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退下到廚房重新準備飯菜,君傲翊踩著心痛又沉重的步伐進到小舞房內。
黯淡的光輝斜照入內,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穿戴整齊的玉人兒,如丟失魂魄般地端坐在床沿,淡淡的光灑在白玉般精致的臉龐,一瞬間,他驚恐地以為,是否她連呼息也已一并失去。
心頭倏地一窒,快步沖至她身前蹲下,將冰涼的小手圈握在掌心,怕驚嚇到她地輕喚:“小舞。”
她變得好瘦、好瘦,纖細的骨架仿佛隨時都會被壓垮,漂亮清澄的眼瞳下方有著淡淡的暗影,顯示她已許久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一聲小舞喚醒魂不守舍的苑舞秋,她怔忡望著蹲踞下方的君傲翊,整個人宛如遭到電擊,猛地完全清醒,楚楚霧眸瞬間滿布仇恨怨懟,怒焰燒灼哀痛欲絕的心扉。
她掄起拳頭使盡力氣捶打他結實的胸膛,淚水潰堤地痛罵:“你怎么敢再出現在我面前?禛哥哥當你是兄弟,你怎么能那樣待他?!”
苑舞秋恨死君傲翊,他們三人曾經是那樣快樂、那樣無憂,為何他要親手毀掉屬于他們的美好?為何他可以不帶一絲情感地任由悲劇發生?
她打著、踢著、罵著,用盡所有力氣要他和她一樣嘗盡椎心之痛。
君傲翊不抵抗、不閃躲,任由她發泄心中苦痛,她每打一下,他的心就痛上一分,虛軟無力的拳頭,完全對他造成不了傷害,由此可見,這段日子她一直沒能善待自己。
“你究竟有沒有心?!你怎么能這樣?!”他的不動如山使她更加忿怒,用力捶打,竭盡所能地傷害他,一如他傷害她。
一次便已足夠,為何圣上還要派他押解她的禛哥哥上山出家?他眼睜睜看著禛哥哥落發為僧,難道心頭不會有一絲歉疚?
曾有過的甜蜜回憶已成鏡花水月,他們三人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無法笑得心無芥蒂,他可明白?可會在乎?
他不發一語,任她所說的字字句句如同利刃刨挖他的心,他不是傻子,早在來之前就料到,在她心中,他已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是迫害她心上人的劊子手,她恨他、怨他,皆是理所當然。
“我什么都沒了,為何連讓我為他守在山下這小小的愿望都要狠心剝奪?”她尖聲咆哮,已快崩潰。
“你在說什么?”君傲翊猛地抓握住她的肩膀,要她把話說清楚。
聲嘶力竭的苑舞秋發絲凌亂,對他嘲諷一笑!澳阍趺纯赡軙恢溃冶焕涝谶@快令我窒息的京城。”
“說清楚點!”他低喝要求,心頭籠罩濃濃不安。
“呵,原來身為皇上跟前紅人的你真不知道,兩天前宮中來了道圣旨,命我生生世世永不得踏出京城一步……”疲累虛弱的字句下埋藏對圣上的怨懟。
盡管她與禛哥哥無法結為夫妻,但她原本打算住到龍恩寺山下守護他,就算見不到人,只消知道他近在咫尺,也是種幸福。孰料這微薄的心愿也不被容許,一道圣旨將她的心再次狠狠劈開,斷去所有生機。
君傲翊愕然,一個是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一個是生生世世永不得出京,這就是圣上想出來懲罰宮熙禛與苑舞秋的方式,無疑是要他們生不得相見、死不得相守。
但小舞是何其無辜,從小到大僅知傻傻深愛著宮熙禛,宮熙禛往東,她便往東;宮熙禛到西,她便到西,如今,他們的連系硬生生被斬斷,莫怪她猶如行尸走肉,她已不知該如何過著沒有宮熙禛的日子。
她是他深愛的女人,他看了她整整十四年,明白這道圣旨對她的打擊有多大;她痛,他比她更痛,雖然渴望她,但他從來都不希望她遭受丁點傷害,他的愿望再卑微不過,僅僅希望她能天天燦笑如花,他再苦再痛都無所謂。
“生生世世永不得出京……我什么都沒了……”她自嘲一笑,笑自己竟抵抗不了命運殘酷的沖擊。
眼前的她似隨時都會消失不見,教君傲翊看了膽顫心驚,他不能讓她自絕生路,倘若她死了,那他也活不成了。
他板起臉,嚴厲地說:“我替你帶了口信回來!
“什么口信?”死寂的眼瞳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花。
“熙禛要你忘了他,重新過你的日子!彼粠魏吻榫w地說,明知不可能,仍希冀她會聽話。
“什么?就這樣?他沒要我等他?”她難以置信地搖頭,這不是她要的口信,她的禛哥哥怎么能要她忘了他?他明明知道她有多愛他,怎能狠心如此要求?
“你永遠也等不到他!本榴唇^情補上。
“為什么?”她不懂,只要她乖乖留在京城,只要禛哥哥待在龍恩寺不惹是生非,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過去,圣上總會氣消,世人終究會忘卻他父兄所犯下的罪行,如此,他便能悄悄返京看她不是嗎?
