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服自己是石伯樂,也很認真地當(dāng)這個石伯樂。
他是石家大少爺、爹娘的獨生愛子,十八歲時父親退居幕后,由他主持家業(yè),他比父親石鉅象更精明、更能干、更狠心,時!爸t稱”年少不懂事,帶著一張無害的笑臉,使盡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兩年下來,將石家產(chǎn)業(yè)的規(guī)模擴大三倍有余。
“哇呵!”石伯樂驚奇地看著每日倍增的盈余數(shù)字,差點拿不住手上的賬簿!拔疫@幾天不在,你們這么會賺錢呀?”
“少爺英明!贝筚~房楊西坡雙手又奉上另一本厚厚的賬簿,涎著笑臉道!靶〉穆犐贍?shù)姆愿溃嫁k好了。”
“辦好什么?”他圓睜著一雙黑眼。
楊西坡瞄了一眼少爺身邊的愛妾,裝腔作勢地咳了一聲!班拧龋@是咱石家的機密,這個嘛……少奶奶?”
曲柔面無表情,起身就走,卻被石伯樂拉住了袖子。
“柔兒,你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他指了靠窗邊的椅凳,笑道;“你坐那兒,好讓我可以看到你。”
曲柔面無表情,沒有說話,來到他所指定的椅子坐下,轉(zhuǎn)過臉看窗外空無一物的中庭灰泥墻壁。
楊西坡很感興趣地瞧著少爺和少奶奶,果然四大丫鬟哭哭啼啼說的是事實;少爺初嘗人事,一天一夜足不出戶,躲在房里其樂融融、顛鸞倒鳳,嚇得老爺夫人怕少爺承受不住,差點破門而入救出愛子。
“嘻!”他打開賬簿,壓低聲音,向仍在注目愛妾的少爺?shù);“依少爺(shù)挠嫯嫞〉囊呀?jīng)處理好曲家的貨物和產(chǎn)業(yè),一共入賬八十萬兩銀子!
“哇喔!不是才欠十萬兩嗎?”
“不是的,少爺你失憶忘了,十萬兩歸十萬兩,那是他家欠咱家錢莊的!睏钗髌卵a充道;“最早是曲家得罪了你,拿走一筆石家的布料生意;你就威脅買家不得進貨,讓曲老頭有貨無市,然后我們再以賤價買下,高價賣給原來的買家,這一進一出,就賺翻了!
“我這么有心機?”
“這是少爺深謀遠慮!睏钗髌掠址瓓A在賬本后頭的幾頁紙,一臉好笑,湊到少爺?shù)亩呅÷暤氐;“少爺你說要將艷香閣搬到曲家大宅,擴大營業(yè)規(guī)模,小的都請入畫好改裝圖了!
“曲家大宅?”
“這也是在少爺?shù)挠嫯嬛小G易霾怀扇魏螤I生,走投無路,到處欠錢,又拿房子田地抵押,企圖翻身,想想呀,那個頑固的曲老兒怎能斗得過英明神武的少爺,最后還賠上他家的大小姐啊!
“我真狠哪。”他為自己下個結(jié)論。
“少爺手段高明,小的望塵莫及,只能瞠乎其后,忠心耿耿追隨少爺?shù)哪_步,為少爺執(zhí)箕帚,掃楊奉茶,效犬馬之勞……”
“人家沒地方住,搬到山里也沒請大夫,咳得很辛苦!笔畼粪哉Z,突然抽出那幾張紙,瞧了瞧,又放回去,搖頭道;“不改了。”
“還是少爺決定做為別院,安置那四只……不,四大丫鬟?”
“還給曲家!
“什……什什什什么……”楊西坡以為自己聽錯了,少爺向來說風(fēng)是風(fēng),喚雨是雨,他已經(jīng)很習(xí)慣了,可少爺明明運籌帷幄多時,不就為了整死冥頑不靈跟他作對的曲老兒嗎?
