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當獨孤蘭君和喜鵲再度回到巫山入口處時,東方荷一行人的車隊也正好抵達。
“東方姊姊……”喜鵲一看到東方荷,淚水就掉下來了。
她印象中的東方姊姊,明眸皓齒,臉上總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悠然。眼前這個眉眼間盡是憂愁,瘦到雙頰都凹陷的女子怎么會是東方姊姊?
“我沒事的,只是瘦了一點罷了。你也不瘦了點嗎?而且曬黑了許多啊,可精神倒是不錯!睎|方荷淺笑著,拍拍喜鵲軟嫩的臉頰說道。
喜鵲猛點頭,眼淚啪啪地往下掉,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東方荷撫著她的頭,揚眸和獨孤蘭君打了個照面。
她一怔,為他那超凡出塵的美貌所驚。當初梅非凡在奴隸市場買下他時,他就像個具骷髏!
梅非凡沒說錯,獨孤蘭君若非擁有能夠讓五臟六腑復原的內息之法,容貌怎能轉變如此巨大,他一定能救夏侯昌的。
“請你救他!睎|方荷走到獨孤蘭君面前,雙膝頓時落地。
“你起來。”獨孤蘭君望著東方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請你救他。”喜鵲依樣畫葫蘆地也跪了下來。
獨孤蘭君伸手拉起了喜鵲,將她拉到身側。
“這表示你會救他嗎?對嗎?”喜鵲扯著他的衣袖,小聲地問道。
“我要先看看他!豹毠绿m君說道。
“在車內!睎|方荷一聽他有救人意愿,連忙起身,領著大家走向一同前來的三輛馬車。
此時,一個滿頭銀發、面色白皙讓人瞧不出年紀的男子從馬車內跳了出來。
上官瑾銀發一甩,才朝他們看去,立刻睜大了眼,繞著人前前后后地打量起來。
“你該不會就是那個現在叫獨孤蘭君的巫冷吧?天啊,我一輩子還沒見過長得這么傾國傾城的男人!這眼若秋水、眉目如畫、膚如凝脂,說的原來都是真的。”上官瑾雙眼發亮地說道。
“看什么看!你離我師父遠一點!毕铲o一看這人緊盯著獨孤蘭君,她立刻板起臉,張開雙臂擋在師父面前,不讓人靠近。
獨孤蘭君臉色漠然依舊,只是伸手撫了撫喜鵲的發絲。
東方荷沒忽略這個動作,輕聲對上官瑾說道:“上官大夫,請您自重。如今夏侯昌的病情,都要靠獨孤公子。”
“哼。”上官瑾板起臉,目光卻仍然沒有一刻離開過獨孤蘭君。
“夏侯昌的病情如何?”獨孤蘭君問。
“他少年時之前當過藥人,五臟六腑早已受損!鄙瞎勹恿嗽挘扇允且荒樏宰淼厍浦毠绿m君。“因此,這‘血毒’尋常人還能挨得住一年。他卻連一半時間都挨不到,就成了這副德行。我是神醫,但不是神。你當過神官,也許還能顯點神跡!
獨孤蘭君沒應聲,拉著喜鵲跟著東方荷的腳步走到第二輛馬車前。
東方荷才打開車門,一股子的藥草味便撲鼻而來。喜鵲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握緊了獨孤蘭君的手。
東方荷吩咐隨行的兩名仆役,將夏侯昌抱了出來。
喜鵲看著被安置在一張軟榻上的夏侯昌,驀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印象中的夏侯昌戴著半臉面具,神色漠然沉郁,有種不可一世的傲然氣勢。
然而,眼前沒戴面罩時的男子,臉色灰白、雙頰凹陷,臉上毫無生氣,整個人看起來就像——
她趕過的那些尸體。
喜鵲的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尤其是在她聽見東方荷撫著夏侯昌的臉龐,輕聲說:“我們找到獨孤蘭君了。”
“他現在是聽不懂的!鄙瞎勹f。
喜鵲一看東方姊姊因為這話而皺起眉,當下不高興地說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聽不懂?”
“你也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聽得到!鄙瞎勹闪怂谎邸
“我就是知道!毕铲o瞪上官大夫一眼,連忙拉過獨孤蘭君來助陣!皫煾,他聽得到,對嗎?對嗎?”
獨孤蘭君看了她一眼,緊握了她的手。
喜鵲不知何故,就是知道他希望她安靜,于是乖乖地閉嘴,乖乖地繼續握著他的手。
“你知道血毒要如何解嗎?”獨孤蘭君問東方荷。
“把全身的血都換掉才可能救活他。不過,在血還未換掉之前,毒就已經先侵入五臟六腑了!鄙瞎勹遄煺f道,只希望獨孤蘭君回頭看他一眼。
獨孤蘭君再度對上官大夫視若無睹,只定定地看著東方荷。
“能救嗎?”東方荷聲音顫抖地問道。
“我師父說過他會救喔。”喜鵲驕傲地扯著獨孤蘭君的袖子,一臉得意地看著他。
“怎么救?”上官瑾問。
獨孤蘭君這次回答了問題,卻是看著喜鵲說道:“用我一條命救!
