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幾樓？”
停下車，方順頤一手擱在排檔上，一邊轉(zhuǎn)頭看她。
她伸出手指給他看──八樓。
“我自己上去就好，謝謝你�！�
即使有些醉了，她該有的禮貌還是都不會少的。
“沒問題吧？”他實在有點擔心，卻又覺得她這樣有趣得緊。
“沒問題的�！彼氩[著眼睛，握緊拳，非常有把握地說道，然后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爸x謝你帶我去那么棒的海產(chǎn)店。”
“只可惜沒能請你。”
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即使有些醉了，搶帳單的速度比男人還快，三兩下就把錢掏出遞給老板，差點變成她請他。
好在最后兩人各退一步，五五分帳。
“無功不受祿嘛�！彼χ�，彎下身從車外半探頭進來，對他伸出手。“握個手吧，好朋友�！�
他溫文地握住她那比他小了一號的柔嫩小手，卻不愿意承認“好朋友”這三個字……
“晚安�！彼溃缓罂粗蠘�。
***
開門、脫鞋、關(guān)門，這一連串的動作卻在按下電燈的開關(guān)時，斷了流暢。
“唉呀，停電耶。”初桐有些郁悶地看著滿屋子的漆黑。
這樣的黑……讓人倍感寂寞啊……
如果……如果……他能夠留下來陪她該有多好？如果她有正當?shù)睦碛勺屗麨榱怂粝聛恚撚卸嗪茫?nbsp;
可她從來就不是他的誰，憑什么呢？
即使……她好喜歡他、越來越喜歡他，也只能深藏心底。
喝酒有助于多愁善感嗎？為什么她方才還好開心的，現(xiàn)在又低落了起來？
“浴室里面好像有香香的蠟燭……”她一邊喃喃地道，一邊拖著腳步往浴室走去，想拿以前姊姊他們小倆口泡鴛鴦浴的“助興用具”。
才走到一半，外頭突然有人大聲地拍門，不銹鋼門“碰碰碰”地響著。
她想也沒想地就回頭去開門，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的。
是他嗎？
她拉開大門，透過玻璃看著門外的他，覺得方才被他摟著的那股激動又回來了，她直視著他溫和的雙眼，愣愣地問道：“怎么了？”
“你的手表掉在我車上，好像是因為鏈子斷掉了�！彼^她的手，將手表放到她手心上。
“謝謝……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下樓去拿就好啊�！�
“呃，這個方法我倒是忘記了，想也沒想地在大馬路上回轉(zhuǎn)。”他瞄了下她身后的烏黑。“停電��？”
“是啊，好像不是整棟大樓，電梯還會動呢�！彼行o奈地皺眉。
“不會有事吧？有沒有手電筒什么的？”
她點頭。“有蠟燭和打火機�！�
“那就好�！彼雌饋肀容^安心了。
兩人對望著，都抿了下唇、客氣地笑了笑。就在他準備開口說要離開之際，她搶先道：“再留一下好不好？”
人家說借酒壯膽，她言初桐或許是最佳案例了。
“什么？”他壓根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要求。
他們都是很小心、很知分寸的人，不是嗎？
“再留一下，陪我說說話，待會再走……”唉，她實在是太大膽了。“還是你有事？有要找其他人？”
他眼中閃過一絲說服自己留下來的意念�！拔摇瓫]事，也沒有人要找�！�
只是陪陪“好朋友”說說話、談談天，又何妨呢？
他也……舍不得離開啊。
“那就進來吧�！彼龑㈤T拉大，讓貴客進入。“你等我一下喔，我去浴室拿蠟燭。”
“小心不要撞到東西�！彼诤箢^提醒道。
“安啦�！彼龖�，沒有一會就回來了，在客廳的玻璃桌前面盤腿坐了下來，在蠟燭下墊上一張紙。“你對有香味的蠟燭不會過敏吧？”
“不會。”他也坐了下來。
