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頭大大小小的官兒誰不知道,現(xiàn)在房笑天這個不肯認祖歸宗的貴人是當今圣上和太子爺心尖上的人物,他這么問,就算是不冤枉也得變成冤枉,更何況他心知肚明,尚初兒本來就是冤枉。
他自是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急急說道:“誤會、誤會,一切皆是誤會一場,還請尚姑娘看在本官也是盡心盡力為皇上辦事的分上,原諒本官這回的魯莽。”
“老大爺言重了,既然查清楚是誤會就行了!
本以為這樣兩相告罪,事情便算完了,可房笑天卻沒忘了還有個問題沒處理呢!
他瞟了尚初兒那心無城府的模樣一眼,雖然受不了的白眼猛翻,但終究還是再為她討了一次公道!傲鹆f上的封條呢?”
“自是即刻撕了封條!
“那就好!”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房笑天朝著尚初兒說道:“走吧!”
“去哪?”尚初兒沒多想便問道。
她仍沉浸在難以置信的情緒中,初時因為厭惡,她并未想過要探問他這個人,沒想到他這會兒不過說了幾句話,本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大老爺就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她多日來受的委屈也全都有了公道,心下對于他的身分也不禁起了好奇之。
可惜的是,房笑天倒也沒給她時間多問,眼兒一瞟示意她跟在身后,便二話不說地走人。
尚初兒初時傻傻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幾步,可才出了衙門,她才后知后覺的想起方才雷力說過要送她回家。
想起了這幾日雷力的關(guān)照,她驀地頓住腳步,正要朝走在前方的房笑天開口說話,他卻似背后長了眼兒,先一步回過身來,不語地望著她。
“呃……”被他那幽深漂亮的眸子一望,她不自覺又傻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真是個妖孳。
生了一雙比女人還要嫵媚漂亮的眸子,只這樣望著人,就能讓人忘了自己原想要說的是什么。
“還不跟上來?”房笑天向來不愛與人應酬,今天為了她,在府衙和人虛與委蛇了好一會兒,心緒正有些不佳,對她說話的口氣也沒多大的耐性。
她望著他,不知道該怎么喚人,可她記得曲醉瑤是如何稱呼房笑天的,有些猶豫后便這么喊道:“房先生……”
“想要雷力送你回家嗎?”說完,他驀地扯起一抹笑容,彷佛在暗示她的舉止有多么輕浮。
尚初兒瞧著,不免感到有些別扭不自在,再說,他憑什么用這么尖刻的話語問她,他又不是她什么人。
深吸了口氣,她試著挺直腰桿,不讓自己看起來一副心虛的蠢樣。
“我不是……只是雷力大哥這幾日照顧我許多,現(xiàn)在要離開了,總得和人道聲謝吧!”
本來,她是覺得這也沒什么,可不曉得為什么,在房笑天那清冷目光的注視下,她就是覺得有些心虛不安。
“要謝,改日再來謝,你難道不知道那母雞似的霍夫人,這幾日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嗎?”
銀子是流水似的往府衙送,這京城里頭大大小小的官員或多或少都被關(guān)照到了,最后甚至還求到了他的跟前來。
現(xiàn)在她好不容易重見天日,掛念的卻是與雷力話別,房笑天想到這里,不禁隱隱覺得心頭有些不悅。
“!”他一語驚醒尚初兒這個夢中人,只差沒整個人跳了起來。
是啊,她這回出了事,只怕曲醉瑤真要急死了。
于是她不再躊躇,原本磨磨蹭蹭的步伐頓時變得又急又快,甚至還超越了他。
“走吧’走吧……”至于雷力那兒,只能待有空時再專程來道謝了。
望著眼前那逐漸縮小的身影,房笑天心中原本莫名漾起的不悅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的松快。
這丫頭倒還真是藏不住心事,也莫怪暗戀他家那個呆頭鵝徒弟會弄得這樣人盡皆知。
大概也只有她自己以為,她把姑娘家的秘密藏得很好吧!
向來不將這樣瑣事掛上心的自己,這回竟然將尚初兒的事給上了心,不但頭一回破例在不取分文的情況下,過府替她瞧了病,今兒個還不由自主地替她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偏偏他三番兩次助她,可她每回見了他總是板著一張臉。
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么魔,竟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
可看著她歡快的模樣,房笑天還是不由得跟著她的身后而去。
想來,那個墻頭草吳崇三早就遞了消息給理親王,那廝向來心腸狹小,這回整治不到尚初兒,只怕下回還會卷土重來。
一個是皇親國戚,一個是平民小姑娘,她真有辦法躲過理親王的陷害嗎?
想到這里,房笑天的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踩出去的步伐也跟著又沉又重……
他是怎么了?
他長那么大,除了娘之外,就只為了她這么一個女人牽腸掛肚,而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她竟然還很討厭他,難不成他真的瘋了?
