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喬走進了福滿樓的天字號上房,上房里除了嚴辰天,還有已落坐的蕭瑀和正在上菜的紀二嫂。
從滿滿一桌的美食佳肴,能看出福滿樓的灶房費了功夫,畢竟這次嚴辰天出手替福滿樓的伙計洗清冤情,總要感謝一番。
至于嚴辰天的背景,紀二嫂身為福滿樓的三當家,自有掌握消息的管道,沒幾天就查出他的詳細經歷。
這個眾人眼中的少年英雄,靠著自己的能耐博得一個勤政愛民、公正清廉的好名聲,又深受百姓愛戴,怎么看都不像是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紀二嫂相信其中必有誤會,所以對待嚴辰天的態度雖稱不上熱絡,但至少還算恭敬。
而冉伊雪知道嚴辰天來了后,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他同桌用膳的邀約,她向來不屑與權貴相交,情愿留在自己的房里用餐,覺得這樣更自在。
至于紀修齊,他向來為了吃食沒什么節操可言,所以只瞄了眼送進上房的膳食,便決定粘著舒恩羽蹭吃蹭喝。
“娘親,”跟在后面進屋的舒恩羽拉著舒云喬坐到自己的身旁,“你坐這兒!
“舒舒,”嚴辰天不冷不熱的開口,“過來!
舒恩羽聞言,眉頭一皺,拉著娘親的手不由一緊。
舒云喬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舒恩羽這才不情愿的松開了手。
舒云喬將紀修齊抱到舒恩羽身旁坐好后,緩緩走向嚴辰天,那日兩人算是不歡而散,如今嚴辰天面上卻不見一絲情緒,“王爺。”她行禮道。
嚴辰天面無表情的對她說:“坐下!
“是。”舒云喬應了一聲,坐了下來。
之后嚴辰天一聲令下,各懷心思的大伙兒立刻動筷。
然而嚴辰天卻沒有任何動作,一旁的舒云喬覺得古怪,正要出聲,就聽他語氣帶了絲怨慰的開口——“舒舒,我看不見!
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看不見,卻不知他為何突然這么說,但是舒云喬向來與他心有靈犀,她神色自若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輕聲說道:“是妾身失禮,王爺先喝點魚湯可好?”
“嗯!
舒云喬盛了魚湯放到嚴辰天面前,并使了個眼色要幾個小輩繼續用膳,但幾個小的根本沒理會,只是一味的盯著他們。
舒云喬不好開口,只能由著他們,接著她細心的拿起湯匙放到嚴辰天的掌中,“王爺!
嚴辰天卻眉頭一皺,將湯匙用力的擺回桌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他近乎孩子氣的舉動令舒恩羽和蕭瑀都驚了一下,彼此交換了一個錯愕的目光。
舒云喬無動于衷的瞄了一眼,一副早已習慣的淡然,她重新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湯,親自送到了嚴辰天的嘴邊,“王爺,喝口湯,還有些燙口,王爺喝慢些!
嚴辰天的神情一下子好看了不少,張口將湯給喝下。
見狀,舒恩羽手上的筷子驚得掉了下來。
蕭瑀則是一副活見鬼的樣子——這一點都不像他印象中高高在上、一板一眼的舅父。
舒云喬繼續耐性十足的一口一口喂他,既然嚴辰天擺明了不在乎自己被當成孩子,讓小輩笑話,她就由著他。
“這些年來,不是由你親自照料,總是食不知味!
舒云喬一臉平靜,仿佛聽多了這種近乎甜言蜜語的字句,冷靜的說道:“既然如此,王爺就多吃些,畢竟此生漫長,王爺食不知味的日子看來還有不少!
舒恩羽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娘親真是好樣的!
