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見她們走遠(yuǎn)了,便起身走到桌案前,在如林的筆海里找了支新筆,沾了沾一旁百瓷碟里的清水,然后在那張玉版紙上輕輕刷了幾下,果然看見兩行細(xì)字隱隱浮了上來,瞇眼一瞧,竟是——
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白朗如門。
石巖沖,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
“這是什么?”她本想偷看一下凌芮希寫了些什么給花芋,好借機(jī)猜測他對花芋的情意義,沒想到竟然看到了跟情話和情詩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字句。
“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百朗如門。”她緩緩低吟,蹙眉沉思。
“這指的是一個地方嗎?”再細(xì)看下一句!笆瘞r沖,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前后兩句話反復(fù)看了幾遍,尋思良久下陡然明白了。莫非暗指著一個藏寶的地方?
她心下暗暗吃驚,沒想到凌芮希竟然把一個寫著藏寶秘密的東西交給了花芋,難道這是他送給花芋的寶藏?因為愛她,所以才把這張藏寶圖給了她嗎?還是其中另有原因?
她打從心底不相信愛情,愛情在她眼中短暫虛幻得有如鏡花水月,曾經(jīng)執(zhí)著七回向她求親的蘭王爺,曾經(jīng)那么深情地把她捧在手心,卻又那么薄情地將她棄若敝屣,冷心絕情的叫她痛心泣血,令她麻木得再也流不出淚來,而凌芮希是這個薄幸男子的兒子,可能會深情到用一張藏寶圖來愛他的女人嗎?
她不相信。
什么藏寶圖?她嗤地一聲笑出來。這張藏寶圖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凌芮希贏得女人芳心的手段可遠(yuǎn)比他父親更高明了;但倘若是假的,這樣的手段拿來騙傻乎乎的花芋就更卑劣了。
看花芋的模樣,對凌芮希已然情深,愛意正濃,此刻的她想要的絕對不是一張藏寶圖,而是凌芮希的承諾。
她垂首沉思,有了主意,唇角緩緩地漾起一抹笑。
***
花芋一回到“云養(yǎng)齋”,就看見凌芮希朝她匆匆忙忙地走過來。
“你去哪里了?”
“我去園子走走,看見一只白蝶,追著白蝶去,后來——”
凌芮希急忙打斷她熱切的回話!盎噬习压髦富榻o我大哥,我大哥要進(jìn)宮謝恩,我想跟他一起進(jìn)宮一趟,你先把東西給我!
花芋怔了怔,明白他指的“東西”上什么,忙從衣襟內(nèi)取出香囊,把他要的東西給他。
“為什么去宮里要帶上這個?”她疑惑地問,根本不知道這張藏寶圖與東宮太子有關(guān)。
“因為這本來就是宮里的東西,我現(xiàn)在要物歸原主了。”凌芮希把藏寶圖收緊腰帶內(nèi)的暗袋里。
“宮里的東西?”花芋驚訝地抽口氣。暗暗慶幸剛剛老夫人原封不動把它歸還給她了,要不然遺失了“宮里的東西”,這罪名該有多大?難怪凌芮希說這東西還關(guān)系著蘭王府無數(shù)條人命。
“對了,剛剛我娘提起你的事——”凌芮希剛剛起了頭,就看見一個小廝匆忙奔了進(jìn)來。
“四爺,進(jìn)宮馬車已經(jīng)備妥,大爺在催著了!”小廝喘吁吁地喊著。
“知道了!彼貞(yīng)了聲,轉(zhuǎn)身輕輕握了握花芋的肩膀,柔聲對她說:“我娘已經(jīng)讓人去接迎月回來了,所以……你可能要委屈一點了!
“嗯,我明白了!彼龘P(yáng)起一個可以讓他放心的笑容。
“好,有些話等我回來再跟你說!彼麕е矒岬恼Z氣,若有所思地?fù)崃藫崴哪橆a,然后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去。
花芋怔忡地望著他走遠(yuǎn)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經(jīng)感覺有些凄楚,一股不安也在心中漸漸蔓延。
凌芮希不在,她有些害怕進(jìn)屋,便到處找些事情做。
就在她修剪著盆栽上的枝葉時,一陣惡心反胃的感覺又猛烈地襲來,她忙抽出繡帕捂住嘴,吐出的酸水把繡帕都嘔濕了。
她急忙找水清洗繡帕,沒有注意到梅琪一直躲在角落里冷冷看著她……
凌芮希進(jìn)宮后,叩見完了皇上,便暗中請見東宮太子。
“宮里處處有人監(jiān)視,隔著墻都不知道有誰躲在另一邊偷聽,你竟敢把……直接在這里攤開?”太子含糊地帶過“藏寶圖”三個字,就算他已經(jīng)把凌芮希帶到他認(rèn)為最安全的書房,還是一臉緊張兮兮。
“太子爺,這件事攸關(guān)臣一家數(shù)十口人命,現(xiàn)在連公主都要嫁進(jìn)蘭王府了,一旦風(fēng)聲走漏,牽連太廣,臣深思熟慮之后,決定不冒這個險,還是希望太子爺把這張藏寶圖悄悄放回密匣,就當(dāng)這件事情沒有發(fā)生過。”凌芮希直接把那張白紙攤放在他眼前,壓低聲音說道。
“悄悄放回密匣?”太子瞇眼斜瞅著凌芮希!拔以跄芟嘈拍銢]有掉了包?說不定你用假的換了真的!