她“啪”地一聲點上打火機，將蠟燭點燃，不自禁地望著火光贊嘆道：“喔，好漂亮�！�
然后爬上后頭的長沙發(fā)，側(cè)躺下來，將小椅墊抱在懷里，看著他�！皝戆�，說你的事情給我聽�！�
“床邊故事嗎？”他打趣地問。
“你如果要說小紅帽的故事，我也不會有意見的�！彼粗�，燭光照個他的側(cè)臉，看起來好英俊、好令人心動……
又好令人心碎……
“你這樣突然提起，我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不然……就說說你初遇依巧的事情吧�！彼擦伺采碜�，選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躺好。“雖然我們說好今天不談她的，可是我想要聽聽你的版本�！�
“她是怎么說的？”
“她啊，都只是說個片段片段的，不夠完整。”
“嗯……大一的時候，她的朋友和我的學長是一對，所以我們因為這層關(guān)系而間接認識，然后，她就很熱情地常來找我。”
“對，我知道她是倒追。那你是為什么被她吸引呢？”
“被她的單純吧�！彼肓讼胗掷^續(xù)說到：“覺得像她這樣可愛沒心機的女孩子很討喜，便不知不覺地被吸引了。我的生活充滿著她，她的笑聲、她的快樂、她的撒嬌和偶爾耍賴……或許我也有些大男人主義吧？覺得被依賴、被需要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變得越來越在意她，因此更努力地充實自己，希望能夠給她好日子�！�
“你人真好。”她低低地說出這句未經(jīng)過任何一絲修飾的話，說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她笑了，卻又好想哭。“我想，她有一天會明白的�！�
睡意陣陣襲來，她半瞇起眼睛，覺得眼角有些濕潤。
明明累了，但心疼和難受的感覺還是這么的清晰……
心疼他的一片苦心成了空，難受她只能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能做。
為什么她不是那個可以為他流淚的人呢？為什么她不能擁抱他、分擔他的難過呢？為什么她愛他愛得這么辛苦……
她心中那股強烈的欲望，總是和她的道德感互相拉扯著，讓她覺得進也不是、退亦不是……
兩難二字，牽扯出她太多的感慨和遺憾。
“我也曾經(jīng)這樣想過，可沒想過這個‘有一天’會這么久�！�
“是嗎？你后悔過嗎？后悔選了她……”
她覺得她似乎說了什么不應該說的話，覺得這樣單憑著意識說話，好像有些危險……
“我不知道�！彼偷偷鼗貞�，目光轉(zhuǎn)向她。
“你騙人�！彼仙涎劬�，帶著一絲凄苦的笑容指控著。
她真的困了……
好像隨時要睡著了……
“那么你知道答案？”
是蠟燭的香味嗎？為什么她覺得糾結(jié)的心緩緩地松了？全身輕飄飄的，安心了也踏實了……
他的聲音好像近了些……還是遠了些？她分不清了，只是好像依稀牽住了一只溫暖的手……
只是好像，有人吹熄了蠟燭……
只是好像，有人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只是好像，有個柔軟帶著溫度的東西，輕觸上她的唇……
***
一個穿著睡衣的小小身影抓著熊寶寶踱進了客廳，看了看那個坐在沙發(fā)里看電視的女子、再看看電視、再看看女子，然后好疑惑地間道：“三姊，你被炒魷魚了嗎？”
這是她長久以來一直很好奇的事喔。
“�。窟@么晚了你不去睡覺，在這里問什么笨問題�！背跬⿲㈦娨曓D(zhuǎn)小聲，看向自家小妹。
“你最近都好閑喔，寧兒看了好不習慣�！闭f來說去，會問笨問題，都是姊姊的錯。
“我只是沒課的時候不會亂跑，像個學生一樣準時回家，并不是被開除�！彼椭宰油〔稽c解釋，深怕她的小腦袋瓜又會胡思亂想。
