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豆芽的日子不是沒過過,沒在怕的,只是……想到那個夜夜出現(xiàn)的男子有了新眠處,心底多少痛楚。
他到穆可楠那里了,是嗎?是,小喜說是,說殿下一下朝就待在太子妃身邊。誰說嫉妒不痛人,明明就曉得在他身邊便是這番處境,偏要視而不見,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還以為走一步算一步是好計謀,誰知道,路會越走越窄越難挨。
我不曉得李鳳書是怎么辦到的,她怎能大肚寬容至此,怎能不畏懼眾女子與自己搶奪丈夫?
我,辦不到。
下巴擱在桌前,看著滿桌子山珍海味,沒胃口。
“姑娘,吃點兒吧,你幾日沒進食了,瘦得眼窩子都跑出來!毙「竦溃谖冶P子里盛滿菜飯,以為擺得多了,我看不下去,就會讓筷子動起來。
是嗎?已經(jīng)過去幾日了?那么,阿朔是打定主意,我不低頭,便不放我自由?
我不是那種折磨自己好教男人憐惜的女子,因此我不是刻意餓自己,企圖引發(fā)阿朔注意。我只是想破了頭,想不出未來該怎么走。
既然無法將阿朔遠遠拋開,卻也無法和眾女子共同擁有他,那么,我還能怎么辦?
我在不可能當(dāng)中鉆牛角尖,殊不知,即使真讓我鉆進去,也鉆不出一片開明。
“姑娘,你何苦跟殿下嘔氣?這事兒本就是姑娘沖動,大不了說句對不起不就得了,日子總是要過的!
單是一句“對不起”這樣容易?
錯,穆可楠已經(jīng)拿到第一個勝利,怎能不再接再厲,繼續(xù)攻城略地?她不會就此罷休的,比心計,我贏不了她。
何況,連小福也認為是我的錯,我怎能不對穆可楠的演技甘拜下風(fēng)?
“小喜呢?”我這才發(fā)覺這幾日很少見小喜侍奉在跟前,阿朔或穆可楠不會拿她出氣吧?
不,阿朔不是這種人,而穆可楠沒這么笨,她現(xiàn)在要扮演弱者,得一路可憐到底。
“她出去找好吃的給姑娘,姑娘沒照鏡子,不曉得自己瘦了一大圈,小喜擔(dān)心得緊!
“我沒事的,再給我?guī)滋,讓我把事情想明白了,自然會吃。”我嫌惡地推開碗盤,看到那些讓我惡心想吐。
“有什么事能為難我們的吳姑娘?說出來,大伙兒參詳參詳!币粋爽朗的笑聲響起。
回頭,我看見鏞晉和花美男就站在那里。說不出口的感激涌入胸臆,總是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花美男無條件出現(xiàn),替我解決疑難問題。
我跳起來,一個不仔細撞上桌腳,整個人往前傾,鏞晉動作飛快,在我往下墜同時將我撈了起來。
“毛毛躁躁的,哪像個太子妃?”鏞晉很受不了地看了我一眼,把我身子扶正。
“誰說我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這話傳出去要落人口實!蔽抑干AR槐,有事沒事都要指指穆可楠才甘心。
花美男搖頭道:“你也知道會落人口實,那就不能低調(diào)、乖巧、良……”
“良家婦女一點。”我搶下花美男的話,說完,竟感鼻酸。
逞什么強?我這種人天生不是良家婦女的料,何苦哪條道上難走偏挑哪條?
鏞晉無奈,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很嚇人的黑眼圈!坝譀]本事同人吵架,既知穩(wěn)輸,何必吵?”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會來這里當(dāng)說客?”花美男賞我一個爆栗吃,痛得我猛壓額頭。
“手勁兒那么大,不會拿去打土匪哦?干嘛敲小女子的頭?”
花美男噗哧一笑!澳闶切∨?哼哼!”
“我聽出來了,那個哼哼帶著嚴重的輕視意味。”我想開心一點,但演不出開心感覺。
“還好,腦袋沒燒掉,還聽得出輕視味兒。”花美男捏了捏我的臉,才剛捏,手勁立刻放松,好看的眉毛聚攏。
我笑問:“怎么了?手感不好,不想捏?”
“你像一株水土不服的蘭花。怎么搞的?在這里很辛苦嗎?”