曲柔也清清楚楚聽到他的指示,一直望著外頭墻壁的臉蛋轉(zhuǎn)了過來。
“柔兒,叫你爹搬回家吧!笔畼烽_心地道。
“可是少爺……”楊西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你嫌他們里頭的擺設(shè)寒酸,所有的東西都丟了,園子里的花草樹木也鏟平了!
“我砍樹……”石伯樂大驚失色,懊惱不已!皹淇沉,松鼠沒有窩,鳥兒沒有巢,狐貍沒樹蔭遮涼,花草沒了,蜜蜂蝴蝶也沒得吃花粉,種回去!種回去!再幫曲家置辦桌子椅子……嗯,缺什么就買什么!
“可是……”
“我們賺了那么多黑心錢,拿出一些補貼人家,也不為過啦!
“是是是,小的就去辦!睏钗髌吕浜怪泵埃m然少爺有的是錢,但也未免太出爾反爾,好心得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難道是為了討好那個始終臭著一張漂亮臉孔的愛妾嗎?
曲柔望著石伯樂,臉上仍是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雙手指頭卻放在裙上絞著,好一會兒,她才抿緊唇瓣,又轉(zhuǎn)回去看那堵單調(diào)的墻壁。
少爺又下令了。“楊西坡,將這里的中庭種幾棵小樹小花,將來花開樹發(fā),紅的,綠的,各種顏色都有,這才好看呀。”
“伯樂孩兒,你當(dāng)真不吃蹄膀?這是娘親自為你燉煮的啊!
“唉,就算端上皇帝的御膳,他也不吃的!
石鉅象唉聲嘆氣,明明孩兒看起來很正常,為什么就是不吃飯?
呃,嚴格來說,不是不吃飯,而是不沾油葷。
“光吃果子、青菜不行的。”石夫人這些日子來擔(dān)憂極了,五層下巴瘦成四層,不想也知道孩兒沒有食欲的原因!昂撸桨谉o故帶回來一個狐貍精,害我們伯樂日夜操勞、氣血虛弱,當(dāng)然吃不下飯了!
面對充滿敵意的石家二老,曲柔不愿杵在這兒當(dāng)箭靶。
“我先回房了!
“柔兒,我跟你回去。”石伯樂抓了兩根紅蘿卜就要走。
“伯樂,坐下。”石夫人肥手一抓,再示意四大隨從擋住少爺,肥油臉擠出兩泡淚珠。“嗚嗚,你今天一定得吃下這塊娘的愛心蹄膀。”
“娘呀,我不能一刻不見柔兒……”
“啊嗚嗚,有了寵妾,就不要娘了,嗚嗚啊……”
曲柔加快腳步,將石夫人的震天哭喊拋在腦后,索性跑了起來,穿廊過院,只想趕快回房里躲起來,再也不要見到石家的任何一個人。
“圓房”十來日了,不管石伯樂走到哪里,就將她帶到哪里,每當(dāng)她抬起頭來,也總見他的視線放在她身上。人人稱羨少爺疼她、寵她,她卻覺得自己有如籠中鳥,讓他提著四處兜風(fēng)。
掩上房門,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用力抹抹濕潤的眼角,不經(jīng)意地望見擺在長榻上的一只大紅繡鳳凰枕頭。
“新婚”之夜,她睡上一天一夜,醒來后除了鞋子脫掉之外,身上衣物完整,身體也沒有異狀,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輕薄她,只知道自己病好了。而隔夜他就拎走這只枕頭,跑到這邊來睡。
長榻這么窄小,他身軀圓滾滾的,一躺下去,不管是正躺側(cè)躺,一半的身子都懸空了,他是要怎么睡呀……
“曲姑娘!”
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從屋梁躍下。
曲柔受到不小的驚嚇,心臟猶在劇跳,神色卻轉(zhuǎn)為驚喜。
“胡大哥!”
