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無明,幽幽渺渺,一條道路若隱若現,蜿蜒而去。
“這是地府嗎?我怎么找不到閻王老爺?”
一縷未成形的靈氣飄蕩在小路上,怯怯地問著。
“這里就是地府了!币坏缷赡鄣纳ひ魝鱽怼
“姐姐,你在哪里?這里陰森森的,什么都看不到,好可怕。”
“你還沒到過森羅殿和十八層地獄吧,嚇嚇,那里更可怕喔!
穿云過霧,小路上突然冒出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她身穿喜氣洋洋的紅衣紅鞋,扎了兩支沖天辮,圓圓的小臉堆滿笑意,一雙小手卻是沾滿了泥巴,她蹦蹦跳跳,繞著那縷靈氣兜了一圈,好奇地上下打量。
“咦?你不是死人?也不是鬼差?你打哪里來的?”
“我……我是一株草,我是來投胎的!
“!原來是修煉得道的精靈啊!你害過人嗎?”
“沒有。”那縷靈氣忙道:“我長在不歸山忘愁湖的山崖邊,我的花可以入藥治病,我就盡量開花讓人來采。不知為何,我不會枯萎,過了好久好久,忽然有靈力和山神、樹精、土地公公說話了!
小女娃用力吸氣,聞到一股清香好味道,頓時眉開眼笑。
“果然是純凈無瑕的靈氣。你平時多行善事,老天讓你吸收日月精華,有了靈氣,再去人間歷練劫數,修行又修道,以后就能成仙了!
“山神爺爺也是這么說,他叫我來地府問閻王何時能投胎。”
“那得看閻王的生死簿了!毙∨抟允持赴醋∧橆a,似乎正在思考,突然雙掌一拍,掉下了指間細細的泥屑,神色十分興奮!疤昧耍@次我可以照自己的意思捏娃娃了!”
“捏娃娃?”
“我捏胎鬼啦。”
“捏胎鬼?這是什么鬼?”
“且聽我道來。”小女娃以一雙泥手轉轉她的沖天辮,熱烈地自我介紹道:“只要是人,就有形體。閻王根據這人的前世因果和業報,決定他下一世的命運,這其中包括了長相,我就是專門捏人形貌的捏胎鬼。”
“哦?”那縷靈氣不解世事,只能愣愣聽著。
“你想不想讓自己長得好看?”
“像姐姐這樣好看嗎?”
“嘻,當然了!毙∨抟浑p大眼眨了眨,又搓搓自己的沖天辮,弄了滿頭灰,仍是笑嘻嘻地道:“聽說我上輩子就是這個模樣……噯,上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凈嘍,還是地府逍遙自在,做人實在太辛苦了!
“做人很辛苦?”
“哎呀!你去投胎就知道了!毙∨拮兂隽艘粓F泥巴,很快地捏將起來!巴ǔJ情愅踉趺磁,我就得怎么捏。但你是干凈的靈體,我保證閻王一定會給你一個好樣貌,你就拿這尊泥娃娃去找他吧!
談笑間,一雙巧手已經捏出一個女子形體,小女娃瞇著眼,再用指甲剔出清秀的眉目,興高采烈地交給那縷靈氣。
“這樣就可以了?”那縷靈氣仔細端看泥娃娃,語氣歡欣。
“嗯!”小女娃用力點頭,拍拍兩手,神色十分得意。
“那我走了,謝謝姐姐。”那縷靈氣感激地道。
“不用客氣啦!”小女娃一雙小手往前比去!绊樦@條路就到森羅殿,可別走岔到第一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喔。”
“好!
望著那縷靈氣離去,小女娃滿意地轉身,攤開手掌,又變出一團泥巴,小嘴嘟噥道:“最近陽間好像有戰事,死了不少人,難怪地府氣息如此混濁,到處是大霧……”
混沌初開,霧氣聚攏又散開,眼前出現另一條大道。
她搔搔頭,發現有些不對勁,哎呀叫了一聲。
這才是往森羅殿的路啊,那她剛才指點那縷靈氣的路是通往哪里呢?
孟婆亭!那是等著排隊去投胎的地方呀!
她懊惱地抓抓沖天辮。唉!怎么待在地府這么久了,還會搞錯方位?
大霧再度掩來,遮擋去路,云霧縹緲之間,出現了一個男子,他身形若隱若現,臉孔亦是迷離不清。
哈!她認得這個男的,每隔一段時間,她總是會見到他,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多久了,說不定有上千年嘍。
他大概也是地府的鬼差吧?伤葲]穿官服,也沒攜帶拘魂鐵鏈,而那衣衫式樣寬大粗樸,好像跟最近來地府的宋朝新鬼不一樣,難道他真是古早時候的死鬼?可都幾千幾百年了,怎么沒去投胎?
她懶得去想,朝著迷茫的霧氣用力揮舞小手,開心地大叫道:
“你誰呀?你又來了!好久不見!最近在忙什么?”
還是像往常一樣,男子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地看她。
濃密的黑霧籠罩地府,男子消逝在霧氣里,無聲無息,再無蹤跡。
遠處傳來初亡者的悲泣哀號,還有鬼差趕人呼喝的冷酷吼聲。
“嚇!烏煙瘴氣的,上面實在死太多人了,恐怕一堆人趕著去投胎,閻羅王也要催我捏胎了,我還是趕快回去吧!