喜鵲臉上的笑意頓時消逝無蹤,她抱住他的手臂,雙唇顫抖地問道:“師父,你騙人,對不對?”
“血毒解毒,需要先施以修復他臟腑的內息之術,之后再補足他的血氣,這兩者都做全了,他便能活。所以,我打算為他先施以內息之術三日,接著讓他用二十八日修復臟腑。之后,再把我的血氣全注入他的體內,驅出他的血毒!豹毠绿m君冷靜地說道。
“這樣你為什么會死?”喜鵲的眼淚落出眼眶。
“我自小習練自愈的內息之術,若輸入一分內息到常人身體里,會耗費我五年功力。夏侯昌身中血毒,至少得耗損我累積數十年的內力才能讓他體內臟腑新生,既是耗損內息,又要給予血氣,怎么有可能再活!豹毠绿m君輕輕抹去喜鵲臉上的淚水。
東方荷一聽,用力地咬住唇不知如何求人了。
她當然是希望夏侯昌能活。但是,要她叫獨孤蘭君舍命去救夏侯昌,她也開不了口啊。
只是,喜鵲還等不到東方荷開口,已經抱緊了獨孤蘭君邊哭邊叫道:“不可以!你是我師父,我不許你死!不許就是不許!”
“徒兒何時能管到師父頭上了?”獨孤蘭君拍拍她的肩膀,知道這小丫頭這么在乎他的生死,向來漠然的神色竟多了分柔軟。
“但是你不是還想要回到巫咸國嗎?萬一死了怎辦?”喜鵲搖著頭,拼命抓住他的衣襟,只想著要讓他有點1礙。
她害怕他這種死都不在乎的云淡風輕。
“我多年前的謊言讓夏侯昌一家滅門,用命來還也是應當的!豹毠绿m君拉下她的手,握在掌間牢牢一握。“若我死了,你就代替我到巫咸國,要求見我娘。若我娘不在,你便到巫咸國的巫族墓園里,找到我外祖父‘裴剛’的墓地,在墓地右側的大樹下挖地一尺,看看我娘在地下的盒子里放了什么。我當年離開巫咸國前,我娘交代過,若我沒有了她的訊息,而她有想讓我知道的事,便會寫在那里頭。然后,你再把東西拿到我墳前,念給我聽!
“不行!我不能讓你死!一定還有法子的!”而且她也不想一個人去異國的墳墓邊扒土。喜鵲拼命地搖頭,搖到頭上兩丸發髻都散亂了,突然之間,她睜大雙眼,又抓住了師父的衣襟!安蝗,用我的血好了。你只要出那個什么內息給夏侯昌就好了!”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笨!尋常人的血要是能解血毒,他們需要這么勞師動眾地來找獨孤蘭君嗎?夏侯昌需要的是擁有再生能力的血。”上官瑾聽不下去,不客氣地斥喝了她。
獨孤蘭君朝上官大夫瞥去一眼,上官瑾連打了三個寒顫,完全接受到對方“她是我的人,輪不到你開口”的訊息。
“我的血可以!我用我的血救過我娘,我娘說我的血有用!東方姊姊可以作證的!毕铲o突然沖到東方荷面前,揪住了她的手。“當初,梅公子會買下我,就是因為我叔叔把我的血能救人這事說了出去……”
“但我們沒人能確定這件事。”東方荷柳眉緊蹙地看著她。
“手伸出來,我要取一點你的血!豹毠绿m君說。
喜鵲跑回師父面前,遞出手臂。
“你割輕一點,我怕疼呵。”她用力地閉上眼。
獨孤蘭君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在她的手臂狠捏了一下。
喜鵲痛得大叫出聲,睜眼瞪他,他則乘機用匕首取了她一抹血放入掌間。喜鵲搗著胸口,還處在被他捏了一把的疼痛感里,沒想到他就已經取好了血。獨孤蘭君對著掌中鮮血念了一回咒語,只見他掌中血液開始凝結為一顆渾圓血珠子。他在他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放入血珠子。不一會兒,血珠子沒入獨孤蘭君的傷口,而他的傷口——
漸漸愈合。
“天。∵@世上真有人血能夠治病。”上官瑾看得目瞪口呆。
“瞧吧,我就說我的血能治病……”喜鵲得意洋洋地說。
獨孤蘭君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離眾人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后,他嚴聲問道:“你兒時在巫咸國待過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我爹娘從一名死掉的旅人身邊撿到的!彼此荒槆烂C,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你右手上臂是不是有個血珠子的烙?”獨孤蘭君問道。
“連這你都算得出來喔!毕铲o一臉佩服地卷起袖子,展示給他看。
獨孤蘭君握住她的手臂,定定地看著那個烙印。
“你娘受孕的時日是陽年陽月陽時,你出生時辰是陽年陽月陽時,你娘在懷孕時只許食用奇珍異草制成的膳食,為的就是要你的血能為治療所用。”
“你怎么知道的?那你知道我爹娘在哪里嗎?”喜鵲激動了,急著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搖晃著。
獨孤蘭君望著她渴望的小臉,他張開雙臂將她擁入了懷里。
他何止知道這些,他還知道孕育她的娘,一定是不得善終的。因為要在特定時日產子,只有剖腹一途。他也猜想,帶著她逃出巫咸國的人,應該是她爹。因為沒有人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兒被當成“血嬰”啊。
“我記得幾年前,我娘在寫給我的信里提到,她以死諫阻止了他們再做出同樣的事!彼钗丝跉猓芳恿艘痪渲e言!拔夷镞說,你爹娘都已經往生了!薄皼]關系!彼銖姅D出一抹笑,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才抬頭慢慢地問道:“為什么要用那種方式讓我出生?”