“那以前沒課的時候，你都去哪里了？”小臉蛋上頭滿滿的都是問號。
“去哪里了啊……”初桐有些心虛地想著這個問題。
以前沒課的時候，她都待在補習班讓學生問問題，順便幻想著能不能很幸運地在出補習班的時候，遇上方順頤……
可是……自從半個月前那天她在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就在沙發(fā)上睡著、發(fā)現(xiàn)桌上那燃了一半的蠟燭，卻想不起來前一天晚上在睡著前發(fā)生什么事、只想起自己邀他進屋陪她……
自此以后，她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方順頤。
尷尬死了，她竟然大膽地邀請他進來。
她竟然要他陪她到她睡著為止……厚，這是什么不要臉兼沒節(jié)操的要求？
就算不提那些道德規(guī)范和禮節(jié)了，光想到有人看到她睡著的樣子，她就覺得尷尬到不行。
還有、還有……為什么她覺得有人吻了她呢？
為什么會有這樣詭異的感覺呢？
“姊……大哥說，遲疑越久，說謊的嫌疑越大喔�！�
“我哪有遲疑，我只是想到其他事情上頭去了，姊姊年紀大了，寧兒你要多體諒我。”
“三姊那么年輕貌美，怎么會老？”甜言蜜語從一臉天真的小娃兒口中出來，特別受用�！罢f嘛，以前去哪里了？”
“就待在補習班里面出考題啦、幫學生解題啦，沒什么�！�
“不是跟帥帥的牙醫(yī)出去約會喔？你有一次沒有回來睡覺覺耶�！焙檬福�，也不跟二姊學學，生活實在一點刺激都沒有。
初桐扮了個鬼臉�！澳阆胩嗔死��！�
這小不點如果知道自己歪打正著，一定會很樂吧？
唉，她跟方順頤之間真的不能再這樣了，要確確實實地保持距離！
畢竟……畢竟跟他交往的人是依巧。
即使她知道依巧欺騙他的事，但她還是不能趁虛而入，更不能讓他冠上一個“不忠”的罪名，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躲著他。
躲他很容易，她跟他生活上唯一的交集，只有阿志那邊的家教。
而因為阿志那邊的課一直沒有固定的時間，她剛好又知道他上班的時間，因此要避開他也不是難事。
除非……他想盡辦法要找她。
這沒道理，不是嗎？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而事實證明，他也只是在她決定開始躲他的前幾天，打過電話給她，她沒有回覆。再來也就沒消沒息了。
“我們?nèi)ド⒉胶貌缓茫俊币慌酝l(fā)呆的初桐的小不點突然提議道。
初桐回過神，白了她一眼�！澳闶切」钒。�要人家遛，去睡覺啦�！�
“才九點多，我睡不著�！毙〔稽c露出好無奈、好可憐的模樣。
初桐皺了下眉，瞄了下時間�！昂美玻腿ジ浇咭蛔�，一分鐘之內(nèi)你沒有換好衣服帶上外套，我們就不去。”
“耶！”小不點好樂，以跑百米的速度狂奔進自己的房間。
***
好冷。早知道就不要一時心軟……
初桐搓了搓手，蹲下身將寧兒的外套拉緊、連衣帽戴上�！皶粫�？”
“不會�！毙〔稽c好乖巧地搖頭，然后更乖巧地建議道：“可是買個關(guān)東煮會更好�！�
“你這小鬼頭實在有夠會敲竹杠的，別想，這么小就養(yǎng)成吃消夜的習慣不好。小心你以后變成小胖妹�！�
“好冷……”方才說不冷的小不點如今開始哆嗦起來。
“你少來，你當我很好騙��？”初桐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袄涞脑捨覀兙吞嵩缁厝�，免得著涼�！�
“厚！好熱喔！”小不點拉拉領口，像是冒著汗似的。
“夠了喔�！彼罅四笮〔稽c的臉頰，牽著她繼續(xù)在紅磚道上慢慢走著。
