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冷,就算縮在馬車里,董琰依然冷得打哆嗦。
幸虧現在處于太平盛世,京城沒有宵禁,否則他們一家人根本無法深夜順利到達紀王府。
紀王府的門前已經換上了白燈籠。
原本一路都正襟危坐、身子繃得緊緊的董崔氏,在抬頭看到那高大門楣上懸掛的白燈籠時,頓時肩膀一抽,壓抑不住地哭出聲來。
看到董崔氏哭,董琰的眼淚也跟著滾落。
董從益的嘴角也顫抖了幾次,他強忍著難過,伸手扶住了妻子的肩膀,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董琰急忙從另外一邊扶住了母親。
車子在門口停下,管事嬤嬤親自過來迎接,說:“失禮了,王爺在靈堂,陪王妃最后一程!
聽她這樣一說,董崔氏終于放聲大哭,再也止不住滿心的哀痛與悲傷。
當他們一家人趕到靈堂時,董琬已經被收殮,容顏也做了修整。
事關皇族的喜喪之事,都有專門的禮儀司負責,接到消息之后,他們的應對都很快。
董琰從沒有見過真正的死者,她膽戰心驚地看了董琬的遺容兩眼,一開始還有些害怕,后來卻是驚訝,她發現董琬的臉雖然經過了化妝美容,但依然能看出一些腫脹,畢竟白天她所見的董琬,還是枯瘦如柴。
“姊姊的臉怎么腫脹了?”董琰低聲問站在一旁的蕭維澤。
蕭維澤的臉色沉肅,他沒有看董琰,而是湊近董從益的身邊,說:“剛才太醫和仵作都來驗過,在琬琬的衣服上發現了幾根貓毛,因為以前琬琬就不喜狗、貓,但誰也沒想到她會對這些動物毛發反應如此嚴重,太醫說類似桃花癬,卻又比桃花癖的發作更危急,等侍女們發現不對,緊急宣來太醫時,琬琬已經撐不住了。”
董琰的心一沉,這聽起來很像對動物毛發過敏而引起的急性過敏性休克?又因為救治延遲才導致休克死亡?
如果真是這種急癥,在醫學昌明的后世,如果救治不及時都會造成遺憾,更何況是根本不知何為“過敏癥”的古代了。
“琬琬好好的在內室養病,怎么會惹到貓?”董崔氏厲聲問道。
“這……”蕭維澤頓了一下,才解釋:“我喜好養各種寵物,之前因為顧及琬琬,把飼養的這只貓放置在了內書房,今日太子前來王府祝壽,多喝了幾杯,到內書房休息,不知道怎么惹著了那只貓,貓先是抓傷了太子,后又逃竄到蝠閣,驚到了正在喝藥的琬琬,當時藥碗打翻了,被子打濕了,侍女們忙著趕貓、換被子,誰也沒注意到貓毛落在琬琬的衣服上!
而且僅僅是幾根貓毛,怎么就足以致命了呢?
終歸還是因為當時董琬的體質太過虛弱,禁不得一丁點刺激了吧?
“蝠閣如此嚴密,門口還有擋風的厚棉簾,更有值守的丫鬟,就放任一只貓跑進屋內?”董崔氏依然咄咄逼人地追問。
一直跪在一旁的湘繡插嘴道:“啟稟夫人,是奴婢的錯,因為王妃娘娘嫌屋內氣息沉悶,藥味太濃,所以每日午后,奴婢都會打開窗子,讓空氣流通。那只貓是從窗子外跳進來,竄到了王妃跟前……都是奴婢們的錯,沒看顧好王妃娘娘!”
湘繡不斷用力磕頭,額頭已是青腫一片。
董崔氏冷冷看她一眼,抿緊了嘴角,不再說話。
董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她今天才剛剛穿越過來,就接二連三遇到一堆大事,每件事都讓她直接面對到死亡的危險,讓她覺得好累,好疲憊。
誤闖太子休息之處,很危險。
失控的瘋狂馬車,更危險。
而此時董琬去世了,董琰站在寒氣逼人的靈堂里,更是覺得前途難測、危機重重。
董琰覺得自己這一路走來,步步踩坑。
她何時才能爬出來,走上平坦的人生之路呢?