胡不離仍是背著從不離身的包袱和長劍,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憐惜眼神,站在她身前尺許,深深地注目她。
“曲姑娘,我來晚了。”他痛心疾首地道。
“不……”那異乎常情的溫柔聲音令曲柔心酸不已,低頭哽咽道;“我知道,你那天跑去阻止他們放火……”
“我回來時,石伯樂已經(jīng)將你帶走了。”
“胡大哥,謝謝你救了我;我知道是你,我看得很清楚,你先去救村子是對的,我不能讓村子因我而遭殃!
“你跟我走。”胡不離說著,就握住她的手腕。
猶如大雨中的那一握,他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而這次,他又要將她拉出苦海嗎?
那冰涼的大掌握得好緊,曲柔不覺掉下了眼淚。
“胡大哥,我不能走!
“為什么?我保護你離開這里,送你回去爹娘身邊。”胡不離失了穩(wěn)重神情,直接抓住她的雙臂,激動地道;“還是我?guī)汶x開?我們遠走天涯海角,絕不讓石伯樂再找到你。”
胡大哥對她竟是有情?怎么可能!她心頭一揪,惶恐地望向他。
他相貌英偉,心思純正,見義勇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漢子,她自然對他有一種姑娘家的敬慕之意,可是……
“不!不行的,我會連累胡大哥,而且大嫂她……”
“我尚未成親,哪來的大嫂?”
“可是……那雙鞋……”
“!”胡不離的神情轉(zhuǎn)為悲切,抬頭望看屋頂,似乎是在克制不讓眼淚流下。“那雙鞋的主人……她、她、她……唉,她已經(jīng)成仙了。”
那不得不從齒縫進出的字眼令曲柔心如錐刺,好為他心痛難過。
“胡大哥,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提及起你的傷心事!
“不說這個了。趁那小胖子還沒回來,你快跟我走!
“胡大哥,我真的不能走!鼻釤o奈搖頭,掙開他的掌握。“石伯樂心機很重,他才還我房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萬一我走了,他惱羞成怒,隨時會對我家做出不利的舉動,我不能不顧家人!
“我去一劍殺了他!”胡不離憤慨道。
“你更不能這么做,這樣你會背上殺人之罪!彼拗柚埂
“曲姑娘,我不能見你在這兒受苦哇!
“他只是要我,我在這里,大家都能平靜過日子,我不能走!彼桓以偻蚰菍ι钋榈碾p眸,低聲道;“胡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說!我都答應(yīng)!焙浑x一副赴湯蹈火的慨然神色。
“沒什么事的!鼻峋`開淺淺的、帶淚的笑。“請你幫我去看我爹娘,我很想念他們,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就這樣?我那雙……”
“是的,你那雙繡花鞋我洗干凈了,放在房間柜子的第一層抽屜,你就跟我娘拿了吧!
“房間柜子的第一層抽屜?”胡不離眼里閃動光芒。
“胡大哥,你快走,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你!彼а劳谱咚。
“曲姑娘,那……我走了……”胡不離腳步沉重,一步一回頭,似是難分難舍。
“胡大哥,再見!彼S即關(guān)上房門,身子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想要放聲大哭,卻只能緊緊地掩住嘴。
下回還有再見的機會嗎?這樣苦悶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她就只能受制于石伯樂,一輩子就這樣完了嗎?
她茫然抬起淚眸,望著依舊喜氣洋洋的新房,不知是否春暖花開,春風(fēng)不甘寂寞,將花園里的百花香味吹送進來,使得房里彌漫著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奇異香氣。
哈啾!好嗆!曲柔再度噴出眼淚,索性將臉埋在臂彎里,盡情地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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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離離開房間后,迅如閃電般地奔至花園,魁梧的身子往上一拔,躍上屋頂,隨即在晚霞的紅光中幻化成一只體態(tài)豐腴優(yōu)美的大紅狐。
“大姐,你太過分了!毙“缀芍粚谘,已經(jīng)在等她。
“怎樣,豬蹄膀好吃嗎?”