花美男這一問,又問出我的鼻酸眼熱。
真是的,又不寫催淚小說,干嘛每句話都埋下哭點?讓人好想投懷送抱。
我彎彎眉頭笑著,聲音哽在喉頭,半句話都說不出口,淚水卻先一步落下,蹦下睫毛、蹦入他的掌心。
第一次見我掉淚,鏞晉嚇得手忙腳亂,他一面掏帕子,一面把我收進懷里,不像花美男經(jīng)驗老道,只是用著一相深思的眸子對我瞧。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很笨,現(xiàn)在才知道我有嚴重的智能問題!睋屵^鏞晉的帕子,我用力揉了揉發(fā)紅鼻子。不哭不哭,我才不哭,哪有人打輸了就哭?又不是三歲孩子。
“誰說你笨,那些破敵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是章幼沂耶!你要敢說自己的腦袋是天下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鏞晉口吻夸張。
我知道,他也努力想把氣氛弄松,偏偏我們兩個都是喜劇生手,越搞,氣氛越凝重。
“可我怎么都弄不懂三從四德!痹挸隹,我索性大笑出聲,雖然那個笑聲里聽得出言不由衷。
“你要三從四德做什么?不打緊的東西,咱們不要!辩O晉把手揮得像選美佳麗出巡。
“可我的性格里面只有叛逆,沒有順從!
“叛逆好,這才特殊嘛!每個女人都像應(yīng)聲蟲,看來看去都一樣,沒意思!辩O晉一面倒支持我。
“我痛恨女誡,討厭女紅。”
“沒人要你學(xué),有空學(xué)那個,倒不如把時間拿來把自己喂胖一點。”
“阿朔說我不能容人,說我有偏見,他不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話沒說完,花美男把我從鏞晉懷里拉出來,他靜靜看我,凝重的眉峰里有著說不出口的沉重。
“這些,是你選擇的。”
后五個字,不多,我讀出他的嚴厲。從來沒有……他從來都沒用過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所以,他也認定是我的錯。
心酸,我垂下眉睫?伤f對了,是我選擇的,沒有人強迫,沒有人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是我千里迢迢,就算沒命也要追到阿朔身邊。那么,我還有什么好埋怨?
“你以為四弟好過?不管他愿意或不愿意,李鳳書、穆可楠、施虞婷都是他的妻子,他做不到愛她們每一個,至少要做到公平。而你呢?你從沒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著想,你期待他不看其他的女人、期待他舍棄她們、期待四弟只是你一個人的夫婿?你逼著四弟符合你不實際的奢望,這對他公平嗎?”
一時間綿密的酸楚從空氣里集聚而來,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過全身,讓我既凍且冷。
淚水凝在腮邊,我又害怕了。
這陣子我老是無緣由地害怕著,彷佛掉進陌生世界是最近才發(fā)生的事。疙瘩一層層在我的皮膚上冒出,孤立無援的感覺像烏云罩住我,聽著花美男的義正詞嚴,我墜入無底深淵。
“愛一個人不是該處處替他著想嗎?說,你為四弟做了什么?你和可楠對沖、用孤僻為自己筑起一道門墻,你用絕食抗議,以為讓四弟不好過,就能成全你那個自私的愛情?”
自私的愛情?原來我的愛情好自私?原來我的存在帶給阿朔的是不公平?原來我一味地埋在自己筑起的孤僻城堡,架筑不實際的奢望……
我……我怎么會變得這么壞啊我?
“三哥,別這樣,她禁不起的。”鏞晉拉開花美男,把我護在身后。
“禁不起也得禁,是她作出選擇,是她決定留在這里,再辛苦、再難熬,她都沒道理讓自己活成這個樣兒。她需要有人給她一記棒喝,否則這樣下去,苦的不只是她自己!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是選擇了,我也知道辛苦難熬,更作足了心理準(zhǔn)備,要在阿朔的妻妾里生存。但我沒料到穆可楠手段高明,會讓阿朔轉(zhuǎn)過頭來與我為敵,我努力戴好面具,卻終是落得眾叛親離。
“不是我的錯!”再也忍不住,我終于爆發(fā)了,在鏞晉背后朝著花美男大喊。
“要我重復(fù)你的刻薄話嗎?”
“為什么所有人都重復(fù)我的話,卻沒有人重復(fù)穆可楠說了什么?”我推開鏞晉,直指花美男!八牢沂钦掠滓,她告訴宇文謹我刻意隱瞞的身份,宇文謹是好人,他可以被我說服,不逼我回南國,但我沒本事說服當(dāng)今皇帝饒我一命。她恐嚇我、要我徹底消失,而我,不服輸,不離開,要命一條,有本事來拿!”
