
「就是說嘛,F在這社會,委曲求全、吃苦耐勞已經不是美德。愛歸愛,可也要多為自己著想一點。」朱玉霞一口一口挖著高熱量的草莓奶油蛋糕塞進嘴巴里。
成熟已婚、深諳個中之味的過來人的教誨——受教了。江明珠瞇眼笑了笑,說:「玉霞姐,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妳的蛋糕?」
「剛剛要分一半給妳妳不要,現在都沾滿我的口水,妳還吃!不好啦。我再叫一份給妳,我請客!
「只是一口。這邊妳還沒吃過,沒關系!剐⌒耐诹说案饬硪唤且恍〕。
朱玉霞瞪瞪眼,搖搖頭,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似。
「嗯,滿好吃的。」奶油在嘴里化了,有點太甜,不過滋味相當不錯。甜滋滋的東西,多半令人好心情。
干脆伸手招請服務生,要了一份草莓奶油蛋糕。
「明珠,妳方才才說玉霞姐,怎么自己倒大開殺戒!股弁窬纱笱劬,不可置信。
「突然想吃嘛,沒辦法。妳要不要?分妳一點!
邵婉君忙不迭搖頭!府斝姆仕缞!」
「偶爾放縱一下,不會的!乖B玲說:「有欲望不能滿足是很痛苦的,又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自己!
「有欲望就滿足是沒錯,可也要節制一點吧。欲望是要節制的,放任的話,一發不可收拾!
簡直在打偈語加說禪,外加論哲學。今天眾位小姐太太的,敢情忽然都成了哲學家。江明珠不明原因地又想笑,勾勾嘴角,還是忍住了。
「啊,都這時間了!」邵婉君看看腕表,小小驚呼,說:「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跟我先生約好一起喝下午茶!
「我也得回去了,要不我老公看不到人又要跑出去花了!怪煊裣夹χf著!附B玲、明珠,要不要我順道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我今天開車出來的!乖B玲比個手勢。
江明珠剛挖了一匙蛋糕入口,滿嘴甜滋味。「不了,謝謝。妳們先走,我再坐一會,把蛋糕吃完。」
「那改天見。」
聚后別離,她慢慢已經習慣生活中這種匆匆。年少時不懂,總冀望一種天長地久,有的盡是一腔的浪漫與羅曼蒂克。老了一點才慢慢知曉,天長地久不過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匆匆。
有什么天長地久呢!永恒也不過是每個當下的這一刻推擠而成。當下這一刻,過去了就過去了,結果,到頭來,永恒不過是每個過去了的那當下的片刻——
啊,怎么「形而上」了起來?冒充人家哲人的感慨。
江明珠忍不住便笑,嘴角兜起來。挖了一匙蛋糕進嘴里,奶油沾了滿嘴角。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沒有舔干凈,自己也不曉得,也不在乎,又挖了一匙裹滿奶油的蛋糕入口,又沾了一嘴奶油。她又用舌頭舔了舔,一邊伸手揩了揩嘴。
幾步開外一個男人看著微微在笑,直直朝她走去。
「何小姐嗎?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
啊?她楞了一下,抬起頭。
一嘴奶白的奶油。男人忍不住又笑。
「哪,這里!怪钢杆爝叀
她又一楞。半晌才意會男人指的是什么,臉一熱,連忙抽張紙巾擦了擦嘴。
然后自然地抬起頭,動作表情似在問「還有嗎」。
男人也笑,很自然地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服務生很快過來,男人要了一杯咖啡,轉頭笑說: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來晚了!
江明珠這時總算才有機會插嘴。呼口氣,有點結巴,說:「呃……嗯……我……我們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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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
哦不,也算認識。
她不認識他,但在他心里,他認識她很久了……
「喂?梅姨……我很好,謝謝……梅姨好朋友的女兒——易小姐?嗯,唔……什么時候?啊,真不巧。不好意思,梅姨,我正好有事走不開,妳另外找人去接易小姐好嗎?真不好意思。好的,謝謝梅姨,有空我會去拜訪。再見!
賣掉了他在公司的持分給王建與田志升后,生活變得悠閑從容許多?珊萌兆酉硎軟]太久,突然之間,阿姨的女兒,姑姑朋友的女兒,姨丈那邊的侄女或來這城市、或有事需要幫忙,都找上他;連遠在國外的他父母大人,都有好朋友的女兒回來,要他去接機。
他是無所謂啦,多少明白長輩的用心,不過是間接的相親。長輩的央求不好違拗,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就當自己是臨時司機或臨時地陪外加導游,打打太極,任務完成送對方啟程,天下自然無事,萬象歸太平。
但今天……
他沒預料到的。怎么可能預料得到!路過這玻璃窗晶瑩的咖啡店,不期然卻遇上她。
是她。啊,是她!
