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梨花別院的后園里,暖風怡人,撩撥著陣陣撲鼻的花香。
一張小幾擺著香爐,三炷清香上煙霧繚繞。
一名身材修長、光彩照人的少女正佇立在香案前雙手合十默禱,她生得面似桃花,黛眉粉腮,眉目四顧時自有無限風情,即便脂粉未施也顯得丹唇含春,就是活脫脫一個……
讓人做什么都甚為不便、綁手綁腳的禍水!
崔鶯鶯那雙如新月般的秀眉頓時沒好氣地蹙了起來。
沒事生得像九尾狐妖似的做什么?長得這模樣,就算不去招惹男人,男人也會來招惹她,難怪會招來那孫飛虎禍害普救寺了……
“時候不早了,小姐快祈禱吧!”一旁的紅娘催促道。
崔鶯鶯口中念念有詞,壓低了聲音說道:“第一炷香,愿我能回到我的世界,第二炷香,愿我能回到我的世界。這第三炷香—— ”
自然還是愿她能回到她的世界了,因為她快要遇到張生了!
她本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特務干員,名叫崔英,受過非常嚴格的訓練,偵破數不清的國際大案,她緝兇不手軟,親手將無數惡徒送進監牢,就算同時有十把手槍指著她,她也不會皺下眉頭,她還能夠拆炸彈,能夠只身潛入敵陣,面對恐怖分子亦面不改色,她是一個巾幗不讓須眉、頂天立地的女英雄。
可惜不管她曾多么風光,如今關于她崔英的個人資料更新是—— 六個月前她在一次任務中身亡。
然后,她就來到這個曾在年少時聽過的傳奇故事書中世界了,醒來成了崔家的千金小姐崔鶯鶯,除了驚世美貌之外什么都不會……也不能那么講,那對崔鶯鶯不公平,除了美貌,她還會撫琴、刺繡、作詩詞文章、算數理帳,總之是吟詩作賦、琴棋書畫、描龍繡鳳都上手,心靈手巧,有著才女盛名……
想到這里,她已經翻白眼了,撫琴刺繡那些對她來說根本沒用,在她看來,崔鶯鶯就是個什么都不會的女人,目前就等著—— 嫁人!
“小姐真是有孝心!奔t娘欣慰道:“第一炷香總是祈求老爺早登西天凈土,第二炷香總是祈愿夫人身體安康、百年高壽,唯獨到了第三炷香往往沉默不語了,這是為何?”
崔鶯鶯敬佩地看了紅娘一眼。
厲害。
她明明不是講那些,紅娘還是能聽到她自己習慣聽到的崔鶯鶯式祈禱文內容,真是叫她佩服佩服。
“小姐不好說,就由奴婢來代替小姐向老天祈求吧!”紅娘向前,同樣雙手合十,正色道:“第三炷香,愿我家小姐能覓得匹配夫婿,才學蓋世,狀元及第,性格溫柔,與我家小姐鶼鰈情深,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崔鶯鶯斥責道:“別胡說!”
她還真怕老天應了紅娘,給她找來一個溫吞的書呆子,殊不知對她來說,文采、文學那種看不到摸不著的都是沒用的東西,她的單位里也有男性文書職員,可她從來不會把眼光放在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身上。
自然了,不管對象多好多強,她還是想回她的世界,她殉職之后,老大和其他人會有多難過,她真恨自己太輕敵了,她怎么可以死掉呢?她是崔英,她怎么會犯那種低階錯誤,怎么會?她真無法原諒自己啊。
“小姐怎地又眉頭不展了?”紅娘察言觀色,試探問道:“小姐是在煩心咱們回到河南要如何過日子吧?”
