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夕陽投射進屋里,照在原木地板上,熱暖的吻著汪衍譽的臉。
唔,好熱……他翻身躺平,眼睛緊閉,還在跟睡意拉扯,心里小小的抗衡著。昨天畫了一夜,他要補眠,他還想睡……
霍地,右手出現搔癢感,讓他整個人驚醒,睜開眼睛,低頭一看,先是凌亂的頭發映入眼簾,接著是一張睡顏。
魏暖暖斜臥著,蜷縮成蝦狀,黑發散亂的披泄在他的右手臂上。
他心頭一動,看著她的胸口緩緩起伏,目光一熱。
這個女人的睡顏好無辜……
撐起上身,他懶洋洋的爬梳亂發,目光卻停留在因為他的移動而跟著皺了皺眉頭的她的臉上,然后她的眼皮動了動,似乎即將轉醒。
他忽然有股失落感,不想她醒來,私心的想再偷看她一會兒,可是他是隨興的大王,剛剛沒想那么多就坐起身,一定吵到她了。
咦?沒醒?
看見她沒睜開眼睛,他心頭一軟,隨即發現她臉上有幾綹發絲,他伸出手,想替她撥開,卻見她的鼻子一皺,因為自己的頭發而發癢。
縮回手,他直勾勾的看著她。
睡夢中,魏暖暖只覺得鼻子一陣癢,不禁皺了皺眉,又動了動鼻子,惱人的搔癢還是沒消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翻個身,咽了咽口水,再次睡去。
他悶聲笑著,覺得她好可愛,心情真好,有股沖動想畫她的睡相,以前總覺得動筆畫女人很蠢,現在他卻想畫個幾十幅,都是睡相也豐富。
就這樣看著魏暖暖,彷佛時間停止了,連黑夜悄悄來臨,皎月高掛天空,他也毫無察覺,燈不開,人不動,藉著銀色月光,看著她熟睡的臉。
他沒有一絲不耐煩,思緒飄忽,回憶慢慢的浮現。
汪衍譽想到那場讓他失去父母的車禍。
當他在醫院轉醒時,被告知父母已不治的消息,那個夜晚,他全身疼痛,心也沉痛。
他睡不著,動不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醫院的天花板,無聲的流淚。
沒有人能拯救他,唯一的感覺就是絕望,深深的絕望,然后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聽見隔壁病床傳來聲音。
是個女聲,她用機械式的聲音念著好長一段話,汪衍譽因此轉移注意力,努力聽著她說話的內容,馬上知道她是在念新聞。
她的聲音不夠專業,帶點臺語腔,有時候會結巴,可是那一天,他就是從她的聲音里得到救贖。
他得知哪里發生車禍,哪里有情殺案,立法院剛三讀通過什么法案……他就這樣聽著,知道這世界還在轉動,他的悲傷不夠重量級。
他還是很難過,可是逐漸釋放悲傷。
隔壁病床念報紙的女聲,每天在晚間九點給他力量,等到他能下床走動時,才看到隔壁病床躺著一位老先生,眼睛始終閉著,他的女兒每天念報紙,像講故事一樣,伴他入睡。
汪衍譽知道自己會很容易愛上女主播,原因就出自這里。
其實他的心一直浮動,他需要力量,比起陽光般活力的力量,他更需要月光般溫軟的能量,讓他定心,給他救贖。
第一次見到魏暖暖,他是先被她的聲音吸引,這樣清澈輕柔,然后她眸光里的淡然與推拒的疏遠,都充分的吸引著他。
然而一次接著一次與她相交,她靈魂里不安的那一面浮了上來,原來她怕帶給別人負擔,所以保持距離……想到這里,汪衍譽澀然一笑,他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負擔,他沒有需要他照顧的父母,就這樣一個人,渴望有人能相伴。
今夜,看著她甜美的睡顏,他覺得自己好幸福,笑容帶著侵略性,然后伸手推了推她纖細的肩膀。
他餓了,所以她不能再睡。
“暖暖。”他親昵的呼喚。
她的身子一動,很快便醒來,渴睡的眼眸迷惑的望著他,卻在驚見一室黑暗后,跳了起來。
“我餓了!
“啊?”她邊順著頭發,邊看著一片黑暗的窗外。天啊,現在幾點了?她居然也睡著了?!
“我餓了,很餓很餓!
