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極大,但雨勢再大也掩不過房外的陣陣笑聲。
笑聲愈大,夏侯歆的臉色就愈沉,等到兩人有說有笑地端著膳食進房時,他的臉色大概已經跟外頭的天色一樣黑了。
“二爺,用膳了!碧访奸_眼笑,像是止不住喜悅般地走向他。
夏侯歆神色陰冷,濃眉攢起。曾幾何時見過太斗笑得這般開心來著,那眉開眼笑可不是虛假,是打從內心的喜悅。
“怎么了,坐不起來?我幫你!碧穼⑼砩磐烂嬉粩R,坐到床畔要將他扶起。
“我殘啦?”他沒好氣地道。
“你現在跟殘了有什么兩樣?”太斗笑瞇眼地將他扶起。
“我殘了你很開心是不是?”
“說那什么傻話,你要是殘了,我得要伺候個殘廢,怎會開心?”
夏侯歆眼角抽了下,突地聽見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抬眼望去,就見采織像瞧見什么,嚇得趕緊關上門,而已踏進房內的連若華則是不住地笑著,端著藥碗擱到桌面,眼角眉梢還是止不住的笑意。
“聽你們兩個說話還真是逗!彼f著,卻突地愣住。
原因無他,只見他的外袍敞開,露出刀鑿似的胸膛……這樣半掩的春色比直接的裸露更加教人莫名羞怯,難怪采織一溜煙地跑了。
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就像是電視上看過的偶像,但他沒有半點弱不禁風的纖痩,他的肩極寬,胸膛極厚,看得出是鍛煉過的身體,饒是他現在長發披肩也不見半點陰柔美,反而意外的……性感。
“哪里逗了?”夏侯歆啐了聲,朝她望去——“怎么了?”
她像是被什么給嚇住,那神情五官還凝著笑,但一雙眼偏是瞪直了,而且目光就盯著他。
“嗯,沒事。”連若華猛地回神,小臉有點發燙,轉移注意力地道:“該用膳了!
“是啊是啊,二爺用膳了,雖說小姑娘的手藝是比不上你,但湊合湊合也成!碧烽L臂一探,端來晚膳。
“喔,你會下廚?”連若華詫異不已。
她意外不是沒原因,因為他身邊有隨從,代表他肯定是出身富貴人家,他居然還會下廚,這男人也未免太特別了。
“雕蟲小技罷了!彼浦欤瑦捞范嘧。
“豈止是雕蟲小技,我家二爺在京城經營了一家餐館——易水樓,里頭的菜單全都是我家二爺的拿手菜,美味可口又養生,是佐以藥膳的極品,若華姑娘要是嘗過了肯定贊不絕口!碧芬ㄖ啵娤暮铎б_口,二話不說地塞了一口到他嘴里。
夏侯歆冷冷橫睨他一眼,就聽連若華問:“藥膳?真是特別,要是有機會的話非得要嘗嘗!
見他又要開口,太斗馬上補進第二口。“不過我二爺現在雙腿不方便,想嘗啊……有點難!
“他的腿要進城之后,再讓申仲隱好生醫治。”
“申仲隱?”太斗喂食的動作越發的快。
“他是城里的大夫,是我的朋友也是鄰居,當初你家二爺受傷時,也是我托采織請他過來這兒醫治的,但城里病患多,所以他只能幾天才過來一趟!
“喔。”太斗輕揚眉,像是暗地思索什么,手上的動作喂得太快,教夏侯歆忍不住一把扣住他的手。
“你是嫌照顧殘廢麻煩,打算干脆噎死我不成?”夏侯歆沉著臉質問。
“唉,聊得太開心,喂快了!碧泛呛切χ,放慢了速度喂食!岸敚阆朐蹅兒螘r要進城呢,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讓若華姑娘照料,畢竟人家可是把鋪子丟下在這兒照顧你呢!
“鋪子?”啊,采織似乎有說過。
“一家餅鋪子而已!
“聽采織說,若華姑娘也有好手藝,做的餅獨樹一幟,別處是買不到的,進城后非得好好嘗嘗不可!
夏侯歆靜靜地聽著,有種厭煩感油然而生。明明是他先識得連若華,可如今看來,怎么太斗比他還了解她,這點教他不快極了。
“好啊,進城后等候兩位大駕!
“那么,二爺,咱們何時進城?”
