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迅速趕到湖畔時,并未見到預期中纖瘦的身影,而是看見兩名灰衣小廝并肩而坐,他愣了下。
達達的馬蹄聲引來兩名小廝注意,其中一人輕盈站起身。
君傲翊望著對方單薄的身影、柔媚且優雅的動作,呼吸猛地一緊,認出她來。
他俐落翻身下馬,不若外表展現的那樣自信,緊張地走向她。
苑舞秋回頭看著信步朝她而來的君傲翊,他每一步皆自信滿滿,神情泰然自若,好似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他。
她內疚地望向他的傷!澳愕膫很疼嗎?”
“本來就不會疼。你怎么會打扮成小廝?”君傲翊仍舊一臉的不在意,深幽的黑眸不著痕跡貪婪地凝望她,即使是扮成最不起眼的小廝,她仍舊美得清麗絕倫。
“這樣打扮才不會引起他人注意!睘榱瞬槐患胰税l現,春雨跟乎日交情好的家丁夏生借了兩套衣袍,讓她們倆換上,夏生領著兩人偷偷溜出后門,三人分頭走,她和春雨到湖畔,夏生則去通知君傲砠來此與她見面。
春雨見兩人有話要說,悄悄退到遠一點的大石旁。
君傲翊輕頷首,她的容貌太易于辨認,假如以平日裝扮出現在大街上,肯定會有不少人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街道仍舊熱鬧,完全不見半年前的紛紛擾擾……算了,我約你來是想拿藥給你!彼昧λλ︻^,不去想這些傷心事,將裝有藥粉的小瓷瓶遞給他,心中有愧,不管他們上的傷還會不會痛,不管她是否還有埋怨,她都要為他的傷負責。
君仿翊按過藥,語重心長道:“對大部分的人來說,很多事過去就過去了,重要的是珍惜當下,別陷溺于幽暗不愿走出來!
苑舞秋偏頭問:“你這是在說我嗎?”
“我很懷念過去那個開朗愛笑的小舞。”他定定看著她,并不否認。
“不僅你懷念,我也很想她,但是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總是無憂無慮、丌朗愛笑,被眾人所喜愛的苑舞秋已經死了……”恍恍惚惚、迷迷蒙蒙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泊,回憶起曾有的歡笑,仿佛置身夢中。
聞言,君傲翊惱怒低斥!安辉S你這般咒自己,苑舞秋沒有死,她仍舊在我眼前活得好好的!
“你確定在你眼前的是活人,而不是一抹幽魂?”她真有從極度的哀痛中活下來嗎?
過于頹喪的口吻教他驚慌,他猛地伸手拉住她,嚴厲地一字字說道:“我拉得住你,是你還活著最好的證據,你可以將滿腔不滿盡情發泄在我身上,就是不要失去活下去的意志!
苑舞秋怔怔望著他,于黑眸中捕捉到一絲焦急。他這是在為她擔心?為什么?
他們還算是朋友嗎?她不知所措地甩開他的手!澳銊e理我。”
“我不能撇下你!蓖辉俑惺艿剿郎嘏氖终,心頭一陣空虛,他默然縮回手。
“有什么不能的?所有我以為不會撇下我的人,全都狠心撇下我掉頭離去,祺哥哥是這樣、我爹娘和哥哥也是這樣。你若聰明,就該和他們一樣,不要管我、不要理我,就當這世間沒有我!”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好委屈、好難過,她大聲對他咆哮,吼出所有不滿。
“你就在我眼前,要我如何當這世間沒有你?”她就活生生住在他心里,他如何割舍得下她?
“只要你愿意,便能輕易辦到。”他干脆和其他人一樣,她或許會好過些!暗也⒉辉敢狻!币蚕滤、當她不存在,除非他死。
“所以你是傻瓜!彼靶λ。
君傲翊聳聳肩!拔也唤橐猱斏倒!
“我非常介意,我不懂你究竟在堅持什么!
君傲翊望著她,唇角噙著無奈的笑意,深邃黑眸深埋著對她的憐惜與珍愛。熾熱如烈火般的注視,教苑舞秋渾身一震,她怎么都想不到向來冷淡的他會以這般狂熱的眼神看她,會是她會錯意嗎?
肯定是看錯了,他們相識十四年,始終玩在一塊兒,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他不可能會對她產生情愫,這絕對不可能。
發現滿腔難以掩飾的情感嚇著她,他立即收回火熱的目光,轉頭望向不遠處起伏的山巒,以再平靜不過的口吻道:“我們是朋友,我不能對朋友的脆弱無助視而不見!