好久沒見的她。
他還記得她,記得那么那么牢。同在公寓遇過數次,又在公司附近的百貨公司附近偶見幾次,見她與一個男人在一起,有回又十分巧地在他當時兼任開課的某大學推廣中心驚遇,幾次驚詫,混著意外之喜。然后,她突然就消失。他不曾再遇見過她。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顾ㄉ窨粗难。
清澈、明亮、晶瑩,蘊了一池水波似。但那遼遠的感覺不見了。他看著她,她也直直看著他,眸里那一汪大洋的遼遠感褪逝,變得有焦距——將他實實看進眼眸里了。
「我是何紀川。梅姨應該跟妳提過我的名字吧。不好意思,我有點事耽擱,來晚了!沟是喜歡那雙眼。是因為那雙眼嵌在她臉上,還是因為她這個人?——哎哎,別深究了。即使那汪洋般遼遠的波浪不見了,他還是喜歡那雙眼里的清澈水盆。
「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顾徽J識他。
「可是,梅姨告訴我是在這里……」他看她搖頭,看她隨意地挖了一匙蛋糕送進嘴里!刚J錯人了是嗎?」
服務生送咖啡過來。他指著她正吃著的蛋糕。「不好意思,我還要同樣的蛋糕,謝謝!挂烁粯拥牡案。
「不是認錯人了嗎?」她稍抬頭。言下之意,知道認錯人了,還坐在這里做什么。
何紀川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收住笑。決定了,說:
「妳不認得我?對我全沒印象是吧。我以前在公寓碰到過妳幾次——不過,我也剛搬了。有一次,在某推廣中心還碰到妳,妳跟朋友在一起!
驚愕、詫異,那眸里的表情誠實地表露她的感受。
「我一直都不知道妳的名字。」
她正眼直視他,一點都不害羞,亦不受寵若驚。
「那么,不是認錯人了?」
「這樣的偶然不會常有,或許也不會再有,我覺得我不能再錯過!顾凰闶抢寺娜耍儆性娙四欠N羅曼蒂克的情懷,就是少年時,他也沒有學做過詩,一直在金融錢財的領域里打轉。
那是最「俗不可耐」的領域吧?
她仍看著他,眼里表情并沒有特別感動;略歪著頭想想,才說:「我叫江明珠!
「江明珠……」何紀川嘴里咀嚼回味似低喃重復喚著她名字。抬眼笑一下。「妳好像沒有特別感動!
因為這句話,江明珠反倒笑了!肝矣植皇鞘藲q,隨便人一說就心花怒放。你不會想說你一直暗戀我吧?」
「那倒沒有!
「這不就是了!鼓弥孀拥氖治⑽]動一下,又挖了一匙蛋糕進嘴隉。
服務生送來蛋糕,何紀川也不顧高熱量吃起來。男人吃草莓奶油蛋糕似乎有點……唔,不過,味道不錯,雖然甜了一點,還算好吃。
「你剛剛說,你叫什么名字?」江明珠問。
原來她根本沒記著。好吧——「何紀川。何方的何,紀念的紀,河川的川!
記住了吧?記住了吧?記住了吧?
江明珠點個頭,笑了笑!改阌写ㄎ矣薪真是巧合!
她不是企圖在說什么或暗示一種緣分或宿命什么的,只是覺得巧合,就是巧合,有點趣味罷了。
「是啊,妳是江,我是河——真的很巧!
相互對視,笑起來。
「電話?」他掏出手機遞給她。
江明珠頓一下,接過他的手機,按了幾個號碼。然后,將手機還給他。
「電子郵件呢?」他一邊查看著手機,存入記憶。
「我很久沒用了!
「在公司總需要用到吧!
「都是工作的事!咕褪钦f,不用公司的電子郵件帳號混淆私人的事;蛟S只是因為不想。
「我成天跟電腦打交道,工作的事大部分透過網路。」何紀川笑說:「不用電子郵件也好。不過,如果妳心血來潮,想到了,別忘了發個郵件給我。這樣,去到海角天涯也可以聯絡到妳!
真要斷掉一個聯系,有一百種方法也沒用。江明珠只是笑,點了點頭。
「好;厝ノ揖桶l給你!
「成交!顾e舉咖啡杯。
「成交?」
竟口誤了。何紀川搖頭笑自己。「是一言為定!
總算相識了。
他喜歡那雙眼眸里那太平洋似遼遠的眼神。那之前,他只是在一旁望著,不想破壞那種感覺;但……決定走向她,「認錯」人的那一剎,他心中只想著,這樣的偶然不常有,可能也不會再有,他不能再錯過——
不能再錯過。
有太多事,不抓住當下這一刻,錯過了就錯過。
他不想、也不愿再錯過。
總算那么相識了。
江心明珠……像她那雙清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