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盆里坐定,他看著梅水菱被氣鼓的雙頰,方才她在院子里沉思的愁容已全數消散了去,他這才緩緩露出微笑,接著又故意命令道:「說了要你服侍,怎么你連擦背都不會嗎?」
梅水菱腹誹著,就算她說不會他也會笑話她、逼她學吧!與其讓他去命令一個侍仆來教她怎么服侍他入浴,她寧可自己慢慢學就好,讓人知道了多害臊!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她的擔憂已然成真。
「我已經吩咐了侍仆,以后就由你服侍我入浴,所以時間一到你就自己回房來,別讓我再叫人去請你!
天!他的欺負還真是徹底!非得讓人知道她這樣服侍赤身裸體的他嗎?
不用猜也能肯定她絕對在腹誹他,俞睿淵笑得更開心。
梅水菱看著他的笑容,這才松了口氣,看他開心的樣子,應該不會再想出其他的事情欺負她了吧?
也因為松了口氣,她才驚覺自己又忘了方才在院子里正愁著什么。
俞睿淵總說要欺負她解氣,但若她告訴他,每次他這樣欺負她,得利的反而是她,因為她能夠暫時忘記愁思,不知道能不能借機氣氣他,在這小心眼的戰爭之中取得一次勝利?
「丫鬟說你回了一趟城西俞府,公婆有說些什么嗎?」
這句話讓俞睿淵收起了笑容,他將后腦枕在浴盆邊緣,闔眼假寐,并沒有回答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開心的事?」
他睜開眼,看著不死心的梅水菱,刻意轉移了話題,「菱兒,我們成親好幾天了,現在你還覺得我在欺負你嗎?」
「自然是欺負,俞府這么大,就找不到一個服侍的丫鬟嗎?」
「你要我讓其他女人來服侍我更衣沐浴,夜里還為我暖床?」
他叫她做的工作又何止如此?梅水菱忍不住頂嘴道:「我說的服侍是指晨起時服侍你更衣梳洗,還有用膳時伺候你!
「原來你這么不喜歡做這兩件事啊……那么我讓侍仆來做就是了,你早說我就會依你了!
「真的?」
「自然是,那么,除了這兩件事,你很喜歡服侍我更衣沐浴及暖床吧?這兩件事我會依你,你可不許又不甘愿了!
他又刻意誤解她!盡管是因為怒氣,但梅水菱的雙眸里終于有了火花,這讓她整個人顯得鮮活許多!赣犷Y,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顾蠈嵅豢蜌獾某姓J。
聞言,她不由得一愣,一時還真找不到由頭發難,只好又默默的低下頭為他擦著背!冈缭摬碌侥阌质窃谄圬撐!
「這怎么是欺負,明明你方才抱怨的我都答應讓別的侍仆做了,你還不滿意?」
「我……」
梅水菱還想再說什么,直到她突然想到俞睿淵轉移了話題,于是她收起了一身的氣焰,落寞的問道:「公婆找你回城西俞府,是要說我的事吧?」
沒有成功轉移話題,俞睿淵嘆了口氣,在浴盆邊撐著肘、支著額,這才回道:「你別管他們說什么,我會處理!
「發生了什么事?又是因為我們兩家互相為敵的事?」
「互相為敵又如何?我終究是娶了你,在這件事情上頭他們已經為難不了你!
怎么為難不了?梅水菱想著過去的自己,刁蠻驕縱任性,脾氣又大,誰家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娶了這樣的女子?
「他們肯定很不喜歡我吧……」
她是因為過去他爹娘對她的態度猜出來的?還是最近爹娘對她的一些不滿傳進了她的耳里?俞睿淵定定地瞅著她,問道:「有人在你面前碎嘴嗎?誰?回頭我非撕了他的嘴!」
「不是,下人們都很盡責,你別遷怒他們,是我猜到的!
「放心,有我在,你選了我助你,就要相信我!
「是啊,這一回我選你,或許真是選對了!