“差點連腸子都吐出來了。”小白狐心有余悸!昂ξ矣昧艘淮髩厍宀枋凇D镆娢译y受,也不敢逼我吃了!
“瞧你呼爹喊娘的,好不親切,是想繼續(xù)在這兒當(dāng)石家大少爺嘍?”大紅狐微笑睇他。
“我不想當(dāng)石伯樂,這只是暫時保住柔兒的方法!
“很好!小弟,你可以讓石伯樂死了!
“不行。那柔兒怎么辦?”
“你這死腦筋怎老轉(zhuǎn)不過來!石伯樂已經(jīng)回家,那么多只眼睛盯著他,不管他是病死了還是跌到毛坑淹死了,都和曲柔無關(guān),她最糟糕的下場就是被送到艷香閣?蛇@還不簡單嗎?只要胡不離大俠再度英雄救美就可以了!
“胡不離就是我呀!毙“缀Я搜,埋怨地道;“剛剛那個不算,你怎能假扮我去欺騙柔兒?”
“咦,好心被雷打了!我是讓小姑娘了解,有人關(guān)心她、在意她,讓她存著希望,有活下去的意志,免得她想不開,又讓地府多了一條枉死冤魂,這也是為咱姐弟倆積德修福,往成仙之道添一筆功德啊!
“黑白無常不是要抓她嗎?”
“小姑娘的命運已經(jīng)改變了,能添得多少歲數(shù),就看她的造化,更何況你動不動就幫她設(shè)結(jié)界,黑白兩位哥哥也奈何不了你!
“可是我死了……”小白狐還是猶豫地道;“爹娘會很傷心的!
“又不是你的親生爹娘!”大紅狐氣惱地教訓(xùn)道;“好啊,你再扮石伯樂啊,人家小姑娘的心根本沒放在他身上,你想在人界虛耗幾十年就耗吧,等曲柔壽終正寢,你的道行也差不多完蛋了!”
“這樣哦?”
“唉!贝蠹t狐怨嘆道;“小弟,不是我愛說你笨,你好歹是只修行的狐仙,拜托心竅靈活些,別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小姑娘自毀道行!
“那我是該先死,還是先送她走?”
“你自個兒斟酌斟酌,我要去取繡鞋了!贝蠹t狐懶得理他了。
美麗的狐身躍過幾乎沉入山巒后面的夕陽,撩起天際一抹紅火。
小白狐咕咚打個滾,四腳朝天,仰躺屋頂上,唉嘆一聲。
唉,做人真復(fù)雜,好累!
春天的玉姑祠,桃花盛開,綠柳成蔭,院落遍植各式奇花異草,若非香火鼎盛,隨處可見參拜的人潮,曲柔差點以為踏進哪一家的名園了。
花香芬芳,摻和著拜香焚燒的濃郁香料氣味,嗆得她又想……
“哈——”啾一聲被她藏進帕子里了。
“柔兒,你冷嗎?”走在她身邊的石伯樂忙脫下外袍,就要披覆在她肩頭。“穿著暖和些!
“不,我不冷!彼荛_一步,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好吧,這天氣挺暖和的!笔畼凡灰詾橐猓执┥贤馀,繼續(xù)興致高昂地參觀玉姑祠,嘖嘖稱奇道;“看來這玉姑仙子法力無邊,有求必應(yīng),所以這么多人來這兒求她了。”
“少爺,當(dāng)年就是玉姑仙子測出你二十歲前有大難!笔蟊。
“果然靈驗!”石伯樂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望向供奉玉姑仙子神桌前的佝凄老太婆,笑道;“您是伺候仙子的管事婆婆嗎?我這就捐三百兩還愿,感激仙子的庇佑。”
老婆婆抬起頭,瞄了一眼跟她擠眉弄眼的石伯樂。
臭小弟,有錢也不多捐一點!
大姐,都扮老太婆了,還一定要穿漂亮的紅鞋子嗎?