他們原是居住在長安,老爺是當朝相國,烜赫一時,她家小姐乃是堂堂相國府的千金,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料日前老爺突然病故,官場勢利,人在人情在,人死也就茶涼,崔家因此落魄了。
京師日;ㄙM太大,不久前,夫人忍著傷痛帶著小姐、婢仆家奴等二十余人舉家搬遷,一起護送老爺的靈柩要回故鄉河南博陵去安葬,誰知路途遙遠又兵荒馬亂的,路上極不太平,加上夫人因傷心過度身子挺不住,因此半途停了下來,暫時借普救寺的梨花別院停柩休養一段時日。
“算是!贝搡L鶯含糊其詞地說。
她其實不是擔心到了河南要如何度日,俗話說,爛船還有三分釘,崔家雖然落魄了,可崔老爺曾為一國之相,家底還是有的。
她煩的是,她根本不想照故事該有的發展嫁給張生!
她不想嫁給張生,不想跟張生白頭偕老,偏偏她又不確定不照故事發展會怎樣?
可惡,光是來到異世界就夠煩的了,還可能要跟一個書呆子廝守終身,她都想拿把刀抹自己脖子了,死了都比嫁給張生強。
“算是?所以不是嘍?小姐若不是在煩心咱們以后的日子,那么便是在煩惱表少爺的事吧?”說到這個,紅娘也來氣了!袄蠣斠舱媸堑,怎么可以隨隨便便把小姐許給表少爺,當年又不知一個人長大后的品行如何,便那般定下娃娃親也太隨便了!
崔鶯鶯再認同不過了,“這件事父親確實甚是糊涂。”
紅娘口中的表少爺姓鄭名恒,是她母親的侄子,一個不學無術又猥瑣的紈褲子弟,十分庸碌,是個草包,終日就知道斗雞走狗、眠花宿柳,但他父親貴為禮部尚書,鄭恒又是長子,能把她許配給門當戶對的鄭尚書家,雙親都認為這樁親事好極了,沒什么不妥,人品什么的,哪里會比家世重要?
原主對于這樁親事自是百般不愿,可除了自怨命薄也只能聽天由命,這時代的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以原主并不敢違抗。
“小姐!”紅娘很驚訝的看著主子,她有沒有聽錯?小姐性子向來綿軟,她說是替小姐不值,卻沒想過小姐會附和。
崔鶯鶯看紅娘吃驚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的言談又不合原主行止,連忙改口,“我是說,父親也是愛護我才會一時糊涂了,將我許配給表哥,以為尚書府便是好歸宿!
紅娘聽了這才松了口氣,“是這樣沒錯,老爺愛女心切,犯糊涂也不奇怪!
話鋒一轉,紅娘又蹙眉道:“奴婢聽說表少爺光是外室便有三個,這是多荒唐的事啊,這事夫人肯定是被蒙在鼓里,小姐若是去求求夫人,或許能有轉圜余地,請夫人為小姐另覓佳婿!
崔鶯鶯面色一冷,“母親向來信重娘家人,對鄭家百般維護,縱然表哥有千萬不是,母親也不會動搖,況且又是父親生前許下的婚約,母親更是不會違背!
而且她才不想要什么佳婿,她只想要回去,回她的世界去!
“可難道小姐真要嫁給表少爺?”她光想到鄭恒那嘴臉就渾身起疙瘩,更別說鄭恒根本把青樓當家里后院在逛了。
崔鶯鶯嘆了口氣,她知道這身軀原主的命運,她不會嫁給鄭恒,她會嫁給張生,但這并沒有比較好,張生也只是個弱質書生,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她想念她的槍,她的伙伴,她在現代的日子……
思及此,她再度看向繁星點點的穹蒼。
老天爺,看在我前世讓那么多罪大惡極的壞人伏法的分上,您就不能讓我回到現代嗎?
要不,消除了我前生的記憶也好,這樣我便能安分的做崔鶯鶯了,這樣連孟婆湯都不給喝就把我送來古代算什么破事?
“姊—— ”一名少年走進后園子,“母親讓你快進屋去,說是讓嬤嬤燉了銀耳燕窩,還熱著,讓姊快去喝上一碗!
