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滿朝的規矩,新媳婦進門之后一個月內要家宴,既是家宴,請的便都是自己人了,也就是沈氏宗族,五服之內的人都要來做客。
連氏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搶著要操辦這次的家宴,琴氏也應允了,不過席面一桌多少銀子也是有限度的,這些都跟連氏說明了。
為了面子好看,連氏才不在乎自個兒掏腰包貼了多少銀子,反正她娘家富裕,有的是私房,于是請了上寧最好的家宴師傅來掌廚,食材都是頂尖的,各種新鮮美味都沒少,還將宴席設在了荷花池畔旁的蓮香水榭小樓里,戲臺子搭在池子中間,四面開滿了或白或淺粉的荷花,又派人去京城娘家運來家中釀足百年的美酒,實在煞費了一番苦心。
到了宴客這日,她又隆重的把自己妝扮了一番,衣裳是新做的,頭面首飾也都是新置辦的,不知情的人看了,會以為她是新嫁娘。
菜上來,戲開場,洛宇嫻身為新婦主角,自然是要出來見客的。
眾人都知道她是欣欣果鋪的店主,她也不好讓眾親友空手而回,她給老太太做了極大面子,每個人都備了一盒擺有十二顆鮮果的果品禮盒讓他們拿回去,幾個沒看過嫁接品果的對老太太謝了又謝,看得沈老太太眉開眼笑,暗暗稱許,這孫媳婦大器啊,會做人,配當沈家宗婦。
臺上的戲已經唱到了第十出,宴席也到了最后一道甜品,寫在菜單上的芙蓉金玉香糕沒有上來,而是上來一大盤鮮果,那鮮果端上桌時,桌桌都引起了一陣贊嘆驚呼。
這自然是洛宇嫻的主意。
這個時代,人們吃果子都是整顆吃的,更多是連皮一塊兒吃,還沒有人將果子切盤了宴客。
她將櫻桃蘋果、鴨梨蘋果,玉桃鴨梨等等二十來種果子各自去了皮,再用勺子挖成小球狀,其余還有切片的,再用大大的琉璃玉盤盛著,白瓷小碟擺放數十根牙簽。
連氏看著,臉上已浮現一絲怒氣。
待眾人的贊嘆告一段落,洛宇嫻便笑容可掏地道:「各位請品嘗,這叫做仙果拼盤,用的都是欣欣果鋪自產的果子!
琴氏看了直笑,水果拼盤,這她倒是會,但來到這個世界,她只想著入境隨俗和低調為上,沒想這么多,嫻兒是比她大膽多了。
眾人品嘗之下,自然又是迭聲的大力贊美,其中同樣嫁進沈家,沈老太太的姊姊還直夸道:「仙果拼盤真是好看又好吃。∶妹,你這孫媳婦兒可真是巧手慧心,我看這果子的吃法,肯定會風行!
洛宇嫻微微笑道:「哪里,是您不嫌棄!
連氏氣到很想掀了桌子。
她費盡心思、絞盡腦汁辦的宴會,竟被洛宇嫻那什么仙果拼盤打敗了,不過就是一盤去了皮的果子,有什么好艷驚四方的?
她快氣炸了肺,但沈老太太心情好,興沖沖叫上眾人一塊兒看賓客送的賀禮時,她也不能不到,就只有她公爹喝醉了去歇著沒到。
見連氏一直擺著一副被陰了的表情,琴氏在心里直搖頭。
她真是對不起老二,給他娶了這樣一房媳婦兒,當真是半點大家閨秀的教養都沒有。
今日賓客送的禮,婆子們都一一收拾好先放在花廳里了,既是為洛宇嫻辦的家宴,琴氏便打算依連氏時的例,將賀禮都歸洛宇嫻。
其實賀禮不外乎就那些,也沒什么特別出彩的,并不像出嫁時還送些頭面首飾添妝,就是一般來做客會送的禮,絲綢布匹、字畫、繡屏、花瓶、陶器、琉璃燈,或者比較昂貴的茶葉、人參、靈芝、燕窩、花卉,這都是有人送的。
在這一溜普通的賀禮之中,有個金色水草紋的大盒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沈老太太也好奇了,問婆子,「那啥物?」
負責將禮物擺放到這里的婆子笑道:「回老太太的話,瞧過了,就是模樣怪了一些的芋頭,也不知是誰送的。」
「是嗎?誰這么無聊,送芋頭?」沈老太太嘀咕著讓婆子打開來。
那盒子打開來了,洛宇嫻看到盒子里整齊擺著六顆馬鈴薯。
將馬鈴薯如此鄭而重之的包裝起來,洛宇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不由得看向了琴氏,用眼神問道,原來大滿朝還沒有馬鈴薯的出現啊,這么說,地瓜也可能還沒有嘍。
琴氏還沒開口,連氏便搶著道:「這不是芋頭,這東西叫做馬鈴薯,我在京里見多識廣,知道這東西,還吃過呢,這可不是尋常人家吃的起或吃的到的,這是貢品一是西洋東西,宮里才有的!