“你說什么?穆可楠不可能這么做的!被滥欣^我的手,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們都一樣,想也不想就說不可能。如果我說之前穆可楠那一摔是作戲呢?你們也要說不可能,對不?她已經(jīng)穩(wěn)坐太子妃位子,何苦來演這一出?是啊,高高在上的人不必耍心機,心機是我們這種要爭名分、爭地位的卑下女子的特權(quán),對不?”一口氣把話說完,胸口起伏不定,我瞠著不馴相眼怒瞪花美男。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話,你不該問我!睋]手,背過他們,我深吸氣、深呼氣,頓覺腳步虛浮,累極倦極。
我果然不適合吵架,幾句話就把我的精氣神全吵沒了。
“你別怪三哥、四哥,最近他們?yōu)橹蟾绲氖聼┑綐O點。”鏞晉拉住我袖子輕聲道。
“端裕王?他不是被你拿住了,難不成他又逃脫?”我皺眉問。
“父皇讓四哥到酲縣押人,這次,父皇想測試四哥會怎么對待大哥,看他能不能讓大哥心悅誠服,愿意從此歸入羽翼!
我想起來了,那日我和阿朔討論過這件事。
“談何容易?他的野心大到寧愿背叛家族,和外族連手害死自己的親兄弟,怎么可能輕易心悅誠服?就算服氣了,也不過是表面功夫,收偃旗鼓,待來日有機會再一舉造反!
“說得好,可惜父皇極重親情,看不透這一點。大哥自殺了,在四哥押解他回京的半路上。你想,父皇會怎么看待四哥?”
“認定他心量狹窄、不能容人?”
“沒錯,為此父皇把禹和王放出來,而讓四哥到祖宗墓祠里反省!
阿朔不在家?怎么可能?小喜不是說阿朔日日夜夜守著穆可楠?是哪里不對了?
“四哥擔(dān)心你,要我和三哥跑一趟,勸勸你,別再和穆可楠杠上。這是個多事之秋,你千萬不能暴露身份,否則就算四哥知道消息,也沒辦法立刻趕回來救你!
所以……阿朔真的沒有在穆可楠那里?笨,什么時候了,我還計較這個?我該想的是怎么幫阿朔度過這劫。
“看不出來嗎?我被禁足了,怎還有力氣去欺負穆可楠?”我對花美男說道,口氣仍然偏酸。
“你說的事我會查清楚,在這之前,你不要輕舉妄動!被滥胁挥嬢^我的口氣,但態(tài)度仍然嚴肅。
緩緩搖頭,一個凄涼的笑容浮上。“輕舉妄動的人,從來不是我!
鏞晉相手壓在我的肩膀,認真道:“總之,好好照顧自己,沒猜錯的話,我們將有一場硬仗要打!
“我知道了!秉c頭,我同意鏞晉的話,不再耍小性子。
穆可楠的事暫時押后,阿朔和禹和王的事擺在前頭。阿朔想當(dāng)皇帝,無論如何,我都會挺他到底。
又過得兩日,我沒收到阿朔的只字詞組,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何況常瑄不在,他肯定跟在阿朔身邊保護,在緊急的時候,他一定會助阿朔一臂之力。
這日,屋里靜悄悄的,心跳得緊,小喜好幾天不見人影了,隱約間,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卻摸不著頭緒。
我想吃點東西,胃口卻奇差無比,什么東西擺在眼前都吞不下。
走到門口,我對著門外呼喚:“小福。”
沒人應(yīng)?怎么會?我又喊了小壽子、小祿子,一樣沒人應(yīng)。
跨出大門,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向前一步,盡職地擋住我的方向,不讓我走出房間。
我無意刁難他們,他們不過是奉阿朔的命令,想了想,便轉(zhuǎn)回屋里。
半個時辰后,我再次走到門口喚人,還是沒人回應(yīng)。怎么會呢?福祿壽喜怎么可能集體失蹤?