凌芮希無奈地吐了好長一口氣。
“臣對寶藏好奇,但不表示臣動了貪念想擁有,請?zhí)訝敳灰獎硬粍泳鸵{我。太子爺若是對我疑心那么重,當(dāng)初又何必拖我下水?我現(xiàn)在把‘藏寶圖’帶來,跟太子爺一起驗一驗,是真是假請?zhí)訝斪约号袛。如果真的信不過我,就叫侍衛(wèi)把我抓起來審問,或是派侍衛(wèi)把蘭府全部搜查一遍,隨太子爺高興?傊,我不想再與這張‘藏寶圖’有任何瓜葛了!
“當(dāng)初我把藏寶圖偷出來時,你明明也很有興趣,想跟我一起追一追藏寶圖當(dāng)謎團(tuán),怎么現(xiàn)在倒畏首畏尾起來了?”太子反感地皺眉瞪眼。
“當(dāng)初得知是藏寶圖,臣確實很感興趣,但是現(xiàn)在……”凌芮希想到了花芋柔美的笑靨,兀自陷入恍惚迷離中。
“現(xiàn)在怎樣?”
“現(xiàn)在有一朵花讓我更感興趣!彼Α
“花?你一個大男人玩什么花?”太子感到荒謬的怒眼瞪著他。
“其實她是一個女人,不過也是一朵解語花!彼迫恍Φ馈
“因為一個女人而不敢做大事的男人最無用了!”太子沒好氣地怒罵。
“很遺憾我沒有太子爺?shù)挠⑿蹥馄恰!绷柢窍I钌钔孪ⅲJ(rèn)命似的。
“你已經(jīng)是我最信任也最能讓我放心的人了,你現(xiàn)在抽身而退,要我怎么辦?真的就這樣把‘藏寶圖’再放回父王的密匣里?”太子滿臉不甘心的神情。
凌芮希微勾唇角,審析著不見絲毫痕跡的“藏寶圖”,久久方道:“太子爺,這張藏寶圖皇上始終藏著而沒有試著解開它,其中緣由你可知道?”
太子哼笑了聲。
“父王才不屑那些前朝寶物,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開創(chuàng)盛世,但是……現(xiàn)在離盛世還差得遠(yuǎn)……”太子硬是把對皇上的埋怨和批評吞進(jìn)肚子里去。
凌芮希知道太子的隱憂在哪里,因為將來他是要接皇位的人,當(dāng)今皇上的腐敗和負(fù)債他都必須全部承受。
“太子現(xiàn)在想怎么做?”他嘆口氣問。
太子抬眸盯著他,認(rèn)真地說:“芮希,你難道不想看一看這張藏寶圖里究竟寫些什么嗎?”
凌芮希深深一嘆。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安貙殘D”里究竟寫著什么他當(dāng)然很想知道,但是又怕知道以后無法全身而退。
“芮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了藏寶圖的謎再說!等看了藏寶圖以后,我讓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幫我。如果解得出寶窟的謎團(tuán),挖寶藏的重任我還是可以交付給你!碧拥吐曇T。
“太子爺,一旦看了以后,即使把藏寶圖放回密匣也沒用了,皇上知道了還是會下旨追查到!绷柢窍5久肌
“如果真的確實有寶藏,我一定會據(jù)理力爭,請旨開挖。”太子依然是不屈不饒的態(tài)度。
“好吧!绷柢窍淖腊干险襾硪恢ЧP,在倒了杯清水,用筆蘸濕,在紙面輕輕掃過去。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凝視著紙面。漸漸地,看到細(xì)密的字跡慢慢浮現(xiàn),但是看起來并不甚清晰。
凌芮希端過燭臺,把紙放在燭臺上慢慢烘烤,字跡便愈來愈明顯了。太子屏息地看著微小的娟秀字跡,緊張地低聲從第一行念起,念了幾行,驀然驚瞪雙眼,爆出一聲粗吼——
“這是什么東西?這根本不是藏寶圖!這是情詩!”
凌芮希只看第一句就看出來了,他驚訝得無法理清紊亂的思緒。
藏寶圖上為什么會是情詩?
宿昔不梳頭,發(fā)絲披兩肩。
婉仲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
理絲入殘機(jī),何語不成匹!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想聞歡喚聲,虛應(yīng)空中諾。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zhuǎn)移。
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盯著紙面上無比秀雅細(xì)致的字跡,還有一句句甜蜜的詩句,他心中浮起了奇異的念頭。
有些事情……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