沈老太太嚇了一跳!笇m里才有的?」
連氏說的更起勁了。「可不是嗎,老太太,這是宮里才有的,看來送禮之人是極重視咱們今日的家宴,所以才會將此物當成賀禮送來。」
沈博珊不解了!刚斩┳拥恼f法,既是宮中才有之物,怎么會流到民間來?」
連氏得意笑道:「妹妹從未去過京城,所以就不懂了,有洋人來我朝也可能帶過來,當年我爹便是從做生意的洋人手中得到了四顆,不知有多么彌足珍貴,還請了京里萬春樓的大廚烹調,做了好幾道從未嘗過的美味出來呢!」
洛宇嫻與琴氏對看一眼,兩人眼中都是好笑,不就是馬鈴薯嘛,講的如此玄乎,炸成薯條或直接蒸熟了吃原味就很好吃了,還需要多繁復的烹調法?
她笑道:「這么好的東西,只有六顆也太少了點,全都蒸熟了吃,還不夠咱們吃一頓呢!」
「蒸熟了吃?」連氏瞪著她,這什么粗鄙的食法?虧她說的出口。
洛宇嫻也不理連氏的眼光,徑自說道:「不論怎么個料理法,六顆還是不夠,待我將它多種些出來,到時想怎么吃都行!
前生她的拿手菜之一便是馬鈴薯徽肉,到時一定要做這道料理給她的夫君品嘗品嘗。
「別說笑了!惯B氏對她的說法很是嗤之以鼻!改阋詾槟阆氲牡剑匀讼氩坏絾?我爹也曾想要種過,卻是不得其門而入,雖然洋人肯說種法,但根本不知他們說什么,試著整顆種入,最后卻是腐敗,種馬鈴薯可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不要以為你會種果樹就會種馬鈴薯!
洛宇嫻笑了笑,也沒辯駁,事實勝于雄辯,待她種出來,連氏自然而然要心服口服,現在她說的再多也是無用。
沈玉瑾沉吟道:「我在京里也聽聞過此物,當今圣上不知從哪里聽到一個說法,此物旱澇保收,若是災年有了它,百姓們便不愁餓肚子了,所以皇上曾廣招賢士,要找會種此物之人,但至今遍尋不獲。」
琴氏打趣道:「皇上可出了賞金?若能種出者,能得多少賞銀?」
雖然她知道馬鈴薯,前世也很愛吃薯條,可前世她的工作跟務農沾上不邊,得到了也不會種。
「賞金自然是有的!股蛴耔Φ溃骸傅珒鹤硬粫N便未曾加以留意,若我家娘子真有十足把握可以種的出來,再寫信請致安探聽便可!
洛宇嫻一笑。「那么就請夫君幫我打聽吧!」
連氏瞪著洛宇嫻,瞧她說的有模有樣,真是太小看種馬鈴薯這回事了,當時她爹可不是隨隨便便便放棄了,也多方找尋能種馬鈴薯的能人異士,甚至后來又至大梁國高價購得兩顆馬鈴薯,小心翼翼的帶回來種了,也是腐敗,那無種子又無葉子的作物,真是不知要從何種起。
可是,這洛宇嫻確有幾分古怪,能搗鼓出那嫁接技術來,難不成她真會種馬鈴薯?若是給她種出來,那她尾巴還不翹到天邊去?
想及此,她有些急了,語氣也挺沖,「你要如何種?」
沈玉瑾慢騰騰地看著連氏說道:「請問大嫂,您要如何種馬鈴薯?」
連氏一楞。
沈玉瑾俊臉一沉,雙眸頓時如寒霜!傅苊茫瑥倪m才開始,你對我娘子說話便甚是粗俗無禮,望你好好反省,莫要再如此了!
連氏臉上熱辣辣的紅,再也問不出口了。
忙亂了一天,洛宇嫻讓雪盞、清荷、月蓮都去休息,留兩個小丫鬟給他們打了熱水洗浴,回到房里,卸了釵環首飾,便與沈玉瑾閑話家常。
「我想快些把聶管事和紋娘的婚事辦了,夫君覺得如何?」
她做為沈家新婦,不好新婚就在鋪子里走動,因此紋娘并沒有跟著她嫁過來,負責看著鋪子,而紋娘性格上有些軟弱,要是遇事,肯定是解決不了,若是聶管事能去管理鋪子便再好不過。
「若是他們雙方有意,娘子做主吧!倒是雪盞,存安求了我幾次,想讓娘子將雪盞許給他!