曲柔癡癡地凝視美若天仙的玉姑仙子塑像。聽說很久以前,有一個美麗的好心姑娘四處行醫(yī),濟世救人,忽然有一天乘云歸去,原來她的真實身分是天界下凡的仙女,百姓感念她的恩澤,因此塑像立祠紀(jì)念她。
這位善心的天女能不能保佑她呢?
“我想拜拜!
“好啊。”石伯樂笑瞇瞇地一口答應(yīng)!澳氵@邊拜,我到外面逛逛,龍虎獅豹,咱們走!
少爺不是離不開少奶奶嗎?四大隨從疑惑地跟著少爺走了出去。
曲柔定下心神,接過老婆婆為她點燃的線香,虔誠地拜了下去。
“柔兒!”吵嘈的香客往來聲中,突然有人喊她!叭醿,這邊!”
“大哥!”曲柔循聲看去,又驚又喜,忙將線香插進香爐里,奔到左側(cè)柱子邊,淚水立刻流了下來。
曲復(fù)紅著眼眶,低聲道;“柔兒,你瘦了,是大哥不好……”
“你怎么來了?”曲柔用力搖頭,她乍見親人,心情激蕩,卻仍不免提心吊瞻,忙望向在門外閑溜達的石伯樂,深怕被他發(fā)現(xiàn)了。
曲復(fù)察覺她的目光,立即忿恨地道;“這家伙害了我們家還不夠,竟還不放過你!”他的神色轉(zhuǎn)為悲憫,啞著聲道;“柔兒,你是大家最疼愛的小女兒,你為咱家吃苦了。走!大哥帶你回家,你放心,大哥二哥會照顧你一輩子。如果我們先去了,交代兒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孝順姑姑有如母親,直到終老。”
“大哥,別說了!鼻釕n傷地道;“我怎么能走?”
“我和你大嫂昨晚夢見玉姑仙子了!鼻鷱(fù)急急地道;“仙子告訴我們,你今天會來玉姑祠,叫我?guī)闵像R車,直驅(qū)城外北郊,胡不離就住在那里;他一見了你,一定會帶你離開江漢避風(fēng)頭!
“胡大哥?大哥認識他……”
“你忘了?是你托他去看爹娘的呀。他還幫爹帶了幾帖藥,爹吃了果然不咳了,可是一想到你的處境,爹是怎樣也好不起來!
“爹……”曲柔泫然欲泣!拔也荒茏撸畼窌䦂髲(fù)的。”
“沒錯。我不知道這小子在耍什么把戲!鼻鷱(fù)咬牙切齒地道;“他將房子還給我們,我是不會感激的。我只叫你二哥回去守著,還不敢請爹娘回來,就怕他使詐。另外,我已經(jīng)籌到一萬兩了,先拿去還他……”
就在此時,外頭大庭傳來驚叫聲,喧鬧的玉姑祠里里外外上百個善男信女也噤若寒蟬,個個驚駭?shù)赝蚰莻沖撞石伯樂的小童。
小男童的母親張大嘴,卻是再也號不出聲音,明明一進祠里就警告兒子不能接近那個胖胖的公子,怎么……嗚,兒子小命不保呀!
小童約四、五歲,他撞到了石伯樂后跌倒在地,猶傻呼呼地坐在地上,仰起小臉,巴巴地張望桃樹樹梢。
人人心驚膽跳,眼睜睜看著石伯樂抓起小童的肩膀,就像過去一樣,誰要敢冒犯他,他就將誰拳打腳踢一頓,管他大人小孩……
“竹蜻蜒飛到樹上了嗎?”石伯樂將小童順勢一提,竟將他放在自個兒的肩頭上,笑嘻嘻地道;“你現(xiàn)在長高了,伸手就構(gòu)著了。”
“啊……”所有的人都掉了下巴,還有人用力揉眼睛。
竹蜻蜒卡在樹頂最高處,小童小手徒勞地伸呀伸,雖然桃樹不高,但仍差了一大截距離,只得失望地扁了扁嘴。“哥哥,構(gòu)不著!