「什么這一回下一回的?你才剛嫁給我,就想著再有下一次機會嗎?」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自己怎么這么笨,明明每次都會看見你坐著轎子經過梅府大門,怎么就沒有一次上前去把轎子攔下來向你求助?」
她的話讓俞睿淵懵了,什么每次?他很少坐轎子,路程近些的他喜歡用走的,可以順道逛一逛;路程遠些的他則坐馬車,那天會坐轎子,只是剛好馬車輪軸斷了。
不過聽到她說自己是正確的選擇,他倒是很受用,他滿意的拉開了笑容,命令道:「菱兒,水快涼了,你再不快些我就把你拉進浴盆里,抱著你取暖。」
「別!我快、我快就是了!」
害臊算什么,至少她一身衣裳還好好的穿在身上,她才不要進浴盆與他共!
這么想著的梅水菱加快了動作,而且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就怕他又找到她的語病,真把她給拉進浴盆里。
俞睿淵本在等著她回嘴,這樣他可以逗逗她,他只說抱著他,又沒想她脫衣裳,但若她覺得穿著濕衣裳不舒服,他可以為她脫去,偏偏她很聰明的保持沉默,讓他真的覺得有些扼腕。
今日俞睿淵出門,難得沒有帶著阿喜隨行,等他忙完一回府,阿喜立刻迎了上來,他遣退了左右,逕自往梅水菱的院落走去,阿喜自然跟隨。
「查得如何?」俞睿淵問道。
「回少爺,奴才去了一趟私塾,他已經不在那里教書了!
「除了當夫子,他還有什么辦法營生?」
「在奴才看,百無一用是書生,他若不在私塾當夫子,怕只能在街上賣字畫了!
俞睿淵停下腳步,阿喜躬著身子跟著停了下來,他頭也沒抬一回,似在等著主子的下一個問題。
「我雖不常去市集走動,但我想他并不是真的在市集賣字畫吧?」
「是的,他似是憑空消失了,會不會是因為少夫人嫁人了,他黯然神傷離開了?」
「憑空消失?黯然神傷?是任務完成自動消失了吧!」
「少爺英明,奴才愚鈍自是沒想到!
「英明?我若英明,早就把那人給揪出來了,他在暗我在明,我這才會錯失了機會,讓他給逃了!
「那么……少爺還要繼續找他嗎?」
俞睿淵沒有細想便搖搖頭,事到如今,他不會輕易現身,多找無益!赴⑾,你說一個人沒了生計要怎么過活?想必給了他不少銀子吧,該得要有多大的利益,那幕后操縱之人才愿意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奴才想……少爺其實心里早有定見!
「我心中有底,但沒有證據,萬一錯判了冒然行事,只會讓菱兒更為難。」俞睿淵負手而立,知道自己終究遲了一步!杆南Ь痛碇{言不會繼續散播開來,城里那些供人閑談的話題多,一段時間便會平息了,你留意著他的行蹤便行,他若回萬安城,立刻來稟!
「少爺想他會回來嗎?」
「就算鉆到土里沒了蹤跡,久了也得探出頭來吐口氣,只看他會不會回老巢而已!
「是!奴才明白了!
「退吧!」
「少爺可是要找少夫人?」
俞睿淵白了阿喜一眼,沒有回答他便邁開了步伐。
阿喜緊接著又道:「少夫人正在房里刺繡呢!」
俞睿淵頓時停下腳步,不單因為聽到梅水菱竟會刺繡而覺得訝異,也是因為阿喜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他說這么一句。
梅水菱既是在房里,他回房自然就能見到了,何須阿喜事先告知?
「你總不會因為知道她應該不會刺繡,覺得稀奇才故意這么說吧?」
「奴才自然覺得稀奇,奴才的確不知道少夫人會刺繡,但奴才卻知道少夫人為什么會開始刺繡!
「喔?她告訴你了?」
「少夫人不用告訴奴才什么,是奴才聽到少夫人院落里的丫鬟碎嘴,說是少夫人叫人準備刺繡的材料后,喃喃自語的說了什么她才不是百無一用的。」
俞睿淵凝起臉孔,銳利的鷹眸盯視著阿喜,「你想說什么?」
「少爺,奴才是想說……少爺為什么要這么傷害少夫人,明明少爺你就……」
俞睿淵不耐的打斷他的話,「你也覺得我在傷害她?」
「奴才不敢臆測!