“想進城也得等這雨停了再說,要不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上哪雇車?再者我身上的傷也碰不得水,等雨停再說!辈患凹毾耄桶炎约旱谋P算說出口。
“可這雨要是一直不停,說不準水又會淹上來!边B若華頓了頓,“我倒覺得還是盡快進城較妥!
雖說沒了盜賊侵擾這層顧慮,但洪災再犯,那也不是鬧著玩的。
夏侯歆靜默不語,太斗也沒催他,將早已見底的碗擱到桌上,正打算取來藥碗時,連若華順手遞上,但不知怎地腳下像是被什么拐了,她整個人往前傾倒,夏侯歆見狀欲起身,卻見太斗已動作飛快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要緊吧,若華姑娘!碧粪咝。
“我不要緊,藥沒灑出來吧?”
“放心,有我在。”太斗將藥碗抓得死緊,一滴湯藥都沒灑出。
“那就好!边B若華隨即從他身上退開。
太斗回頭,將藥碗遞給夏侯歆!岸,喝藥了。”
夏侯歆沒接過藥碗,陰鷙黑眸直瞪著他,無聲道:下流。
他都瞧見了,分明是太斗故意拐她的腳,拐得她投懷送抱,簡直是無恥到極點。
“先下手為強嘛。”太斗毫無愧意地道!岸敳缓人帲仪槭且椅?”
夏侯歆不吭一聲地將藥碗接過,一飲而盡!拔矣性捀B姑娘商量,你先到外頭!彼袷窍铝耸裁礇Q定,悶聲道。
“商量什么?”
“關你什么事?”
太斗摸摸鼻子,不在這當頭跟他斗,收拾了桌面便趕緊離開。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她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夏侯歆張口欲言,卻發現這話還真不是普通難說出口。
該死的太斗!他會落入這窘況,還不都是他害的。
“怎么不說話,是個男人就別扭扭捏捏的!
他扭扭捏捏?“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照顧我幾天!彼沓鋈チ!
全都是因為太斗的下流伎倆……太斗不是個會使出下流手段的人,可他連賤招都使出了,代表他誓在必得,問題是自己和連若華已有過肌膚之親,他怎能容忍他倆在一塊。
尤其是方才瞧他倆抱在一塊……雖說偶爾覺得太斗挺礙眼的,但從沒像這一次一樣,希望他立刻消失。
“你既有正事要辦,自然要離開,還有總不能你明明身旁有人能照料,還要我特別照顧你吧!边B若華哪里曉得他心思九彎十八拐,沒好氣地道。
夏侯歆陰惻惻地撇著嘴。就讓她照顧著也不成嗎?“可你有恩于我,我還沒報足。”
言下之意指的就是借種一事,他這么說,連若華自然明白,不甚在意地道:“那件事無所謂,反正就隨緣,沒了這村還有那店,我不急。”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找下一個男人?”他沉聲問。
“也許吧。”她想這么沖動的事,她應該暫時不會進行了,但這是她的事,她不需要跟他多說。
果然如他所料……她會找上他,光這事就已經夠驚世駭俗,她卻壓根不在意,就算再找下一個男人也是意料之中,但這要他怎能忍受?“何必那么麻煩?”
“嗯?”
“我不就是現成最好的選擇?走也走不動,可以任你為所欲為!
“你說那什么話,把我當成采草大盜了?”好像她用淫威強逼他似的,不過,似乎相去不遠。
她想懺悔,但又覺得做都做了,受害者好像也不討厭,甚至還鼓吹她繼續迫害……她連懺悔的勁都沒了。
“你不是說過像我這種行動不便的最合你意?”夏侯歆繼續自薦。
連若華微揚起眉,確實是如此沒錯,畢竟他不良于行,一切可以照她的想法按部就班,而且不需坦承相對,更不會被任何人碰觸自己的身體,這就是當初她看上他的主因。
“我會這么提議,是因為申大夫是你的鄰居,我在你那兒住下也方便他照應看診,直到傷愈為止,咱們各取所需也是種做法,而我叨擾的這段時日,定會奉上重金答謝!本团滤稽c頭,他試著把這事當做一場交易,協商著。
連若華還是沒吭聲,直覺得好像自己占盡了便宜。
也許可以一舉得子,接著連育兒津貼都有了,聽起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說得太過市儈。
可是,她和他之間本來就是一樁交易,而且還是她打著報恩的旗幟強迫他的,她現在又有什么好不快的?