“構(gòu)不著?”石伯樂打量一下樹梢,隨即將小童穩(wěn)穩(wěn)地放到地面,摸摸他的頭笑道;“看哥哥的嘍!”
話一說完,眾目睽睽之下,那個圓滾滾、白胖胖的身子就如皮球般彈跳而起,才見他的衣擺在空中飄動,瞬間就已經(jīng)單手撥開枝干,手掌一揮,輕巧地取下那只小小的竹蜻蜓,再飄然落地,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有人才眨了一下眼睛,竟完全錯過這場好戲。
大家的嘴巴張得更大!石伯樂什么時候練得這般好功夫?那豈不是更惹不起了?三兩下就被他抓回來了,想逃都逃不走!
“哥哥好厲害!”小童沒有大人的復(fù)雜心思,開心地拍手。
“嘻!”石伯樂本想將竹蜻蜓還給小童,心念一動,仍拿在手掌里,眉開眼笑地道;“借哥哥玩玩,好不好?”
“好啊!我們一起來玩,大家比賽誰飛得遠!毙⊥襞笠,要剛才一起玩耍的同伴過來。
“飛上天嘍!”石伯樂仰頭看天,掌心一搓,竹蜻蜓就打轉(zhuǎn)飛了出去,越過花叢,繞過樹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如一只活生生的蜻蜓,一路旋出了玉姑祠的圍墻。
“哇!”一群孩子們先是看到大哥哥的跳躍功夫,早就崇拜得五體投地,現(xiàn)在又見他玩竹蜻蜒的本事了得,立刻跟在石伯樂的屁股后面,想要跟大哥哥一起玩耍。
“孩兒!”孩子們的父母驚慌不已,也跟了過去。
熱鬧的玉姑祠頓時少了一半的人,有的去看熱鬧,有的趕緊回家免得惹禍上身,還有的就像管事老婆婆那樣,水波不興,如如不動,坐在那兒閉目養(yǎng)神,仿佛這人間的紛紛擾擾都不關(guān)己事。
曲柔的視線由院子轉(zhuǎn)了回來,心思也有如那只竹蜻蜓,不斷地飛旋過許多念頭,起起落落,忐忐忑忑……
“大哥,石伯樂失憶,變得不一樣了!
“他失憶?”曲復(fù)轉(zhuǎn)回視線,不可思議地道;“該不會是裝出來的吧?他又想玩什么新花樣?柔兒,趁他不在,我們快走!
“大哥,等等!鼻岬拖骂^,語氣堅定地道;“如果我留下來,能為曲家、或是江漢城的百姓做點什么事,那我愿意留下來!
“什么意思?”曲復(fù)變了臉色!澳惝(dāng)真喜歡石家的榮華富貴?你別忘了,是誰害得我們?nèi)绱似鄳K,又害得你好好一個玉潔冰清的姑娘……”
“石伯樂沒有碰過我!
“什么?”
“他很聽我的話,我不要他碰,他就不碰,我要自己睡,他就去睡長榻,每天笑瞇瞇的。嗯,我想……若我對他有所影響的話,或許……”
“柔兒,你太天真了!”曲復(fù)了解她的企圖,立刻打斷她的話!敖揭赘模拘噪y移,你哪可能改變得了他!”
“不試試怎知道?他現(xiàn)在甚至改吃素了!
“他吃素只是嘗鮮罷了,你還道他有佛心了……”曲復(fù)越說越激動,眼見妹妹不走,他也動氣了!昂!如果小惡魔肯聽你的話,轉(zhuǎn)了性,從此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人,那我就每年樂捐一千兩銀子,交由玉姑祠做善事!”