蕭瑀看出舅父的臉色變了,一副風雨欲來的神情,沒料到看似柔柔弱弱的舅母也有張利嘴。
紀修齊不明白眾人的心思,只是一邊咬著雞腿,一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姨母溫柔的喂著嚴辰天吃東西,不由心生羨慕,軟聲道:“姨母,齊兒也要姨母喂。”
蕭瑀伸出手飛快的輕捏了下紀修齊的臉,“小胖子,吃你的飯。人家那是情趣,你別去湊熱鬧,不然小心被丟出去沒得吃!
紀修齊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就是不能沒得吃,一聽蕭瑀的話,驚得急急啃了好幾口雞腿。
看他那副護食的樣子,蕭瑀忍不住搖頭,咧嘴一笑。
“齊哥兒是個好孩子,別學人家耍無賴!笔娑饔鹄溲劭粗鴩莱教,她不懂什么情趣,只覺得他存心在找自己娘親的麻煩,“只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是手不能動,竟然還要人喂,真是笑死人!
嚴辰天聽到舒恩羽的話,臉色沉了下來,他閨女肯定是生來克他的,“食不言、寢不語乃嶸郡王府家規。”
“可笑!你自己方才說的話也不少。”舒恩羽不客氣的表達自己的立場,“再說嶸郡王府家規可跟我沒關系,我不是嶸郡王府的人,我跟我娘親——都是姓舒的。”
蕭瑀對舒恩羽最佩服的一點,就是她壓根不把嚴辰天的威嚴看在眼里,明明是血緣至親,偏偏像結了八百輩子的仇似的,都不能好好說句話?戳丝磭莱教斓哪樕挰r忍不住咕噥,“月妹妹,你少說幾句!
“瑀哥哥,你不公平,怎么總叫我少說幾句,而不是叫他——”
“恩羽。”
聽娘親出聲了,舒恩羽嘴一抿,就算再不甘愿也只能閉上嘴。
舒云喬的目光在同樣神色不善的父女倆身上徘徊,不由在心中嘆息,輕聲開口,“王爺,恩羽——”
“凌月!
舒云喬被打斷,微楞了一下,知道他不滿自己將女兒改名換姓,不想惹惱他,只能順著他的話說!傲柙逻小不懂事,這幾日跟著王爺,行為難免有所冒犯,不如今日就讓她回妾身身邊好好教導可好?”
“好。”嚴辰天迅速的答應。
他答應得太容易,令舒云喬有些驚訝,要知道說服嚴辰天向來不是件簡單的事,就連舒恩羽都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一時說不出話。
“我還餓。”
舒云喬回過神,立刻夾了塊魚肉,仔細的剔了刺之后,才喂入嚴辰天的口中。
看著自己的爹被娘親伺候得一臉滿足的模樣,沒有面對自己時的針鋒相對,舒恩羽不禁疑惑的瞇起了眼,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她爹這幾日派人拘著自己,現在卻突然愿意放她回來?她真看不透這個男人。
“舒舒,”嚴辰天像是想起什么似,語氣有點撒嬌的道:“我今天想吃蓮子糕!
“好,雖已過盛夏,但福滿樓應該還有些蓮子,”舒云喬柔聲說道:“回頭我去廚房找找。”
嚴辰天一笑,張口吃著她喂來的魚肉。
舒恩羽看著自己的爹娘互動,徹底懵了。
“你快吃吧!”蕭瑀將筷子塞進看得發傻的舒恩羽手里,壓低聲音道:“你爹都快給你瞧出個窟窿了。我之前就聽我娘說過,你娘就是這么把你爹當孩子照顧,才使得我舅父多年無法忘懷,對你娘死心塌地到根本離不開她!
“笑話!”舒恩羽回過神,沒好氣的看了蕭瑀一眼,“瑀哥哥,我才是我娘親的孩子!币疹櫼矐撌钦疹櫵。
“我知道,你當然是你娘的孩子,還是獨一無二的!笔挰r識趣的認同。還真是絕了,女兒跟自己的爹吃醋,不過更絕的是當老子的跟女兒搶娘親,“你快點吃,速度再慢點,東西都要給小胖子給吃光了!