心底不安逐漸擴大,腦海里出現(xiàn)一大堆嚇人念頭,慌了,我央求侍衛(wèi)替我找李鳳書過來,然他們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只是不曉得到底出什么事。我勉強自己喝兩口水,沒想到胃不合作,連兩口水都原物奉還。
我等著、焦郁著,來來回回在屋里踱步。
太陽漸漸西移,暮色游進屋里,黑暗,一點一點滲透。
我聽到了呼呼風(fēng)聲,至陰至冷,像是魑魅魍魎的呼吸,在我耳畔透露陰森訊息。
我試著樂觀,試著往好處想,然而,一群帶刀侍衛(wèi)突地闖入,將我最后的一絲僥幸打到九霄云外。我一眼便認出他們穿著的是宮里的服飾,他們不由分說,架著我就走。
茫然間,我被架上車子,聽著輪子骨碌碌轉(zhuǎn)動的聲音,我的心貼上路面,像被幾百轉(zhuǎn)的輪子輾過,壓得不成形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宮里,不曉得自己進了什么殿,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跪在這里,是一陣倒抽氣的聲音,將我的魂魄抽回身體。
抬頭,我在皇上和皇后眼底找到不可置信。驀地,我想起鏞晉的話。天!我這不是又替阿朔增加一條莫須有罪名?
“章幼沂,你怎么會在這兒?”皇帝帶著威權(quán)的聲音讓我從腳底泛起寒栗。
他是個不發(fā)怒就能震懾人心的男子,多年前一次交手,記憶深刻。
“皇上問的是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是問我為什么沒留在南國的后宮?”
走到這里了,我再也無法僥幸,命運之鑰已經(jīng)鎖定我的死期,再掙扎,亦是無益。
至此,我的心思陡然清明,想不通的事倏地暢行,困擾我的愛情或嫉妒都變得不重要,眼下唯一重要的是阿朔。
我明白,阿朔救不了我,花美男、鏞晉救不了我,而我……也救不了自己,但我能救、要救的是阿朔,絕不讓皇帝繼續(xù)在阿朔頭上扣罪名。
心底有了打算,手足不再發(fā)顫。
“有何不同?”他如鷹隼般的銳利相目釘在我身上。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但我很清楚自己為什么不在南國后宮!蔽业穆曇舨灰姲虢z起伏。
“從你明白處說!彼院喴赓W。
“當(dāng)年,我在宮里中了七日散之毒,那毒難解,就算日日服下宮中太醫(yī)的藥,性命也撐不過一年半!
“你知道這件事兒?誰告訴你的?”這回皇帝沒發(fā)聲,皇后先出口問。
我抬頭望向皇后。她穿著一身家常的玉色織銀鸞紋裳,簡單的飛燕髻上簪著一柄八寶琉璃旒金簪,沒怎樣打扮,仍是一派雍容,但眼角卻滿布紋路。
才多久時間,她已經(jīng)老成這樣?可見后宮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的。
“在和親途中,幼沂幸運遇見一名奇人,那時我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試問,這樣一個多病公主嫁至南國,會讓南國國君作何感想?是大周沒結(jié)盟誠意,或是刻意敷衍?兩國邦交是大事,萬萬不可以毀在幼沂一人身上!蔽翌嵉骨昂箜樞颍挳,發(fā)現(xiàn)皇帝向皇后投去責(zé)備眼神。
因此,他并不知道皇后急急忙忙把個快死的女人往外推?我賭對了,一國之君對于外交本該慎重其事。這樣最好,皇后的隱瞞給了我可乘之機。
“你買通康衛(wèi)庭,讓他為你謊報?”他眉頭緊蹙。
“康將軍并不知道我讓身邊婢女李代桃僵嫁給宇文謹。”
“你竟讓一名賤婢代你嫁進南國宮廷!胡鬧!”皇上震怒,一拳捶落了桌上杯盞。
守在一旁的宮女很快地上前收拾,退出。
“請皇上息怒,幼沂的婢女橘兒容貌更勝幼沂,且從小在府里長大,知書達禮、性格溫厚,在當(dāng)時,她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于是我對她曉以大義,要她以家國為重。
那日,南國宮里派來喜娘為我梳妝,我便假扮婢女,讓喜娘為橘兒打扮,待紅頭巾一蓋,康將軍自然以為紅蓋頭下的女子是幼沂!
“好。」宦敾鄣镁o。那你又怎么會在太子府里?”他冷淡的口吻里聽不出是贊是貶。
我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繼續(xù)編劇情:“我在南國待了一段時日,某日,聽聞太子帶領(lǐng)大軍前往關(guān)州,要攻稽城、破大遼。于是幼沂化名吳嘉儀,跟著從南國趕往關(guān)州,幼沂早到了一日,與端裕王共退遼兵,之后,太子發(fā)現(xiàn)幼沂行跡,將幼沂領(lǐng)回營賬里!