“施主允諾的事,玉姑仙子聽到了喔!币恢卑察o不語的管事老婆婆突然張開眼睛,咧著嘴笑道。
“這個自然。”曲復(fù)往神壇上的玉姑仙子拜了一拜,凜然道;“我曲復(fù)說到做到。行善助人本是好事,別說一千兩,我曲復(fù)寧可折壽三十年,也要求得曲家的平安和柔兒的幸福。”
“呵,你想折壽?閻王還不想收呢!崩掀牌殴緡佉痪,還是笑著遞給他一炷香!笆┲髡\心,玉姑仙子一定會保佑你!
大哥的禱詞真誠而急切,曲柔淚如泉涌。大哥能做到的,她也可以做到,橫豎就是一試,她不能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了。
朦朧水霧里,玉姑仙子的塑像好像逸出微笑,點頭稱許她。
她也露出多日不見的笑容,更加堅定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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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蒼蒼,微風(fēng)沙沙,石伯樂盤腿而坐,百無聊賴地玩弄手中的竹蜻蜓。
柔兒應(yīng)該走了吧?接下來,他回石家,過兩天吞牛肉丸子不小心噎死了,然后拿樹葉變“尸體”,他就可以擺脫石伯樂的身分,先變成胡不離帶柔兒四處玩耍散心,再送她回家;他則繼續(xù)去浪跡天涯,其實就是回姑兒山修煉,往成仙之路努力邁進,從此和柔兒再也不相干……
“相公。”一個溫柔的聲音輕喚道。
“嚇!”石伯樂吃驚地抬起頭,連旁邊專心削竹子做竹蜻蜓的龍虎獅豹也嚇了老大一跳,差點削下了手指頭。
曲柔款款走來,跟他一樣盤腿坐下,微笑道;“你在這兒乘涼?這竹林子挺幽靜的。咦!剛剛那些孩子呢?”
石伯樂呆呆地望著她的笑臉,好看!真好看!她不笑時是一朵含苞花蕊,笑起來更是桃花朵朵開,將蒼翠翠的竹林染上絢麗的色彩了。
可是,她怎么沒走?難道大姐昨夜沒去托夢嗎?不,他見到了曲復(fù),但她為何不跟她大哥走?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了?
“相公,謝謝你帶我出來走走,我心情好多了!
“啊……啊啊……”石伯樂說不出話來,她喊他相公?
“大龍,孩子們呢?他們不是跟少爺玩嗎?”曲柔和顏悅色問道。
“啟稟少奶奶,”石大龍趕緊收起匕首,免得連自己的手掌都削下來了!昂⒆觽兊牡镎f家里有事,帶他們回去了。”
“沒人陪你玩嗎?”曲柔取過石伯樂手中的竹蜻蜒,綻開笑靨。“我瞧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好像很孤單,我陪你玩,好不好?”
“好!”求之不得啊。
“相公,起來!鼻崂鹚氖,兩人一起站起身子。
竹蜻蜓舞向天際,高高低低地飄飛打轉(zhuǎn)兒,兩人也像孩子似地追著竹蜻蜓,笑著在竹林里奔跑。
“相公,我玩竹蜻蜓的功夫不錯吧!鼻岷苜u力地扯開笑容。
柔兒笑了,石伯樂也樂了,那些什么噎死人的計畫全拋諸腦后,立刻從石大虎手中拿過剛削好的竹蜻蜒,開心地搓飛了出去
“瞧我的!會追上你的喔!”
“追不上的,我的飛得比較高……。∮謷熳×恕
第一支竹蜻蜓飛著飛著,就讓竹枝給勾住,隨即第二支也像是被吸引過去似地,齊齊掛在二十來尺高的竹子上頭。
“這么高?”曲柔仰頭眺看,撫了撫光滑的竹干青皮,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笑道;“相公你這回一定跳不上去,我這就爬上去拿了!
“我跟你一道上去!
