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華千華已經恢復到能跟在華逸身后又跑又跳了。
坐在東寧園亭子里的皇上看著蹲在花叢前的兩抹身影,不禁輕揚笑意!高@孩子精神多了!
「可不是嗎?近來也與逸兒親近多了!古闶桃慌缘姆顿F妃噙著溫婉慈祥的笑,看著兩個孩子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兩人同時逸出笑聲,她也跟著加深了唇角笑意。
「那倒是!骨迫A千華抓著一束金露華笑得嬌俏而神采奕奕,皇上眸底滿是掩藏不了的寵溺!讣热凰矚g跟著逸兒,就讓她跟著吧,能這樣到處走動對身子骨也較好。」
「就這么著吧!狗顿F妃噙笑應承著。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才能讓她將敬妃所托付的千華保護得妥實,當然,也將敬妃的秘密藏住。
那個秘密,必須跟著她一起入棺。
正在一頭分株金露華的兩人,哪里會知道那頭在思量什么,只是一個專注地切下母根旁的子根,一個專注地看著他每個步驟。
「好,接下來就浸在水里幾日再栽植!箤字ψ痈紨R進水桶里,華逸輕聲解說著。
「浸在水里?」華千華偏著小臉!覆粫轄嗎?」
「非但不會,這切口處還會冒出小芽!
「真的?」她直瞧著他指的地方,那是方才他故意折掉的小枝。
「你要是不信,何不跟四哥賭一把?」
華千華睨他一眼,瞧他笑得壞壞的,心底明白這家伙準備陰她。「賭什么?」
「要是這切口處真是冒出小芽,你親四哥一下。」他指著自個兒的頰。
她微瞇起眼,萬分懷疑一般兄妹之間真會如此相處?還是他特別與眾不同?非但喜歡親人,還喜歡被親……再過幾年,懂得尋花問柳了,還會跟她這個妹子玩這把戲?
算了,橫豎親他一下也不打緊,不過是碰碰臉頰而已,兄長嘛,讓他占點便宜,往后好支使他,怎么算都劃算。
「好,那要是我贏了呢?」
「四哥親你一下!
「……」想不到小小年紀,心思就已經如此卑劣,欺她是個娃兒樣,搞不清自己被占盡便宜?
算了,瞧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就知道他有十足把握。
「這桶子就擱在你那兒,何時發芽,我何時領賞!
「……就這么著吧。」親不親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確定他的法子是否確實可行。
幾日后——
華千華直瞪著已經發根的子根,切口處迸出了新芽。
而從武校場回來的華逸連衣袍都沒換,就直接到她園子里討賞。
她瞪著把臉頰湊到面前的華逸,咬了咬牙,用唇角輕壓了下,反正她已經先把宮人都遣到一旁,沒人瞧見她親他。
「千華可知道為什么發根?」華逸滿足揚笑,指著子根問。
「不知道!顾戎獯,否則這一下不就白親了。
「那是因為水里有株苗所需的營養,要不你道咱們栽種后為何要澆水?不過一旦發根后就得要趕緊移栽到土里,否則時間一旦拖久,根就長不長,枝芽也茂密不了!拐f著,他拿下系在腰間的袋子,回頭問:「千華,你要種在哪?」
她指著墻邊的位置,他不禁贊許地道:「聰明的孩子,雖然已經入秋,但誰都不能保證入秋就沒有艷日,剛分株的子根就怕太多日頭,而且這兒還有小溝渠,水分夠,真的很適宜,再加上四哥手上的木屑,保管它幾天后就會站穩,開始長出新葉!
「木屑?」華千華瞧他蹲下撒著木屑,她也跟著撩裙蹲著瞧。
「不只是木屑,木炭也成,不過要看栽植的是什么,就好比扦插的法子這么多種,可是有的只能作分株,有的可以根插,有的可以莖插或葉插。」瞧她認真聽講,他想了下道:「要不待會到四哥的書房,四哥拿記下的一些雜記給你瞧瞧。」
「四哥記的?」
「嗯,想看嗎?」
「想!」她不假思索地道,要將他所有的法子都學到手。
「好,待四哥將這幾株子根插好,咱們就上書房去!
待華逸將子根處理完畢后,便牽著華千華上書房。一進房,她抬眼瞧著三面的書墻,有些咋舌。
「千華,過來這里。」華逸在書案后找到了雜記,朝她招著手。
華千華快步跑去,迫不及待想要拜讀他的大作。伸手要拿,豈料他卻是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坐上鏤花高背椅。
「喏,要看四哥的雜記,得做什么?」他笑瞇眼,臉頰已經湊了過去。
她瞇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有股沖動想咬下他頰上的肉。占人便宜也該有個限度,更何況還是自家妹子,都不知道要拿捏分寸?