有臺車靠著紅磚道旁邊停下，初桐本來不甚在意的，但當看到車主將車窗降下來的時候，便不得不多看兩眼。
然后……
“是帥帥的牙醫(yī)耶�！迸赃吥莻�小不點適時地作了注解，還好熱情地揮動著小小的手。
初桐雀躍的心，還是不免冒出了小小的感慨。
唉，這個城市真的有這么小嗎？小到她隨便在自家附近的小路走一走，也會遇上他。
“散步嗎？”他半探出窗外，問道。
“遛小孩。”小不點搶著回答。
方順頤笑了起來，熄火下車，目光鎖在初桐身上�！坝幸魂囎記]見了�！�
“是啊。”她穩(wěn)住狂飆起的心跳和心虛，淺淺一笑，卻是個過度甜美的笑容。
唉，她能夠裝出一副很正經(jīng)的模樣，可是她的笑容卻又泄漏她的情緒，真是太糟糕了。
“你下班經(jīng)過？”她問道。
“嗯，待會要去附近辦點事情。”他走近她，也送還一個笑容。然后低頭看著仰望著他的小不點，摸了摸她的頭�！白訉幱袥]有乖乖刷牙��？”
“有啊�！毙〔稽c回答得好大聲，實際上好心虛。
辦點事情……這么神秘……
初桐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怨起他的不坦白起來了。
她這是怎么了呢？要跟人家保持距離的也是她，怪人家不輕易將話說明白的人還是她，真是的！
“你……”方順頤的目光再度回到她身上，沒讓她有太多思考的機會，壓低聲音，帶著笑意間道：“你最近在躲我？”
初桐嚇了一跳，沒料到他會問這種問題！
“沒有啊�！彼躲兜鼗卮�。
有！當然有！
她躲他躲得有夠辛苦。常常車子剛開離阿志家，從照后鏡看到遠遠地、他的車駛進阿志家的車庫的時候，像個偷兒差點被抓似的嚇出一身冷汗……
“你沒有回我電話。”他的語調(diào)慢慢的；笑容有些賊賊的，像是明知故問。
“咦，你有打電話給我嗎？我的手機最近怪怪的，常常收不到簡訊，有未接電話也沒有紀錄�！�
將所有的錯都推到現(xiàn)代科技上吧，反正這是個科技掛帥的年代，也是個科技莫名其妙故障的年代。
他這樣的緊迫盯人好不尋常！害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彼孟裣嘈帕�，但他那別有深意的笑容，看起來只是不想要戳破她的謊言。
“不好意思�！彼凉M臉愧疚地道歉，然后悄悄握緊拳，意志堅定地告訴自己：
不論他對她有無心意，這個距離一定要保持。
他們之間，不能再有任何的差錯。
“怎么會不好意思呢？”他看起來很寬宏，又和氣地笑了笑，道：“我有事情先走啰，兩位言小姐繼續(xù)散步吧�！�
“再見�！背跬┍е艿男膽B(tài)同他道別。
她一方面希望他多待一會，另一方面又因為尷尬而不希望跟他共處同一個空間太久。
“掰掰�！毙〔稽c依然熱情地揮著手，然后目送著車子駛離，抬頭望著初桐，又有問題�！皫泿浹泪t(yī)是要去辦什么事情�。俊�
“我怎么會知道呢？”
“說不定是去找女朋友‘辦事情’。”小不點瞇起眼睛，像是經(jīng)驗老道地猜測著。
初桐大驚，不敢相信一個七歲的娃兒竟然會有這么“先進”的資訊�！斑@誰教你的？！”
“我只是將上次二姊和姊夫的對話套來用而已啊�！比允呛脽o辜好單純、像是完全不受污染的小天使，然后很有求知欲地問道：“那三個字是什么意思�。俊�
“等你長大就會知道了。”
“喔，那就一定是色色的事情�！�
初桐打算不再理會這個頭腦結(jié)構(gòu)復雜的小不點。
“辦事情”啊……唉，將“欲望”二字和方順頤連接起來，真是好讓人臉紅心跳啊……
可卻又是好惆悵的事情。
唉……她最近嘆氣的次數(shù)好像越來越多了？
“帥帥的醫(yī)生又回來了耶！”小不點突然這樣嚷著。
初桐愣愣地抬起頭，看著那臺原本應該要駛遠的車又折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