沉靜肅穆的御書房中,身著繡著九盤錦龍龍袍的皇上只是端坐龍椅之上,自然就散發(fā)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傲然,可惜那股氣勢卻因為他糾結(jié)的眉頭和苦著的一張臉,而減去了幾分。
真是活脫脫地氣死人。
這話究竟是怎么說的?
明明他是生他的老子,可偏偏他怎么誘、怎么拐,他都不肯開口喊他一聲父皇,整日皇上皇上的叫,一點兒也不親近。
“父皇,你怎么了?”
太子才步入御書房請完安,就見父皇愁眉苦臉,他先是不作聲地將最近朝中大事在腦海中兜攏了一圈,隨即知曉父皇絕對不是為了國事在煩惱。
既非國事,還能讓父皇這樣傷神的,只怕就是他那打小流落在外、兩年前好不容易尋回來的皇弟了。
找不到始作俑者,皇上只好對著向來倚重的太子發(fā)起了脾氣,重重的冷哼一聲,“哼!”
太子嚴登云不禁勾起一記無奈的苦笑。
父皇自己造的孳,倒也好意思朝他撒氣,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不是不曾勸過笑天,但他說什么都不肯認祖歸宗,他又有什么法子?
在他瞧來,以笑天的性子,若非他娘親臨終前殷殷交代,只怕是連京城都不想待了。
富貴于笑天如浮云,其實對于這個皇弟,他是很欣賞的。
“父皇,是不是笑天又惹您生氣了?”
“那個逆子,要是哪天不惹朕生氣,天就要下紅雨了呢!”皇上恨恨地咬牙說道,可語氣之間盡是無奈與寵溺。
雖說是九五之尊,可到底是凡人,對于親生兒子與自己的疏離,一樣感到心痛、難過與無助。
以前,嚴登云對父皇只是敬畏,總覺得皇上便是皇上,可是當房笑天的出現(xiàn)讓皇上變成了一個尋常的父親時,他終于對父皇產(chǎn)生了從來不曾有過的孺慕之情。
沖著這點,嚴登云對這個皇弟又更加喜愛了一分。
“三弟只不過是一時想不開罷了,父皇只要再多點耐性,盡量投其所好,兒臣相信三弟終有一天能感受到父皇對他的重視!
“朕對他還不夠好嗎?”
就連他拒不接旨,把他身為皇上的面子往地上踩,他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的當成沒有這回事了,他還想要他怎么彌補?
嚴登云其實可以理解父皇的無奈,但關(guān)于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
他很清楚,雖然笑天的外表看起來清俊儒雅,可是骨子里的倔強與別扭,只怕無人能及。
這樣的性子不能硬逼,否則只有玉石俱焚。
偏偏也不能放任,就怕笑天會山高水遠、笑傲江湖,再也不肯踏入京城一步。
像這樣的男人,若是能找個東西拴住,或許會好些吧!
只是該找什么東西拴呢?
一時之間,御書房里陷入了靜默,相望的父子兩人似乎都想到了同一個問題上頭,偏偏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繼續(xù)大眼瞪小眼。
“父皇……”
終于,耐不住那樣迫人的靜默,嚴登云正想開口,門外卻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
嚴登云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正準備出聲喝斥,可皇上卻手一抬,制止了他的動作,顯然是想弄清楚外頭正在吵嚷著什么。
很快的,外頭的聲音也漸漸傳到了御書房中——
“我要見皇上,讓開……你們這班賤奴要是再這般攔著我,等會兒我就稟明皇上,將你們通通治罪!
那粗魯狂妄的聲音一聽,便知道是理親王的聲音,好認得緊。
皇宮內(nèi)苑,敢這樣目中無人、大聲咆哮的,也只有他一人。
嚴登云眸露不悅,悄悄地掃向同樣鐵青著一張臉的父皇,他其實不懂,為何父皇總是對理親王這般容忍?
市井之間,關(guān)于理親王跋扈的流言何止千百,卻總不見皇上真正問罪于理親王,反而更加放任他為所欲為。
就算理親王是先皇的幼子,可王子犯法就算不能與庶民同罪,至少也該小罰大戒吧!
見皇上始終不開口,任由外頭的人闖的闖、攔的攔地鬧成了一團,嚴登云終究看不下去地開口說道:“父皇,還是讓兒臣出去與理親王說說吧!”
“不必,讓他進來!”手一抬,皇上沉著聲說道,語氣中雖然隱隱透著不悅,但臉上卻沒有什么怒意。
“可是……如此一來,皇上對理親王不是太過縱容了嗎?
“他是太后的幼子,朕就算對他寬容些,也沒什么!
龍顏緩緩地浮現(xiàn)一抹笑意,望著那笑,嚴登云有時真的覺得自己從來不曾了解過父皇。
這般隱忍,究竟為了什么?
可他沒再追問,只是徑自招來守門的太監(jiān),揚聲吩咐道:“宣理親王晉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