不敢臆測?不敢臆測就不會說這么多了!
「你的確不該臆測,也管得太多了。」
「奴才是怕少爺后悔……」
「退吧!」
這一回,阿喜順從的閉上嘴,依著命令退下了。
俞睿淵來到院落,梅水菱一如以往不讓人服侍,獨自一人在房里忙著,他沒有吵她,只是遠遠的看著,發現她不但會刺繡,看起來似乎還在縫制荷包。
這荷包的布料及用色都不像女子的物品,她做這個荷包是為了什么?
俞睿淵由懷中拿出自己的荷包,與其說他念舊,倒不如說他只是缺個人在他身旁提醒,要不是看見梅水菱在縫荷包,他還沒感覺到自己的荷包都用舊了。
他突然好想要她縫制的那個荷包,就不知道她是要送給誰的?有這樣一個人讓她送出手上的荷包嗎?
沒來由的嫉妒讓俞睿淵心情不快,刻意出聲道:「梅府大小姐無才是全萬安城都知道的事,怎么原來大家都錯了,你竟有著一手好繡技?」
梅水菱被嚇了一跳,下一瞬,手里剛縫好的荷包就被俞睿淵給搶了過去,他左右端詳著,似是很滿意上頭繡著的翠竹。
「他們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除了有著一手好繡技,還會其他的?」
「當然,我還會……」被說得這樣無能,梅水菱當然很不服氣,她除了女紅,還會彈琵琶,雖然書讀得不多,但吟幾首詩詞也是可以的,但當她正想一一細數自己的能力時,又突然發現,他哪里是想知道她會什么,分明只是想取笑她,她猛地住了嘴,有些不滿的瞪著被他搶走的荷包!高我!」
「你先回答我,你做這個荷包是要做什么用的?」
「能做什么?當然是積攢著等萬一我被你趕出俞府流落街頭時,能拿來賣錢!」
聽到這個回答,俞睿淵馬上露出了怒容。
梅水菱相當識時務,立刻老實道:「我相信此時此刻你的承諾,但很多時候總會有不得已,我是防患于未然!
「沒收!」
「什么?!」
「這用的是我俞府出資買的布料、繡線,你以為你被趕出門了,還能帶得走?」
「你也用不著這么小氣吧,你俞府財大勢大,就幾件繡件也要與我計較,我一開始總要有幾件繡件來賣錢換本錢,才能再買新的布料繡線來做新的繡件啊!」
聽她說得好像都計劃好了似的,俞睿淵更不開心,她就這么不相信他,覺得他總有一天還是會把她趕出去?
她這哪里是防患于未然,根本是杞人憂天了。
「你以為說要賣就能賣嗎?」
「當然,在街上擺個攤子就行了!顾植皇菦]賣過,當然,她重生無數次的事是不能告訴俞睿淵的,說了肯定被人當成瘋子。
「這樣拋頭露面,你一個千金大小姐做得了嗎?」
「別小看我,瞧你不就連我有這手藝都不知道嗎?」
俞睿淵再仔細端詳,不吝于稱贊道:「的確,這荷包上所繡的青竹蔥翠挺拔,荷包的縫線紮實,做工十分精細,若不說,我還真以為是十分有經驗的繡娘做的。」
「那是因為我很有天賦!