她能等,也愿意等,真的。
“圣上也給了他一道圣旨,命他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他冷酷道出事實。
聞言,她抱頭放聲尖叫,淚水狂放奔流,柔弱的嬌軀不住顫抖,盤踞在胸口的痛楚不斷擴大再擴大。
“為何要這樣對我們?我已經不奢望能夠嫁他為妻,為何連這最后的希望也不留給我們?!”所以禛哥哥才會要她忘了他,因為他們兩個已經走到絕境,無路可走……
君傲翊難過地將她擁入懷中,這兩道圣旨將他們三人刺得鮮血淋漓、痛徹心肺,他將她的傷口扯得更開,讓她肝腸寸斷,只求她能夠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恨你!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事?為何要毀掉我最后的想望?!”假如他不說,她永遠被蒙在鼓里,她可以不用這么痛,她可以自我欺騙,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等待心愛的人歸來。
可是他偏要說穿,狠心將她推進荊棘中,讓她遍體鱗傷,再也看不到曙光、等不到未來。
她恨他、恨他、恨他!
“因為我跟熙禛有相同的想法,你是該忘了他,是該好好重新過你的日子,他不會回來了,你留在原地什么都等不到,不要浪費時間!”他搖晃她的肩,要她面對現實。
他為何要逼她?他這般傷她很得意嗎?恨極受命運擺布,忿怒的小手在凌亂的發絲上摸到簪子,想都沒多想便直接拔下刺向他。
君傲翊沒有閃躲,由著簪子刺向肩頭,默默承接她所承受的萬般苦楚。
發簪刺入肌肉的細微聲音震醒了狂亂的苑舞秋,她驚愕地看著行兇的右手,被自己狂亂脫序的行為嚇壞了,腦中登時一片空白。
鮮血自他的肩頭緩緩流下,心口倏地一揪,慌亂的眼瞳對上平靜深幽的黑眸,小手顫顫松開發簪,不敢拔,唯恐會造成更多傷害。
“我……我…”慌張的眼兒流出兩行清淚,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君傲翊垂眸看著插在肩頭的發簪,上頭蝶舞雙雙、翩翩起舞,是殷家珠寶鋪最好的工匠巧制而成,名為“比翼雙飛”,當年宮熙禛親手送給她時,他也在場,清楚知道她有多喜歡這支簪子,自此天天簪著它。
如今,簪子插在他的肩頭,在他的心口深深刺出一個洞來,很痛,但,他能忍受。
“我、我派人去請大夫!彼泵ζ鹕怼
君傲翊拉住她的手,眉也不皺地拔下發簪,波瀾不興地道:“一點小傷,不礙事!
苑舞秋見他拔掉發簪,鮮血頓時涌出更多,嚇得倒抽了口氣,連忙取出帕子壓在他的肩頭為他止血。“你都流血了,怎么會是小傷?”
“我曾受過更嚴重的傷!边@點小傷,身為武將的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我有可能會殺了你,你明明躲得過,為何不躲?”她心煩意亂地咬著下唇瓣蹲跪在他身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于她的疑問,他選擇沉默不回答,將手中沾染到鮮血的發簪遞還給她。
苑舞秋噙著淚,望著蝶翼沾血的發簪,再望向受傷的他,左手抖顫接過,心痛如絞。
她恨他、怨他、怪他,可出手傷他真的不是她的本意,說到底,他不過是奉命行事,她只能怪命運無情捉弄。
為何要沖動傷他?她早該想到,傷害他并不會使她好過,只讓她更加難受。
此時在廚房重新做好飯菜的春雨走進來,見他們兩人蹲跪在地相視無語,疑惑的擰眉并放輕腳步,將飯菜放在桌上后瞄向兩人,這才發現君傲翊似乎受了傷,而小姐正忙著為他止血。
“把飯菜吃了。”君傲翊看也不看春雨一眼,宛若無事地直接命令身前滿懷愧疚的人兒。
“我吃不下。”已徹底被命運擊垮的她怎會有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本榴床焕頃缟系膫鹕砩锨澳闷鸫河甓藖淼娘埐,冷著臉蹲下來。
她不肯接過他手中的碗筷,君傲翊也不跟她啰嗦,干脆動手喂她!俺浴!
“我不吃!
她開口拒絕時,他已快速將飯菜喂入她口中,喂她個措手不及。
“你要打我、踢我、殺我,都得填飽肚皮才有力氣不是嗎?”他說得云淡風輕,仿佛被她又打又殺再尋常不過。
“我沒……”好不容易將嘴里的飯菜咽下,她急忙澄清沒有殺他的意思,結果下一口飯菜緊接而來。
春雨看到這兒,悄悄退出,心想不論方才發生了什么事,至少君傲翊制住了小姐,讓小姐不再絕食挨餓。
“你剛才打我的力道太輕,不痛不癢。”他淡然指出她最大的敗筆。
“我差點就殺了你!”她動怒地糾正他。
“你沒那能耐!彼植蝗菟芙^的喂了她一口,在她沒看見時,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欣喜她開始進食。
“你怎敢說得那么篤定?”奔騰的怒火與不滿讓氣力注入四肢百骸,使她不再魂不附體。
“不信的話,你可以再試試!卑l現她眸底燃起的火焰與陡升的精神,讓他心情大好,只要她不再意志消沉,他再多挨幾個窟窿,也甘之如飴。
苑舞秋狠瞪著他!拔矣憛捘。”
“我知道。”縱然心頭滿布愁苦,他依然選擇牢牢隱藏,不教她輕易發現。
她吸了吸鼻子,將帕子緊緊按在他的傷口,倔強的不肯道歉,不愿讓他知道她的內疚。
君傲翊滿懷柔情地一口接一口喂她,她每多吃一口,他心頭的痛楚便減少一分,剛強的心因她柔軟。
他愛著、戀著,窮其一生也不厭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