“你就是那個吳嘉儀?”他訝然。
“稟皇上,是奴婢!蔽掖瓜骂^,不知吳嘉儀這三個字能替我加幾分。
“稽城久攻不下,是你用計破城?”
“是太子殿下愿意信任奴婢!
“那些謀略計策,你是打哪兒學(xué)來的?”他緊盯我不放,銳利目光讓我打心底發(fā)顫。
“那是奴婢在南國時的另一番奇遇!
“說!”
“是,奴婢在南國毒發(fā),差點兒死于道旁,被一名老叟救起。他原是個善于兵事的將軍,只因不善為官,終生抑郁不得志,被收留期間,我與他相談甚歡,于是他將畢生所能盡傳于我,幼沂魯鈍,只學(xué)得二、三分!敝e話出口,我開始擔(dān)心皇上會不會到南國去尋訪這個老先生,可眼前顧不得這些了。
“聽來,你于我大周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不求功過,幼沂只是盡一個大周子民該盡的責(zé)任!
他沒理會我的矯飾言詞,問:“為什么你聽見太子前往關(guān)州,就跟著去?”
問到關(guān)鍵點了,在這個橋段我編不出有利說詞。要說實話嗎?可不說實話,皇上何等精明,又怎能看不出來?他不戳破我前面的謊言,不代表全然相信,更不代表我已經(jīng)安然過關(guān)。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嘆氣,我鼓起勇氣說:“因為幼沂……鐘情于太子殿下……”
皇帝寡淡目光向我望來,沒有多余言語,我卻感覺無底深淵在眼前向我張開血盆大口,失速的驚悸捶打得心臟不勝負荷。
是的,我非常害怕,可也同時明白,害怕幫不了阿朔。
挺直背脊,不等皇帝問話,我自顧自往下說:“大遼退兵,幼沂的性命走到盡頭,在回京途中毒發(fā),本以為就此死去、一了百了,沒想到幼沂命大,又碰上那位奇人,在我們分道揚鑣的那段時間里,他找到能解除七日散的月神草,在他的悉心診治下,我活了下來。
這個奇遇讓奴婢心想,老天讓我活了下來,是否代表我與太子緣分未盡?于是幼沂進京,乞求殿下收留。因念我戰(zhàn)時有功,太子心慈,知我無處可去,便將奴婢收留于府內(nèi),并非刻意欺瞞君上。”
“難道不刻意就不算欺君?”皇帝語調(diào)微揚。
我本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但為了阿朔,即便千瘡百孔,我受!
我相目直視皇帝,隱瞞恐懼!笆瞧劬。但太子難為,幼沂于太子有恩、有功,不但救過太子一命,又助太子破大遼軍隊、識破端裕王與大遼合謀,他不愿欺君,可也不想恩將仇報!
“所以太子無過?”他的口氣里有一絲輕蔑。
“他當(dāng)然有過,過在不愿讓君父左右為難,過在顧及手足親情,不愿向君父提及端裕王如何背叛大周、如何與大遼合謀,想置太子于死地;他有過,過在明知五皇子鏞建是死在誰手里,卻姑息養(yǎng)奸;他有錯,錯在明明攔下端裕王寫給溫將軍、要他便宜行事,置當(dāng)年的權(quán)朔王于危機的書信,卻寧愿把罪算在溫將軍一人頭上,維系手足之情;他有錯,錯在知道端裕王心機深沉,到死都要用自殺倒打他一耙,卻不愿向父君稟明一切,寧愿讓父君誤會自己心胸狹隘,寧愿讓世人誤以為當(dāng)今皇帝目光狹淺,誤以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大周只是好聽的口號……”
我并不確定阿朔有沒有對端裕王之死向皇帝解釋清楚,我只是下注,而這注……下對了。
“閉咀!”皇帝當(dāng)頭一喝,喝斷了我的話。
我靜望他,眼底沒有畏懼,豁出去了!盎噬峡梢苑庾∮滓实木祝瑓s封不了天下百姓千千萬萬張咀。親情固然可貴,但身為皇帝豈能憑一己之好循私?這要教世人如何服氣?哦,原來大周律法只是為約束平民百姓用的,身為皇子,可以弒手足同胞、可以賣國,沒關(guān)系的……”
“大膽!你連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視線掃過皇后,我在她眼底看見動容,她沒想到我居然敢在皇帝面前為阿朔說項。
她不懂,將死之人無所畏懼,反正那條欺君之罪,我是如何都逃不過。
我住咀,斂眉!芭静桓!