魏暖暖眨了眨眼睛,轉頭看著他。黑暗中,就著月光,只見他目光如炬,彷佛不斷的在告訴她,他的肚子好餓。
噗哧一笑,她覺得他孩子氣的一面好有趣,沒想到堂堂大畫家,竟然如此幼稚。
“想吃什么?”她問。
“我很挑嘴的,”他站了起來,黑暗中的身影很巨大,聲音聽起來不可反駁,“這附近我只吃那家餛飩面,還有另一家粥。”別看他隨隨便便的,其實很有地盤意識,而且一向只在自己的地盤撒野。
“就這兩家?這附近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像在彩券行旁邊的陳媽媽牛肉面,還有巷子口炒翻天的蝦仁炒飯……”她懷疑他一直以來只靠那兩家店喂飽自己,光聽都覺得膩。
他微乎其微的擰了擰眉,象是很困擾。她的話是在挑戰他的慣性定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去的餐廳都固定了,不再踏進其他新的餐廳,他的美食地圖很小,卻毫不在乎。
對于餐廳的選擇,他只是盡量保持不要出意外的狀況,比如,如果他今天去了一家新的餐廳,菜很好吃,可是回家后拉肚子,折騰一頓沒法畫畫,這種狀況對他來說是得不償失。
其實他不是那樣難搞的人,只是自然而然的遵循習慣,避免麻煩。
“沒吃過!彼幕貞。
“很不錯的,我們去吃吃看,好不好?”她誠懇的推薦,想了想,忽地又說:“不然我昨天有看到宣傳單,巷子底新開一家火鍋店,我們一起去吃,我沒吃過,你也沒吃過。”不知怎地,看他對于選擇餐廳那副龜毛的樣子,她就很想讓他跳出那個框框,多尋覓幾家新餐廳。
火鍋?幾年沒吃了?雖然現在有個人的日式小火鍋,可是汪衍譽總覺得一個人吃火鍋很怪,所以好久沒吃了,現在有個人嚷著想吃火鍋呢!
他嘆息,不堅持了,“火鍋就火鍋吧!”他動作迅速,馬上就往門口走去,嘴上還不忘念著:“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不好吃就算了,唉,如果食材不新鮮,怎么辦?”
跟在他身后的魏暖暖全聽見了,哈哈大笑。原來他也有挑剔的一面,又龜毛又機車,還很膽小,連踏入新餐廳的膽量都沒有。
走了兩步,踢到腳邊的CD,喀喀兩聲,她這才記起來這兒找他的目的。唉,汗顏。D沒還也沒送,整個人倒是睡得亂七八糟。
她彎身撿起CD,“欸……”
他沒有反應。
“欸!”
汪衍譽輕輕一震,然后腳步變得緩慢,沒有轉身。
明明聽見了,卻不理她?魏暖暖很不開心的鼓起腮幫子,嗓音帶著怒意的說:“汪衍譽!”
他立刻轉身,一手按開玄關的電燈,微笑的看著她。
“我剛剛一直叫你,怎么不理我?”
汪衍譽聳聳肩,整間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他所在的玄關開著燈,打在他身上的燈光象是鎂光燈,讓他的笑容特別刺眼。
“我不叫欸!彼笨恐。果然是天生的懶骨頭,站沒幾秒,身體又軟軟的找東西靠。
她一愣,迅速漲紅臉,“對不起!弊约禾珱]禮貌了,還敢生氣哩!
“叫我干嘛?不是要去吃火鍋?我很餓!彼厣曜约旱亩亲臃浅pI。
“我知道你很餓,”她面露尷尬,揚了揚手上的CD,“我今天是來還CD的。這片,”她走過去,給他看看是什么CD,“段先生還給我了。還有這片,喏,我今天買到的,魯特琴的演奏CD,就買一片給你!
汪衍譽悲喜交加。
今天他的心情很好,能跟她獨處這么久,可是她偏偏又要提起段先生,明明他是假意要幫她追段先生,而他卻越來越討厭她提起段先生。
只因為他怕,她會以為她當真投了段先生所好,以為段先生會愛她。
然而,他也沒有把握段先生會不被她感動。
“謝謝!彼障聝善珻D,順手把它們放在鞋柜上,“走吧,我好餓!
魏暖暖有些失望的看著被他冷落的魯特琴CD,本來她還想,他可能會感到驚喜,可能會直接放進音響里,邊聽音樂邊跟她討論。
抿了抿唇,她調適心情。
如果單單這樣就能影響她的心情,那就太糟糕了,這代表她的心眼變得好小,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快步追上他,他好像走得有些急,真有這么餓?餓到讓他不夠沉穩,疾速走向那家本來讓他不安的餐廳?真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