「逗你的!谷A逸被她那瞬間變得世故老練的眼神給逗笑。
不,你很認真。她無聲忖著,而且認定他罪行重大。
「千華,你要記住,不管是哪種農作或花草藥材,最重要的必定是水源,沒有水源,再肥沃的土都沒用!
「嗯!惯@是任誰都懂的基礎。
「所以,土質絕非首要,任何種類的土質都能種出農作花草,只消瞧你怎么栽,就好比最肥沃的東北黑土,不管是什么藥材都種得了,而北方黃土雖是什么都栽種得了,可水渠卻相對重要,灌溉不足則無法豐收,而河彎沙土能種農作就能栽種藥材,就好比黃芩這味藥既可以栽在沙土,也很適合黃土,說穿了,只要是根類的藥材都容易栽種,扦插的種類最多,而最不利于根類生長的黏土,咱們就能挑些藥用在地上部分的藥材,好比金銀花或枸杞之類。」華逸逕自解說著,話末才突地想起自個兒對六歲的娃兒說這些,實在是太深了些。
笑睇著她,正打算從最基本的藥材種類說起,卻見她垂斂長睫,像是在思忖什么,專注得像個小大人,教他不禁莞爾。
「千華,你聽得懂嗎?」他噙笑問著。
華千華輕點著頭,將他所說的整理了下,才問:「四哥,咱們宮中的土是屬黃土,所以東寧園里那條水渠也是你打造的嗎?」
華逸微詫了下。「是呀,怎么你竟會注意那地方?」
「水源重要啊。」她說得理所當然!缚墒鞘┓室埠苤匾,四哥用木屑……那木屑是燒過的屑末,除了能吸水保持水分之外,木屑里也有肥嗎?」
一般她栽種用的是自制的肥料,除了夜香自然也包括農作的葉菜發酵,但她還真不知道有使用木屑的法子。
放眼南朝,關于栽植的書籍非常有限,而柳家書房中絕大部分都是醫書,也沒有栽植方面的書籍,她一直是自己摸索的,從沒遇到可以和她切磋的,教她不禁興致勃勃。
她這近乎專業的問法,教華逸傻了眼。「千華,你怎會知道木屑能吸水保持水分?」尋常人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華千華眨了眨眼,將惱意完美掩飾,才笑得甜甜地道:「因為我聰明啊!顾矝]說錯,關于栽種這方面,她向來是能舉一反三的。
華逸直睇著她半晌,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里,不住地親著她!盖A,太好了,既然你如此有天分,往后四哥就將所學都傾囊相授!」
華千華被親得無路可逃,險些破口大罵。
要教就教,犯不著一直親她吧!有沒有想過被親的人的心情?她滿臉都是他的口水……可惡,當她都不會反擊嗎!
待他稍停,她毫不客氣地捧著他的臉不住地親著,直到親到他滿臉口水,她才滿足地退開一些,想看他被她親得有多難捱,然而他臉上不見半點怒色,反倒是笑得眉飛色舞。
……被親得滿臉口水是很開心的事?
「千華喜歡四哥,對吧!」華逸樂不可支地將她收攏入懷。
華千華眼皮抽了兩下,最終忍不住用小拳頭揍他的背!杆母,我不能呼吸了!」原來,她四哥是個有病的,被親得滿臉口水還樂成這副德性……是她錯了,她不該用自個兒的想法去衡量每個人,畢竟天底下有病的人真的不少。
五年下來,華千華忍不住認為她的臉差不多快被親爛,可是為了看他親筆雜記,她也只能認了。
誰要她這個四哥如此與眾不同,不但懂得栽植,更深諳藥理,對于每種藥材的炮制法子皆有不同見解,或蒸或炒,且手續有數道,感覺上她像是在看早已失傳的醫經似的。
她壓根不知道丹參單炒或加酒、添醋炒會出現不同的功效,她在柳家所學的都是基本的炮制法,從沒分得這般詳細,不知道她那個繼承了爹衣缽的九妹曉不曉得這些細節,改天要是回去了,非得跟她問問不可。
忖著,她不禁掀唇哼笑了聲。
回得去嗎?她都在這兒待了五年了,看來是回不去了,她那些農作藥材也不知道莊戶們有無妥善照料采收?