果然是看錯了,瞧他一如往常的冷漠平靜,她放心的松了口氣。
“即使朋友的傷痛有一半是自己造成的,你仍要固執己見?”她忍不住出言譏諷。
“對!彼卮鸬煤唵蚊髁耍还芩趺凑f,他都會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苑舞秋氣惱地瞪他,雙拳緊握在身側,腳尖忿怒的踢著枯黃的雜草,事實上她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控打他。
他在她身邊,她完全沒辦法冷靜下來,紛亂的腦袋更加紛亂,一股莫名激昂的情緒宛如猛獸,就要破柙而出,狠狠撲向他。
“你真是固執得無可救藥。”
“是啊,我的確是無可救藥!彼壮耙恍Γ瑢λ膼,宛如劇毒,已經沁人體膚,深入骨血,早就無力回天。
她抿著唇瞪他,再次發現他的意志之強大,并非她所能左右動搖。
“總之我今天找你出來,只是想拿藥給你,既然藥已經交到你手中,我要走“你要去哪兒?”她身邊只有春雨陪著,他實在無法放心。
苑舞秋遲疑了,猶豫著是否要說實話,一會兒后才坦然告知:“我要去‘金織坊’。”
“你怎么會突然想去‘金織坊’?”他不認為她是想裁制新衣袍,她到“金織坊是另有目的。
苑舞秋陷入好長的沉默,就在君傲翊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以低如蚊蚋的聲音說:“……我的嫁衣……”
君傲翊渾身一震,沒料到她會突然提及她的嫁衣,心頭一陣酸。
她的聲音愈來愈小,且開始哽咽!俺鍪虑,禎哥哥讓‘金織坊’裁制我們在大喜之日所要穿的衣袍,可意外來得太突然,我們來不及取回衣袍!
先前她的思緒太過混亂,也太過悲傷,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才能見到秧哥哥,如何才能讓他安然度過難關,壓根兒無暇顧及嫁衣的事,直到現不比較平靜,也接受了事實,才想起祺哥哥留下的愛還在“金織坊”未取。
君仿翊想起了小舞與熙禎要成親前的那一段日子,表面上他如往常進宮當差,一派輕松自在,事實上他的心痛苦難言。
他只能鞭策自己不斷練武,借由身體的疲累,讓他的心不再疼痛欲裂,但結果不如預期,他的心依舊痛得厲害,望著她甜蜜的對熙祺綻放嬌靨,他更是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他極力維持語氣平和!拔遗隳阋粔K兒去!
她用力咽下心頭的酸楚,低頭瞪著腳上沾了上與碎草屑的鞋子,清了清喉嚨,找借口拒絕。“春雨會陪我去!
“你們才兩個人,我不放心。”實話是,不管她要不要,他都想多陪伴在她身邊。
“我們既不打架也不鬧事,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萬股倜悵的想著,那個喜歡打架鬧得天翻地覆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不曉得他在龍恩寺過得好不好,肯定不會好到哪兒去,畢竟他向來狂放不羈,厭惡遭受拘束。
“你們安分守己,并不表示別人不會找你們麻煩,京城龍蛇雜處,多的是地痞流氓,依你們現下的裝扮,正投地痞流氓所好。”他說得理所當然,不使人起疑。
苑舞秋疑惑地看著自己的裝扮,不明白為何她扮成小廝會被找麻煩,她依然是她不是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有許多人喜歡恃強凌弱!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人的身份一變,很多事也就跟著改變。”她自己就曾經歷過,嘗盡人情冷暖。
“況且你也不想引入注目,由我陪著,旁人當你和春雨是我的小廝,壓根兒就不會猜到你的真實身份。”
苑舞秋不得不同意他說得很有道理,有他陪伴,放眼全京城,絕對沒人敢找她麻煩。
她嘆了口氣,無奈道:“你說得不錯,看來我確實得麻煩你了!
苑舞秋內心的感受十分復雜,想將他推離,偏生推不開,她退,他便進,且是步步進逼,她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團糾結了。
“不麻煩!彼麚u了搖頭,巴不得她能一直麻煩他。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彼焱怙w來一筆。
“什么事?”
“假如有一天,圣上下旨要你押著我到某一座深山古寺出家為尼,你應該也會為圣上辦得妥妥當當的吧?”
“你沒做錯事,圣上不會那樣待你!彼Y實被她的話嚇著,脫口說出違心之論。
所謂伴君如伴虎,誰也料不準圣上會不會又突然惱怒,擬下命她出家的圣旨。
他為此驚惶不安,深恐惡夢成真,倘若真是如此,那不僅是折磨熙禎,對他也是種殘忍折磨,他絕對沒辦法眼睜睜看她出家為尼,就算會違逆圣旨犯下殺頭大罪,他都會拼死護她。
“假若真是如此,我爹娘和哥哥也不會怕到不敢接近我了!彼苡凶灾鞯摹
“他們是一時沒想清楚才會如此。”對于她家人的反應,君傲翊感到不齒,也慍怒不已。
“你說錯了,他們就是想得太通透才會如此,這是我必須面對的事實,我不會再為此傷心難過,只要爹娘和哥哥覺得這樣好,那就這樣吧!彼裏o所謂的聳了聳肩,仿佛心志已鍛鏈得剛硬,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小舞……”
“我們到‘金織坊’去吧。”她轉移話題。
“走吧!本榴磹雷约簾o力改變她家人的態度,她受的傷害夠多了,在這個時候,家人該緊緊守在她身邊保護她、照顧她才對,結果他們卻選擇對她視而不見,難道他們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苑舞秋喚春雨過來,一副沒事樣。
君傲翊暗暗長嘆了口氣,綁縛她的枷鎖如此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解開這道快將她壓垮的枷鎖,見她重拾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