“若華?”他偷偷喚著她的閨名。
“那就這么著吧!彼裆氐,像是想到什么又加上一句,“但如果雨勢不減,咱們隨時準備進城!
“由你決定!彼涤趿丝跉狻
終于把這事給擋了下來……不管怎樣,就是不能把她讓給太斗,因為不管如何,她都算是他的女人!
慶幸的是,大雨下了兩天后就轉晴了。
太斗雇了馬車到小屋前,載著一行人沿著山道進城。
就在馬車拐過山坳時,連若華趕忙喊著,“等等、等等,先停一下!
“怎么了?”負責駕馬車的太斗拉緊了韁繩,讓馬兒停下后才回頭問。
“我要采野莓。”連若華拉著采織下了馬車。
“野莓?”太斗瞧她倆跑到山坡樹叢邊,果真瞧見一叢叢紅色帶青的野莓。
“太斗!弊谲噹锏南暮铎У秃爸
他繞到車廂旁,肘抵著車窗!岸敳粫且胰兔Π?”
夏侯歆揚開迷人笑意!澳欠N只有蠢腦袋才想得出來的蠢事就不需要跟我提了,我是瞧見那山坡有味藥材對筋絡極好,你去幫我采來!
“哪一種?”太斗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再望向山坡邊。就他所見就是一片綠,里頭夾雜著或紫或紅的小花,沒一種他識得的。
“就——若華,你左手邊的是烏頭,別摘!”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對著車窗外頭吼道。
幾步外的連若華愣了下,回頭望向他,神色有些復雜。
“我不是在兇你,是怕你真摘了毒花!币詾樗挠胁豢,他又趕忙解釋。
“我沒要摘花!彼皇怯X得這紫色的花有點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瞧過,所以想靠近一點瞧而已,豈料他卻說出和“他”一樣的話……
到底是怎么搞的,為何總會將他倆給重迭在一塊,明明他們壓根不像,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無一相似,可偏偏對中藥材的研究又相似得教她錯愕。
大千世界里有無數個平行時空,難道這里會是“他”的前世所在,而她來到此處與“他”重逢?思忖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太不科學,太無根據,她想象力太豐富了。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在意起他。
“二爺,好溫柔。”太斗倚著窗朝他眨眼。
夏侯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叭フ幉,我只要莖就好。”
“哪一種?”說半天還是沒說嘛,總不能要他胡亂摘。
“在天為風,在地為木,在體為筋,在臟為肝,在色為蒼……算了,跟你說再多也是白搭,采織旁邊,開著小白花的接骨木就是!彼麚u了搖頭,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嫌棄神情。
太斗撇了撇嘴,悻悻然地去摘藥材。
夏侯歆搖了搖頭,余光瞥見連若華停下手邊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直睇著自己,教他不解地微揚起眉。
然,她什么也沒說,徑自思忖著,須臾轉過身去繼續采野莓。
他不以為忤,盯著太斗取藥材,確定無誤后,目光轉往山頭望去,就見一片濃綠山壁像是被削了一大片,光禿禿的引起他的注意。
好一會,三人終于采收完畢,欲上馬車時,連若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道:“那片山壁下頭就是當初你們掉落的埡口。”
“那里?”
“這個埡口是西霧山南北脈的交接處,也是拾河的分水嶺,一邊向東往齊天城,一邊向西往出陽縣,而婭口這一段山道極緩,所以也是鄰近府縣來往的必經之道,可之前洪災的時候,通往齊天城的路塌了,為了提醒商旅,有村民在路口扎了蘆桿堆擋路,我實在搞不懂,你們怎會走這一條路。”
太斗聞言,不禁和夏侯歡對視一眼。
“可我不記得有擺什么蘆桿堆,許是下過雨被水給沖了。”當時他和車夫坐在一塊,前頭若有什么東西,他不可能瞧不見。
“之前那場大雨連下七八天鬧了洪災后,就算下雨也只是小雨,不可能沖得掉!
“沒再下雨怎會山崩?”
“我也想知道!边B若華邊說邊上馬車!耙菦]有山崩的話,你們再往前一些也會發現路塌,頂多是回頭也不至于會掉落山谷。”
夏侯歆聽至此,斂睫忖度。
如果是人為……知道他前來齊天城的人,只有皇兄和戶部侍郎姬榮顯,這意味著姬榮顯和齊天城知府有掛勾?
這事看來是拖不得了,得趕緊著手處理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