唉,想那些做什么,橫豎人都在這兒了,她就繼續扮演公主角色,反正茶來伸手的日子還不差,而且跟在華逸身邊,她確實受益良多,尤其藥理分析得真是鞭辟入里,教她看得入迷。
華千華垂眼看著雜記,看得正入神,壓根沒察覺有抹身影來到書房門口,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讓宮女們全都無聲退下,才舉步踏進書房內,趁其不備地朝她頰上偷香了下。
她頓住不動,唇角抽了兩下,冷冷橫眼睨去。
「四哥回來了,想不想四哥?」華逸笑瞇眼湊近她。
她張了張嘴,無聲嘆了口氣!杆母缦肼犝嬖掃是假話?」都多大的人了,怎么會只抽長了身子,舉措卻還像個孩子?
五年過去了,華逸非但抽長了身量,五官輪廓更為深邃,就連肩膀手臂都像個男人了。
「再過幾日,四哥就不信你不想。」華逸一把將她抱起,讓她坐在懷里。
對于這么親密的坐法,華千華已經被迫習慣,她將雜記往桌面一擱,抬頭問:「四哥要去哪?」
打從華逸束發之齡,就受皇上指派進了五軍營,跟著掌管五軍營的鎮國大將軍舅舅和表哥范恩一起接受操兵演練,甚至跟過幾次移防,有時個把月不回宮也是常有的事。
「這次去的比較遠!谷A逸噙笑說著,笑意卻不達眸底。
「哪里?」難不成是要移防到南方?
「雎城!
「雎城在哪?」
「在西北。」他嘆了口氣親吻她的發。「西北的關外蠻族幾次叩關,如今邊境快守不住了,這一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京!
她眨了眨眼,還未細想便脫口道:「父皇要四哥去的嗎?」
「嗯!
「……為什么?」
「也許是父皇要我去受點磨練!顾Φ玫。
然而,華千華卻不作此想。就算要磨練皇子,也不會是挑在邊境快失守的當頭,更何況在他之上尚有兩名皇兄,尤其二皇兄早滿二十歲,真要磨練,也該是讓他們先去才是。
華逸也不是個傻的,他人在宮里宮外走動,任何消息都來得比她迅速,光看他那唇笑眼不笑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內幕。
而這里頭絕不脫皇子鬩墻的戲碼,畢竟皇上老了,皇子們長大了,可如今該封王的沒封王,儲君也沒個下落,哪怕皇子們不急,后宮嬪妃也急了,通常嬪妃娘家都是朝中大臣,就算嬪妃不急,大臣們也該急了。
一旦急了,為了鞏固擁護的皇子,自然就得除去皇上身邊的紅人,華逸首當其沖,她壓根不意外,誰要他鋒頭那么健,事事樣樣都做得讓人挑剔不了。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世代如何遞嬗,怎么也逃不過皇子鬩墻的命運。
當然,依她在皇上心底的分量,她也不是不能去找皇上說說,但就怕皇上答允后,往后會冒出更多難防的暗箭。
真是教人頭疼的事。正忖著,眉心像是被人輕按了下,一抬眼就對上華逸笑得熠熠發亮的眸,教她心頭沒來由的顫了下。
「傻千華,別為四哥擔心,這些年,你可瞧過有什么能為難四哥的事?」
「是啊是啊,天底下能有什么事難得了我四哥的,可你跟母妃說起此事了嗎?」說起范貴妃,她是打從心底喜歡的。
范貴妃待她如親女,那眸底的疼惜和寵愛從不是表面功夫,更不是為了跟皇上邀賞的,而是真真切切將她視為己出,教她這個向來是爹不疼又沒娘愛的人初時極不適應,可如今一日不與范貴妃晨昏定省就渾身不對勁。
「晚點會跟母妃說!
「嗯。」她可以想見范貴妃會有多難過。
豈料,結果讓她傻了眼。
「身為皇族就該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你就盡管去,把那些外族打回關外!狗顿F妃豪氣干云地道。
不是吧……這些后宮嬪妃不是都怕失了倚靠的嗎?要是唯一的兒子在出征時有了個意外,這……
「兒臣謹遵母妃教訓!谷A逸笑咧嘴道。
「瞧瞧有什么得準備的,趕緊著手收拾,你呢就跟在你舅舅身邊,和范恩好生保護你舅舅!
「是!谷A逸輕點著頭,余光瞥見華千華一臉難以置信,不禁輕刮了下她的秀鼻!冈趵玻壳颇阋荒樕禈印!
你才一臉呆樣!她憤憤地腹誹著。說的也是,范家是一門忠烈的武將世族,范貴妃出身其中,和一般閨秀本就不同的。
「千華,東寧園就交給你了,該怎么采收,何時采收,又該要如何炮制,你應該都會了!谷A逸輕輕將她抱進懷里,還未離開就已開始思念。「想四哥的時候,就給四哥寫封家書,只要四哥得閑就給你回信!
她輕哼了聲,把臉輕輕貼在他頸上,吭也不吭一聲。
誰要給他回信,當她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