崔鶯鶯看著她在古代的唯一手足—— 崔歡,小名歡郎,長得秀美異常,手指比她這個女人還修長白皙,一雙鳳眼溫潤深邃,整個人猶如深谷綻放的幽蘭,不帶半點塵埃,要不是梳著男子發式和穿著男子服飾,任何人都會把他錯看為女子。
“知道了!彼幌矚g喝燕窩,黏糊糊的有些膩口,若是送到她房里,她都會讓紅娘替她喝。
崔歡傳達完之后卻是杵在那兒動也不動,一雙明澈的雙眸看著天際,他沒說話,但似有無限煩憂。
“你跟母親說了沒有?”崔鶯鶯無法視而不見,崔歡的煩惱太明顯了。
崔歡蹙著濃長秀眉,“尚未開口!
崔鶯鶯道:“若是你真不想,就要快說,否則等親事定下來可就推不掉了!
因為崔老爺過世,若是不能在百日內成親,就要守孝三年,而三年后她就是大齡姑娘了,是以,崔夫人已寫信讓人在長安的鄭恒速速過來與他們會合,一同扶柩回博陵,待崔老爺下葬后便要讓他們成親。
基于同樣的理由,崔歡如今勉強構得到可成親的年紀,崔夫人想讓他傳宗接代生下孫兒,自是不想等三年,已經著人在尋親事了。
可是崔歡不想成親,她看出端倪那時便直接問了他,他也承認了并不想娶妻,理由是想考功名,可是在她看來,并非如此。
崔歡喜歡吟風弄月、彈琴吹奏、蒔花弄草、下廚捏陶,何曾看他苦讀過了?一個不曾抱著書卷的人,說要考功名也太過了。
她隱約覺得歡郎是不愛女人,他愛男人,可難以啟齒。她來自現代,知道靈魂被禁錮在身軀里是多痛苦的事,讓他娶妻生子,他根本克服不了,所以她鼓勵他,讓他向崔夫人坦白不愿娶妻,莫再為他尋親事了。
“我知道……”崔歡咬著下唇。
崔鶯鶯實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拍崔歡的肩膀,“不如現在咱們一起去向母親說個明白吧!”
這樣婆婆媽媽的,真的是看了惹她心煩。若崔歡是她的手下,她早一腳踹過去了。
崔歡被拍得一個踉蹌,神色慌亂地道:“姊這、不、不妥……還是……再、再過幾日吧!”
崔鶯鶯一副要他保證的眼神和語氣,“你說的可得作數,只能幾日,不能再拖了!
“嗯……”崔歡點點頭,神色很是不安。
紅娘在旁邊犯嘀咕,“少爺不想成親,小姐該好好規勸才是,怎可以鼓動少爺推拒親事,夫人知道了準沒完。”
崔鶯鶯揚眉,語氣篤定道:“只要你不說,母親就不會知道,若是母親知道了,就是你說的。”
紅娘很是氣結,“奴婢口風緊得很,小姐自己才不要說溜嘴!
小姐自從半年前不小心落湖后就性子大變,旁人或許不知,但身為貼身丫鬟的她可是感受很深,平時在人前還會維持大家閨秀的模樣,一進閨房完全像是另一個人,還會抱著棉被在床上滾來滾去,她都不知要說什么才好。
這還不打緊,小姐落湖醒來約末過了半個月,便開始嫌棄自己身上沒肉,天天要她準備牛肉、生雞蛋和白米飯,吃法還很詭異,把生雞蛋打進米飯里,和牛肉拌在一塊兒吃,又讓人在跨院做了一個木架,四下無人便吊在那木架上一上一下的,說是為了強身健體,看得她瞠目結舌。
吃食的改變就不說了,性格上也變了很多,以前的小姐性格溫柔、輕聲細語,現在這些只有在人前才看得到,人后……甭提了,就如同適才一般,半句不讓她。
虧得她紅娘向來口齒伶俐、鐵嘴鋼牙,如今卻老是在小姐面前落居下風,實在懷念落湖前的小姐啊,她打心里覺得一定是湖里有水怪,那水怪對小姐做了什么事,小姐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要是說溜嘴,便換我叫你小姐!贝搡L鶯發狠道。
“小姐自己說的!
“是我自己說的,如何?”唉,她如今的娛樂也只剩與這紅娘斗斗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