曲柔抱住竹干,手腳并用將身子撐起,往上爬了幾節(jié),竟見到石伯樂也抱住旁邊的一株竹子,爬得跟她一樣高了。
她不信圓滾滾的他會爬竹子,又奮力往上爬去,待歇息下來,又見他也爬到同樣的高度,笑嘻嘻地跟她揮手。
四大隨從原本不欲打擾少爺?shù)撵届伙L(fēng)光,這時全嚇破了膽子,擠在竹子下面,擺開陣勢,準(zhǔn)備接住隨時可能掉下來的少爺。
曲柔也有些慌了,萬一他再摔一跤,恢復(fù)記憶,那可就糟了。
她忙道;“相公,你身子重,竹子承受不住的,你快下來!
“沒問題,竹子韌性足,不會折斷,只會彎……彎……”他忘了現(xiàn)在不是輕巧的小白狐,而是一個份量十足的石伯樂。
“啊哈!彎下來了……”他爬得越高,竹干也彎得越厲害,他干脆抱著竹子當(dāng)馬騎,想彎哪個方向就往哪邊彎去。
“相公,別爬了!竹蜻蜓再做就有了!鼻嵝捏@地滑下地面,仰頭高叫。
“哈哈!真有趣!”石伯樂在上面晃來晃去,竹干不斷地轉(zhuǎn)圈圈,被掃到的竹子也跟著搖擺,彼此撞擊,竹葉紛紛掉落,順便抖落了竹蜻蜒。
“我下去了!”他高叫一聲。
地上的五個人都被他轉(zhuǎn)暈了,完全抓不住他掉下來的方向。
“少爺!”龍虎獅豹發(fā)出凄厲的叫聲。
“別叫這么難聽嘛,蟲子都被你們嚇跑了。”石伯樂笑嘻嘻地道。
“咦!”四大隨從詫異地望著那根彈回天空的竹子,再看看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少爺。沒錯,少爺那一個縱躍下來的動作實在太曼妙了,輕巧快速,落地?zé)o聲,換作是他們,一定是失去重心,跌趴到地上了。
“相公,你沒事吧?”曲柔忙跑到他面前,她雖然對他不存感情,但這驚險的場面還是嚇得她紅了眼眶。
“我沒事,別怕!笔畼芬娝齼裳埏柡,略感不舍,他頑皮慣了,大姐只會罵他摔死活該,沒想到柔兒竟會為他擔(dān)憂至此。
他不知不覺舉起手來,想摸摸她蒼白的臉頰,才伸出一半,隨即想到她不喜歡他碰她,只好乖乖縮了回去,忽地圓眼一瞪,臉色遽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推倒在地。
“!”曲柔驚叫出聲,他那圓滾滾的身軀就這樣重重地壓了下來,兩人身體貼身體,雙腳疊雙腳,他的雙手還緊緊地抱住她,讓她全無逃脫的空間。
“放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她驚怒交集,一把用力推開他,立即坐起,忍著羞辱的淚水,用力喘氣。
她畢竟做不來“勾引男人”的媚事,他才抱住她,她就反感到想吐,還說什么要幫江漢城的百姓“感化”小惡魔!
石伯樂被她推開,順勢在地上打個滾,隨即將手上一條彎曲的、蠕蠕而動的綠色粗繩子拋得遠遠的。
“走開!別來鬧了。”他很難得地生氣了。
“蛇。 彼拇箅S從大驚失色,有的抽出武器提防那條蛇回來,有的跑到少爺身邊,緊張地道;“是最毒的青竹絲!少爺有沒有怎樣……”
“嘿!它想偷親柔兒,我才不依!笔畼飞瞪档匦χ,又傻傻地舉起右手,翻看一下滲出血絲的手掌!翱蓳Q我被咬了……”
“相公!”曲柔大駭,淚水奪眶而出。
“柔兒,沒事的,不哭……”石伯樂咧出一個憨笑。
“少爺,你不要死!”石大獅驚恐大叫。
“我……唉,中毒了,快,去找玉姑……”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了。
天哪!小狐仙竟讓青竹絲給咬暈了,他的道行實在太淺、太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