“因為你是能治病的‘血嬰’。”
“好可怕的名字!毕铲o連打了好幾個冷顫,然后更加地偎入他的懷里!八浴业难婺芫热,對吧!
獨孤蘭君點頭。終于知道他先前為何會對她的接近有反應了。
他娘在信里提過,因為“血嬰”是他爹養來替她治病的。因此在血嬰出生之后,便在血嬰身上灌入了他娘的血氣,好讓血嬰的體質更能被他娘所接受。而他體內不但有著他娘的血,又有著無數渴求鮮血的魂體,怎么可能不因為喜鵲——也就是血嬰——而悸動。
再加上他先前施行攝魂術之際,他的內息又陰錯陽差地進入她體內,成了一種互流,難怪她能夢他之所夢啊;蛘,他與她之間,也能如同他與他娘一樣,以“靈”交流吧。
“師父啊,我可以把我的血氣給夏侯昌了嗎?救人如救火啊!毕铲o見他沉默不語,于是小聲地問道。
“你是在替你自己找死!你的血很多嗎?他那么高大,會需要你身上所有的血。”他板起臉瞪著她。
“師父,我死了以后,會很想念你罵我的樣子!毕铲o扯著他的衣袖,眼淚突然啪啦啪地就掉了下來,然后一個勁兒地繼續往他懷里鉆去。
“我沒叫你去死。”獨孤蘭君推開喜鵲在一臂之外,覺得心煩意亂極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不然就是夏侯昌死。夏侯昌死了,東方姊姊會難過至死。你死了,不能回去故鄉巫咸國。我爹娘都走了,我就算死了,也無所謂的。你們會為我傷心一陣子,那也值得了啊!”
喜鵲大喊出聲,一路痛哭著跑回了東方荷的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道:“東方姊姊,你讓我救他吧!
“我不能用你的命來換夏侯昌的命!睎|方荷握著她的手,紅著眼眶啞聲說道。
喜鵲一躍而入她的懷里,緊緊地抱住了她。“東方姊姊,我這輩子一直希望自己真的是只吉祥的鳥,你就成全我這個心愿吧!
獨孤蘭君走到了她們身邊,微乎其微地擰了下眉,將喜鵲拉回身側。
“給我坐下,我教你運息之法!豹毠绿m君說。
“干么要教我運息之法?我不都要死了!彼劭艏t、鼻子紅,滿臉的紅!拔疫@輩子只收你這么一個徒弟,難道要我看你笨死嗎?腦袋給我放聰明一點,事情要先想,而不是先答應!豹毠绿m君用力敲了下喜鵲的腦袋。
“喔!毕铲o一臉呆樣地仰頭看著師父。
“你打算怎么做?”東方荷嗅到一線生機,目光急切地看向獨孤蘭君。
獨孤蘭君取出手絹,塞到喜鵲手里要她把眼淚擦干,而后才說道:“她的血能治他的毒,但要連喝上十天,才能把血祛盡。但以她現在的模樣及夏侯昌的傷勢,最多供血三天,她就會死去。我先將我內息注入她體內,讓她內息的再生力量變強,她才能幫得上忙!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喔!毕铲o一想到不用死,眉眼全都笑瞇了起來。
“你們兩個這種體質,若讓人知道了,十條命也不夠別人搶。”聽得目瞪口呆的上官瑾說道。
“你們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東方荷雙膝落地,對著他們又是一磕頭。
“東方姊姊,你別這樣啊。若不是你和梅公子救了我,我現在早不知死在哪里了。”喜鵲也連忙跪地回磕了一個頭。
獨孤蘭君用腳踢了下喜鵲,冷冷地說道:“起來,我現在傳內息給你。你們全都先避開,一個時辰后再回來。”
“我保證不吵,我要留在這里……”上官瑾看著獨孤蘭君,不住地揚唇笑著。
獨孤蘭君揚眸正欲瞪人,喜鵲卻已經起身,雙手叉腰地站到上官大夫面前。
“我師父叫你走開!”
“狗仗人勢。”上官瑾冷哼一聲,仍然沒有半分走人的打算。
喜鵲氣得脹紅了臉,指著他鼻子大叫:“我不是狗!”
“再讓我聽到他說一句話,你們就把夏侯昌抬回去!豹毠绿m君拉住喜鵲的手腕,逕自走到一區由百年大樹圍成的樹群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