梅水菱有一回重生,得一在街上擺攤的繡娘所助,那名繡娘看梅水菱覺得頗得她的緣,就問她要不要學些手藝,認知到自己得有一技之長才能免于流落街頭,梅水菱便向她學了,而且還學出了興趣,雖然后來還是改不了她流落街頭的命運,但每回重生她總是會故意再與那名繡娘不期而遇,讓那名繡娘再教她新的繡技。
幾次重生之后,梅水菱學得有模有樣,那繡娘便把攤子讓了一部分給她擺她所做的繡件,讓她換些勉強能餬口的銀子。
只是每當她覺得否極泰來,日子可以這么平平安安的過下去時,就會發生大大小小不同的災禍讓她無法繼續當時的營生,在試過了好幾回,甚至某次遇上了搶劫的賊人,險些害死那名繡娘后,下回再重生,她便沒再接近過那名繡娘。
她自小學什么都快,就只是不愛學而已,但沒想到這門技藝倒真讓她學成了,后來在繡坊找到了一份工錢還不錯的工作,若不是遇上了……
想到這里,梅水菱在心里偷偷嘆了口氣。
「天賦?還真敢說呢!」俞睿淵順理成章的把荷包給收進懷里,就是打定了主意不還她。「這個荷包我要了,之后你要積攢多少繡件我都不會再管,要走的時候你也可以全都帶走!
「真的?」
「你再質疑我的話,看我怎么欺負你!」
「別!我道歉就是了……」梅水菱連忙道歉,他現在欺負她欺負得還不夠嗎?她要服侍他入浴,晚上還要半裸著讓他擁著入眠,對她來說真是羞得無地自容啊!
俞睿淵心里是得意的,他才不管她原先繡這荷包是要做什么用,總之,他要了就是他的了,他酷愛青竹,這荷包很對他胃口。
他開心的正要離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她,問道:「菱兒,你可知道我的院落里植滿青竹是為了什么?」
「不就是因為你喜歡青竹嗎……」梅水菱突然意識到自己露了餡,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其實她若是神態自若的說完,俞睿淵還不會懷疑,可是她捂住自己嘴的樣子分明是不打自招,他看了開心,一掃方才臉上的陰郁,做了一個決定。
「菱兒,我開間繡坊讓你管理吧!」
「繡坊?為什么?你放心讓我管理你的產業?」
「難不成你真想在俞府里好吃懶做嗎?」
「不敢,我做就是了!姑匪鉀]好氣地咕噥道。
明明都叫她要學著掌管后宅了,她哪里好吃懶做了?更何況她不是努力的開始做繡件了嗎?是真的可以賣錢的。
只是她想著第一個做出來的一定要送給他,感謝他收留她,之后她真的會認真做可以換銀子的繡件嘛!
「掌管繡坊之后,你還得學會看帳,偷懶不得!
「是,我知道了,可是……」梅水菱想起之前的經歷,有些欲言又止。
「還有異議?」
「不是,我只想問問你,如果送繡件的時候繡件被盜,剛好那繡件的布料及上頭縫制的珠寶都是客人提供的,到時你會把罪責全推給我,讓我背負私吞了客人的訂金及材料的這個罪名,把我趕出去嗎?」
又是趕出去!俞睿淵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無奈了,她這沒由來的危機感到底是怎么養成的?真的是因為自小養尊處優,突然被父親趕出家門而受了驚?
「我不會讓你去送繡件,繡坊里有專門的雇工會送,就算是比較珍貴的,通常不是掌柜親自領著雇工去送,也是客人會自行來取,用不著你做這些粗重工作。」
才怪!明明就有繡坊讓她一個小小的繡娘去送,丟了還要她賠,賠不出來就被趕出繡坊,但如今,她還是想相信他的保證!杆晕也粫驗檫@樣被趕出去?」
俞睿淵重重的嘆了口氣,知道說再多都沒用,只能順著她的話回道:「對!絕不會因為這樣被趕出去!
「睿淵,你真是我的救星!姑匪庖婚_心,便挽著他的手臂撒嬌起來,「我老實告訴你,其實是我那天見你的荷包很舊了,便想著要做一個荷包送你。」
「我知道!褂犷Y勾起一抹淺笑,早在問她青竹的事時他便猜到了。
看她自從成親后第一次主動親近他,他相當開心,自然沒有提醒她兩人此時舉止親昵,而是靜靜的享受著。
他相信很快他就能告訴她他娶她的真正原因,這個傻菱兒,至今還以為他娶她是為了欺負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