洛宇嫻一笑!秆┍K也該要嫁人了,我看存安也是真心喜歡她,不如讓他們兩對一起成親吧!」
沈玉瑾走過去,由身后摟住她,笑問:「珊兒呢?你不會也想做珊兒的媒人吧?」
洛宇嫻裝傻。「夫君是何意思?」
沈玉瑾淡笑道:「聽聞娘子常發揮廚藝,做了什么吃食,便給珊兒送兩份過去,珊兒再讓翠兒給俞公子送去!
洛宇嫻轉過身子靠在他懷里,輕聲道:「珊兒是有些喜歡俞公子,不過俞公子目前要以科舉為重,若他真對珊兒有意,也得考取功名再說,沒有功名,一切都是空談!
她知道在這里寒門士子要翻身,唯有靠功名,像俞辰這般一窮二白的窮書生,要娶沈家姑娘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娶了,也沒能力養活。
不過她也擔心了,在大滿朝官商不能通婚,若是俞辰考取了功名,走上了仕途,那他還能娶一個區區商家的小姐為妻嗎?
「你明白就好!股蛴耔p撫著她的發,將她更擁進了懷里。
適才洗浴過,她的發、她的身子,她整個人都香,撩撥得他動情了。
洛宇嫻也感受到那微妙的氛圍,她的心跳加速了,冷不防的,他動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疾速吻上了她的唇。
他吹滅了燭火,抱她上床,揮手落下了紗帳。
翌日,早飯后沈玉瑾需到商會一趟,他見洛宇嫻讓雪盞將那盒馬鈴薯取出來,不由得笑道:「娘子無須當一回事,種不出馬鈴薯也無妨,弟妹就是一張嘴太壞,隨她去說吧!
洛宇嫻聽了忙道:「我種的出來!」原來他不信她?
也是,大滿朝無人種的出來,她說她種的出來,他自然存疑了。
沈玉瑾前腳出門,沈博珊后腳就來了,還笑得好生神秘!干┳,我也要學種馬鈴薯!
洛宇嫻愕然,驚訝道:「珊兒,你信我?」
沈博珊用力點頭!府斎!」
洛宇嫻好奇了。「為什么?你哥哥都沒全然信我了,你為什么信我?」
沈博珊理所當然道:「嫂子都會嫁接果子了,還有什么不會的?」
洛宇嫻嘴角慢慢浮起一絲微笑,看來珊兒把她當偶像崇拜了。
她可真是沒想到,她來到這里之后,收的第一個徒兒會是沈博珊這樣的千金小姐,而且她又學的那樣好,那樣肯吃苦才是令她最意外的。
「其實種馬鈴薯也沒什么難的,首先要催芽,等芽長出來了,再切芽塊……」
洛宇嫻給她細細講解,沈博珊聽的頻頻點頭兼恍然大悟。「難怪無人種的成了,都說是極珍貴之物,怎么敢將之切塊種呢?」
一個認真教,一個用心學,兩人正起勁,琴氏派丫鬟來傳話,說是要種馬鈴薯的地已備好了,讓大奶奶親自去看看適合不。
沈博珊自然要跟的,兩人帶著雪盞、翠兒出門,看好了地,又繞去鋪子和紋娘談親事。
紋娘自是羞到一個極致,什么都是姑娘做主就好,但也沒反對就是,可見她心里也是有聶管事的。
沈博珊見紋娘、雪盞都要嫁人了,不由得感嘆了一番,最后大方地道:「等你們出嫁那一日,姑娘我一定給你們大大的添妝!
兩人都羞答答的道謝了,沒一會兒,紋娘便對沈博珊道:「二姑娘可聽說了那程公子之事?」
久未聽到程公子三個字,乍聞之下,沈博珊著實楞了一會兒。
洛宇嫻忙問:「白眼狼有何事?」鋪子就跟茶樓客棧一樣,往來人多,消息較靈通。
紋娘說道:「我是聽兩位從京里來游玩的官太太說的,說那程公子在青樓喝醉了,得罪了榮親王府世子,態度還很是傲慢,被那紈褲世子著人打斷了一條腿,如今已成了跛子,夫妻時常大吵,程公子常宿在青樓不回家!
沈博珊一楞。
成了跛子……那人成了跛子……
洛宇嫻沒見過程紹,也無從想象,但她覺得此事甚為痛快,便撫掌笑道:「打的好!那樣的人,活該成了跛子!
沈博珊想了想也笑了!干┳诱f的是,確實活該!
她很快便將此事拋到腦后,那樣的人,不值得她記住,也不值得她有任何情緒。
她腦中不由得浮現俞辰徹夜苦讀的身影,跟著她甩了甩頭,他也一樣,她不需將感情放在任何人身上,她的感情放在果樹身上,放在馬鈴薯身上就好,它們是不會傷害她的,還會認真結果來回報她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