小女娃蹦蹦跳跳,兩支飛舞的沖天辮晃呀晃的,喜氣洋洋的小身子鉆入濃霧里不見了。
地府無日月,千年似一日,歲歲年年,非昔也非今。
小女娃堆著笑容,歡歡喜喜地捏泥巴,地上已擺了數十個泥人,只要閻羅王一聲令下,她隨即可以交上所需的相貌和形體。
“泥泥兒何在?!”威嚴的吼聲傳來。
“誰是泥泥兒呀?”她東張西望,手里仍忙著捏她的小美人。
“就是你!”來人正是牛頭和馬面,高大壯碩的身軀立定在她面前。
“嚇……哈!”說起這兩只,不只人看了害怕,連鬼見了也要肅然起敬。她忙扯出笑臉,打聲招呼:“原來是牛頭伯伯、馬面叔叔!
“閻王有令,鎖拿泥泥兒上森羅殿。”牛頭出聲道。
“我才不是什么泥泥兒!”小女娃大驚,轉身就跑,卻被馬面輕易地抓住領子提了起來,慌得她又叫道:“你們抓錯鬼了啦!”
“有沒有抓錯,去見閻王就知道了!
“嗚嗚!我又沒做錯事,做啥抓我去見閻王?!”
小女娃抓緊手上的泥娃娃,一路哇哇大叫,兩腳在半空中亂踢,牛頭馬面不為所動,將她拎到了森羅殿,扔她跪到案前。
“泥泥兒!”閻王怒喝一聲,森羅殿立時陰風慘慘,回聲不絕。
“都說我不是泥泥兒了。”她噘起嘴,揉著被摔疼了的屁股。
“泥泥兒,本王問你,你打亂生死簿,讓合歡姑娘提早三百年在宋朝出世,你可知罪?”
啥?一轉眼已經三百年了?!她心知肚明,她“最近”做錯的事就只這么一件。
“冤枉。 彼蛟谙旅,一雙童稚黑眸骨碌碌轉著!拔医心侵瓴莸缴_殿找閻王您,怎知她會走錯路,呆呆地跑去排隊喝孟婆湯!
“哦?你也知道她走錯路?當初怎么不及時挽回?”
“呃,呵……我想她會問路嘛,路是長在嘴巴上,這地府鬼來鬼往的,好不熱鬧,隨便抓一只鬼都--”
“狡辯!”閻羅王怒道:“合歡姑娘的本質純凈無邪,原先尚得修煉三百年才能投胎為人,你不助她,反而害她提早嘗盡人間悲苦,死了還變成孤魂野鬼,她三百年來的苦難,你償還得了她嗎?”
“可可可……可是命數天定,她既然是多出來的,怎能找到投胎的父母?”她有些慌了。
“偏生她找到了死胎,死嬰死而復生,她就活下來了!
“那也不關我的事啊!
“牽一發而動全身,你這一指錯路,為陽世引出一段三百年的愛怨情障,合歡姑娘魂魄無所依靠,吉利七世苦苦追尋,追溯其中因果—”閻羅王瞪大眼睛,直直逼視她道:“泥泥兒,你是始作俑者!”
一句“始作俑者”讓她心頭一緊,好像千針萬刺插在心臟,痛得她腦袋一片空白。
怎么了?自己明明是不具肉身的小鬼,怎會有這種痛苦窒息的感覺?
但她隨即清醒,辯解道:“那是那個什么吉利和姑娘他們想不開,太執著了呀。而且孟婆亭把關不嚴,也有過失。鬼差大哥巡守生死關,沒有發現可疑之處,這是玩忽職守,還有判官叔叔……”
“泥泥兒,你在地府過了兩千年的逍遙歲月,倒修出一張伶牙俐嘴!遍愅蹙谷恍α,一把黑大胡子抖動著!氨鞠胱屇憷^續快活捏胎,可你犯下過錯,注定還是要回到陽世,重新為人!
“不要!”她這一驚非同小可!拔也挪灰斎。人有三心二意、五毒四苦、七情六欲、九死一生、十惡不赦、萬劫不復,那里要吃喝拉撒,又臭又臟,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她說到最后也不跪了,干脆躺在地上滾來滾去,兩腳亂踢,嗚嗚哀號。
閻羅王笑咪咪地道:“放心,本王念你功在地府,并且為了彌補你兩千年前的憾恨,你這一世會很好命,讓你明白做人的樂趣。”
“不要!我才不管兩千年前什么恨不恨的,我就是不要做人!做人有什么好?做人好苦!好苦!”
她原是假意裝哭,豈料一說到回陽世做人,心底驀然泛出一陣陣悲苦,酸楚的淚水也隨之迸出,真的是放聲大哭了。
“天意已定,由不得你!遍惲_王微笑道:“你手上這尊泥娃娃捏得不錯,就長這個模樣吧!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去……”她仍是吵鬧不休。
“好了!”閻羅王收起笑臉,威嚴地命令道:“泥泥兒,去吧。”
“我不要!我不去!不要!”
凄厲的哭聲回蕩在森羅殿里,再穿過幽冥分界,來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