此時值守在靈堂里的,除了禮儀司的官員,以及紀王府的下人們之外,就是董琬最親近的親人了。
今天剛剛穿越而來的董琰,和這個董琬并沒有太深的感情,但是小董氏本身的記憶,以及周圍環境的影響,都讓董琰感到非常難過,她站在母親身后,默默流著眼淚。
就在這時,原本跪在靈堂上嗚咽的二郎蕭正昭突然從草席上跳了起來,三兩步撲到董琰身上,張嘴就咬住了她的手背。
今年已經六歲的蕭正昭正值換牙期,雖然缺了一顆門牙,牙齒的力氣依然很大,尤其他是用足了全身的力氣去咬,一下子就把董琰的手咬破了皮,咬到了血肉。
因為實在太痛,董琰本能地“啊”的一聲尖叫,她想揮開蕭正昭,卻沒想到他像只狼一樣掛在了她手上,大有不咬下她一塊肉不甘休的架勢。
董琰又驚又怕,正想著要如何制止二郎的撒野,一只大手伸了過來,從下方夾住了二郎的下頷,大手猛然一捏他的下頷骨,二郎吃痛,本能張開了原本咬在董琰手上的嘴,那只大手就這樣捏著二郎的下巴把他拖離董琰身邊,將他甩回草席上。
原本跪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大郎蕭正晗急忙來到弟弟身邊,扶起他,見他嘴唇上沾著血,忍不住抬頭,目光哀戚地看著剛才甩開二郎的蕭維澤。
蕭維澤目光冰寒,喝問:“二郎發的什么瘋?”
蕭正昭嘴邊的血跡并非是他自己受了傷,而是他咬破了董琰的手背,沾了董琰的血。
蕭正昭推開哥哥,從草席上站起來,他用手胡亂抹著臉上的眼淚和嘴唇上的血,盯著董琰的眼睛里滿是憤怒和仇恨,他像只發狂的小獸一樣吼著:“都是她害死了娘!都是她!她說是來照顧娘的,卻每天只知道自己玩耍,明知道娘不能見貓狗,偏還要養什么貓!如果沒有那只貓,娘怎么會死的?她就是害死娘的兇手!”
這孩子一面咆哮,一面又要朝董琰撲來,只可惜他的身體在半路就被蕭維澤一把攔住。
“爹!”蕭正晗連忙趕到弟弟身邊,眼含熱淚看著蕭維澤說:“娘尸骨未寒,您怎么就這樣對弟弟?”
“你也知道你娘尸骨未寒,你們不好好送她一程,在這里鬧什么鬧?貓是我買的,養在我的內書房,今日它先咬傷了太子,又竄到后院驚嚇了你娘,這背后或許有因,但歸根結底是我的錯,你們要怨要恨,都先歸到我身上!以后還要怎么鬧,以后咱們再說。但是現在你們要是分不清楚禮儀輕重,在你們娘的靈堂里鬧事,小心我動家法!”蕭維澤沉著臉寒聲道。
“爹……”聽到蕭維澤如此說,蕭正晗越發感到難過,今年已經八歲的他,比魯莽暴躁的弟弟懂事許多,蕭維澤越是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越是讓蕭正晗覺得父親在維護董琰,在包庇害死母親的兇手。
如果不是董琰喜歡貓,一向喜歡獵鷹、獵狗這類兇悍寵物的紀王,怎么會買來一只貓?
蕭正晗非常不喜歡自己這個小姨,以前在娘的屋子里和她見過幾面,她每次都偷看父親,她以為自己做得不著痕跡,其實蕭正晗早就發現了。
蕭正晗其實內心明白,母親的病是好不了了,遲早會離開他們,這是沒辦法的事,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把責任推到董琰身上,他會忍不住想,如果董琰不來他家,或許母親就能多活幾年。
蕭正晗把自己的想法偷偷說給弟弟聽,魯莽暴躁的蕭正昭果然就忍不下這口氣,在大庭廣眾之下狠狠咬了董琰一口,只可惜父親出手太快,弟弟沒真能咬掉董琰手上一塊肉。
此時湘繡已經取來藥膏,替董琰的手包扎上藥。
藥膏大概是宮廷御藥,清涼止血效果非常好,董琰手背上的疼痛感減輕了許多,她的頭卻一陣陣地劇痛。
她想離開這里。
大郎、二郎敵視的眼神,蕭維澤的無奈,母親審視的目光,父親的低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很難受,她真的很想逃離這個地方,甚至逃離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