舒恩羽一瞧,這才注意到紀修齊毫不客氣的一個人吃著兩只雞腿,一張小嘴油汪汪的。
“吃慢點。”舒恩羽不怕他多吃,只怕他噎著,“沒人跟你搶。”
看著舒恩羽細心照料著紀修齊,那模樣就同舒云喬照顧嚴辰天般,蕭瑀的目光來回的看著眼前的四人,都快被閃瞎了眼,心中感嘆怎么自己小時候就沒這么好的運氣,遇到個姊姊照顧自個兒。
以冉伊雪向來恩怨分明的性子,要她出手醫治嚴辰天的雙眸,只有兩個字——沒門!就算知道嚴辰天是因為雙眼失明才沒認出舒云喬母女,她對他還是生不出好感。
只是看在舒云喬的面子上,她就算不愿,也只能勉為其難地來瞧個一眼。
秋意漸濃,涼意漸至,紀二嫂命人準備了上好的毛尖茶,讓嚴辰天在福滿樓后方的亭子里等待冉伊雪的同時細細品嘗。
冉伊雪遠遠就看到他一身青色長袍,神色自若的坐在亭子內,而舒云喬則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替他煮茶,桌上還擺著新做的蓮子糕,他臉上的表情依然不多,但明顯看出了不同,顯得有些得意、有些滿足……進亭子后,冉伊雪不客氣的坐下來,看了看四周,隨口問道:“怎么不見恩羽?”
“恩羽用完膳便跟蕭瑀去了縣衙,協助處理縣侯府的命案!笔嬖茊袒氐。
“你還真放心讓她去縣衙!毕肫饏未笕,冉伊雪一肚子的火氣還沒消。
舒云喬的目光似有若無的瞟了嚴辰天一眼,冉伊雪立刻會意,看來是這個男人開口要舒恩羽去縣衙的,她不悅的說道:“王爺還真不怕呂大人趁機找恩羽麻煩。”
“凌月。”
“什么?”冉伊雪微楞。
“這里沒什么恩羽,只有凌月,嚴凌月!
冉伊雪嗤了一聲,“就我所知,恩羽并不喜歡被人叫凌月!
“她的喜好,我不管!眹莱教斓坏目跉鉀]得商量,“我的女兒,就叫嚴凌月!
瞧瞧這脾氣!冉伊雪忍不住看著舒云喬,扮了個鬼臉。
舒云喬見冉伊雪俏皮的樣子,忍不住淺淺一笑,倒了杯茶放到了冉伊雪面前,這才又斟了一杯給嚴辰天,知道他看不見,她小心翼翼的將茶送到他的嘴邊,不忘提醒他茶燙口。
冉伊雪微眨了下眼,她家小胖子若是看了可得羨慕死了,從齊哥兒三歲起,她就要他自個兒吃飯,偶爾小胖子會趁她不在,撒著嬌要舒云喬或舒恩羽喂,沒想到眼前這個大男人比個孩子還要孩子氣,被人照顧竟然一副理所當然樣。
“看來王爺是真不把恩羽給放在心上,呂大人就怕找不到恩羽的錯處,王爺倒好,直接把人送到他面前!
“有蕭瑀在!眹莱教熘朗挰r極其護短,只要有他在,絕不會讓女兒有一絲委屈。
“王爺還真是了不起,凡事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只是王爺在刑部多年,難道不知這世上沒什么絕對,若是算錯了一步,可會令自己后悔莫及!
嚴辰天聽出冉伊雪的嘲弄,他也沒費心思與她做口舌之爭,只問道:“我的雙眼如何?”
冉伊雪意興闌珊地挑了下眉,“不知王爺的雙眼何時失明?”
“去年!眹莱教斓幕卮鸷啙嵱辛。
一旁的唐越連忙補充,“去年王爺為了查案,連夜出城,不小心從馬上墜下,醒來就無法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