“不敢嗎?你自恃聰明,膽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詞,是不是以為天底下的事全在你的掌握里?”
我沒回話,望住皇帝陰沉不定的神色。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物,難怪朕的兒子一個個被你迷惑心志,鏞朔留你這種人在身邊,是幸或不幸?”
他要同我算總賬?把那些皇子們的欣賞歸因于我的狐媚?
“奴婢不敢!背@話,我再擠不出別句。
“連謀殺朕的皇孫都敢了,你有什么不敢的?是不是你自以為計謀用得高明,神不知鬼不覺,任誰都抓不出兇手?”
“謀殺?”我猛地搖頭。這個罪扣大了!
謀殺皇孫?是哪個皇孫。炕蕦O……穆可楠腹中的胎兒?
轉(zhuǎn)眸,我見皇后緊盯著我,目不轉(zhuǎn)睛。她企圖在我身上找到什么?找到殺人兇手的心虛?
“太子妃日前小產(chǎn),在她房里找到許多麝香,麝香會使人小產(chǎn),而懷孕之人不能多聞,這事你敢說不知道?”皇帝問。
我怎么可能知道?在現(xiàn)代,有野生動物保育法,麝香是禁賣的,我連看都沒看過,哪里知道這些?但穆可楠小產(chǎn)?她會不會賭太大?一個可能登上帝位的兒子換我一條賤命,她懂不懂得做買賣啊。
“姑娘博覽群書,奇遇連連,自然是知道的。”皇后淡淡添上一句。
我錯愕,望向皇后。剛剛她眼底的動容是我看錯?怎地一轉(zhuǎn)眼,我又成了她的主要攻擊目標(biāo)?
見我搖頭,皇帝認定我想脫罪,傳小喜進屋。
乍然見到小喜,連連幾日的疑惑撥云見日,我終于搞懂自己的隱隱不安來自何處。
若干年前,小喜出賣我一次,害我挨了皇后的板子,九死一生,差點兒沒命。我沒說破,以為這樣賣人情,她終會收歸我用,沒想到我畢竟不懂人心,人心比我想的更復(fù)雜。
“你把事情經(jīng)過一一道來!被屎蟮。
“那日太子妃生辰,姑娘酒醉,絆倒了太子妃,殿下要姑娘去向太子妃道歉,于是姑娘要我去買來麝香作為禮物,小喜馬上到城里置辦,讓姑娘帶禮物去向太子妃致歉。小喜真的不知道麝香會害太子妃小產(chǎn),皇上饒命、皇后娘娘饒命……”說著,她捧著那盒“罪證”,哭倒在地。
“小喜一生在宮里長大,哪懂得麝香是害人的東西,還以為那是珍貴無比的好禮物,若非智識高超……”
等等!我見過那個盒子!那是李鳳書送來的禮物。原來那些香料的名字是麝香!而麝香會使人小產(chǎn)……所以它原本是用來害我的,假設(shè)我有孕的話,就可一并解決?
而當(dāng)時小喜說:“香料很名貴呢!如果不用就太可惜了。”心底可惜的不是昂貴麝香,而是可惜李鳳書的計劃不能成行。
耳邊聽著小喜的話語,我心底泛起陣陣寒栗。原來不是穆可楠賭大了,而是我們兩個都讓李鳳書算計,我一直以為小喜是皇后身邊的人,誰知答案揭曉,她竟是李鳳書的人!
是那個琴棋書畫皆俱的賢德女子、大好人李鳳書。∷谷荒敲丛缇投⑸衔?所以她早就知道我是章幼沂,而對我的處處好不過是演戲?
小喜退下,御醫(yī)進門,接著,李鳳書、施虞婷、穆可楠身邊的侍女……皇帝找齊相關(guān)人等,一個個追問,一層層抽絲剝繭,剝出章幼沂的“真面目”。
任憑我有再好的口才,亦已無從抵賴,心冷,人證物證俱全,事情不是我認不認就可以解決。
看著施虞婷張張合合的咀,生動地將那日我與穆可楠的過節(jié)仔細描述,我明白,在她們的指證歷歷下,我不會全身而退了。
我側(cè)過頭,看向李鳳書,她淡淡回望我。
不懂,明明是個瑤鼻檀口、嫻靜婉約的美人,我怎會覺得她此刻看來像個張翅惡魔,正猙獰著面目向我撲來?
緊閉相唇,我安靜地看著她們在我面前作戲……
這,就是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