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
“蘇福兒!今日妳非給我說清楚不可,妳究竟把人藏到哪里去了?”鳳爾霄劈頭就是一陣轟然怒吼。
蘇福兒蹺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端起侍女送上的一盅參茶,掀蓋輕輕吹了吹,然后不忙著喝,又蓋了回去,別過頭問著一旁的侍女:“打雷了,待會兒通知浣衣局晾在外頭的衣裳記得收一收,省得下雨給淋濕了,還得再洗一回,別盡做那些亡羊補牢的事,知道嗎?”
“是,太子妃。”侍女強忍住笑意,愛慕卻又敬畏、同情地瞄了一旁火冒三丈卻陽剛霸氣得令人心兒怦然悸動的霄王爺。
王爺是好王爺,更是男人中的男人,可也真夠倒霉的,偏偏得罪了太子妃……唉。
“可惡!妳到底有沒有聽見本王的話?”鳳爾霄渾身如鋼似鐵怒僨的肌肉筋骨氣得喀喀作響,大掌彷佛迫不及待想要一把擰斷那個──天殺的皇嫂的玉頸!
沒真動手,一則是顧慮皇兄生氣,二是唯恐再問不出小商下落,三嘛……
鳳爾霄不爽地暗暗承認,他的確是有幾分忌憚這個嬌笑若花卻詭計多端的小妖女。
“咦,皇叔幾時來了?”蘇福兒假意眨了眨眼睛,故作驚異!皝砣,快看茶,我朝第一猛將小霸王回來了,還不快好生款待?待會兒若是惹得王爺生氣,隨便一根手指頭就打斷妳們三兩根肋骨的,到時妳們才知道味道!”
鳳爾霄粗獷俊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氣得臉都黑了。
這可惡的妖女嘴里吐出的每個字都活生生、血淋淋地往人家痛處剮……兩年前他失手打傷了小商,震斷了她三根肋骨,害她幾乎傷重而亡……
他已經被自責和心痛日日夜夜啃噬了兩年,她還在傷口上撒鹽!
“皇嫂,”他自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強抑怒火,心底嘔極了!敖袢湛煞翊蜷_天窗說亮話,妳實心告訴我一句──她人到底在哪里?”
“誰?”蘇福兒眨眨晶亮的眸子。
“小商!彼D了頓,眼神一軟!吧叹G羽!
“嗯,這名兒好熟呢!”她一細思,隨即恍然。“不就是兩年前那名美艷刺客嗎?”
夠了喔!
鳳爾霄眼角微微抽搐,“皇嫂,事后查知小商并非刺客,而是遭人利用,父皇當年也十分痛惜她的遭遇,還時時記掛在心!
“皇上真是當世難得一見的英明仁君啊!”她輕聲嘆息。
鳳爾霄眼底閃過一抹惻然的心痛。
誰知后來父皇會患上年老失迷的癡癥?可見世事變幻無常,非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
等等,他差點被小妖女給岔離了題去!
“皇嫂,小商的去向妳一定知道!彼[起雙眼,危險地道:“請皇嫂就不要再糊弄本王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耶。”蘇福兒笑得好不天真無辜。
“妳少裝蒜了,兩年前妳和皇兄鬧翻之后,就在后宮里四處搧風點火──”
“且慢!不知霄王兩年前哪只眼睛瞧見我四處搧風點火了?”她眼波滴溜溜地一轉,盈盈一笑。
鳳爾霄挺起胸膛,自信滿滿的大聲道:“別忘了當時我銜領皇命,有權追查宮闈往來之人,自然掌握了許多情報。各宮宮女皆親眼見妳去拜訪過她們宮苑里的主子,數日之后,便爆發了后宮佳麗集體下堂求去出走潮。而我霄王宮,可巧不巧,也是妳蘇大小姐串過的門子之一。”
“原來如此。”她懶洋洋地笑了。
“妳去過霄王宮后,傷勢還未好的小商就突然失蹤了,妳要我相信世上有這么巧合的事嗎?”他陰沉森冷地瞪著她,撇唇冷笑。“明人不打暗語,事到如今,妳還有什么可托詞抵賴的?”
“這樣啊,聽起來倒像是我干的呢!”柳眉輕挑,蘇福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巴鯛斂捎凶C據,證明這些事都是我做的呢?”
“這──”鳳爾霄瞪著她!拔沂种须m無確鑿鐵證,但舉凡這一切紛爭肇禍者──兩年前,屬妳嫌疑最大!”
他霄王宮素無外人進出,侍女們平常也總守在小商身邊照拂著,唯一一次侍女被遣開,便是她蘇大小姐乘軟轎進霄王宮,說是奉太子之命“探望”之時。
過后,當侍女再回她養傷的小樓時,小商就不見了。
若說不是蘇福兒,那還有誰?
“是嗎?”蘇福兒閑閑地睨著他,“可是王爺,當年你若有證據可證明后宮妃嬪出走是我唆使的,你家小商姑娘是我拐跑的,早兩年前你就拆了我蘇相府,折了我蘇福兒的骨頭了,哪還忍得到現在?”
可惡!被說中了。
“是,當年我是沒證據,”他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可小商失蹤,就在妳去探視完她之后,所以妳如何脫得了干系?”
“巧合嘛!彼ばδ樀幕氐。
“巧合?”兩字狠狠迸出他齒間,鳳爾霄怒目相視!皟赡昵拔揖拖肷蠆吿K相府追問究竟了,是皇兄擔憂妳身心耗弱,便一力阻攔,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去驚擾妳,不得已之下,本王這才暫且按兵不動,只暗中監視妳蘇相府……”
“莫怪那時候我們相府門外,老出現一堆非法流動攤販在那兒走來走去的呢!”她噗地一笑。“王爺是賣茶葉蛋的?還是賣豆腐腦兒的那一個?”
“很好笑嗎?”他臉色慍怒,火大道:“妳可知那時本王內心煎熬之苦?”
“那還真是辛苦王爺了!彼Φ。
他惡狠狠瞪她一眼!皼]料想父皇又驟下圣旨,要我立馬起程前往南疆駐守,這么一去便是兩年──”
“王爺為國為民如此辛勞,小女子真是佩服不已!彼膬蓳芮Ы锏匦Φ馈!皻J敬、欽敬!
當然啦,像她這么為善不欲人知的人,自然是不會據實相告──當年便是她心慈心軟,見不得有人為情所困,這才親自向鳳后娘娘提及,或可讓霄王遠離京師這傷心地,到南疆去“散心”個一兩年,這也才促成了那道圣旨。
瞧,她兩年前就已經這么熱心公益,樂于助人了呀,呵呵呵。
“少在那邊給我嘻皮笑臉!”他怒哼!艾F下本王回來了,不管皇嫂妳答應也好,不愿意也罷,我是不肯再與妳善罷罷休的了!”
當年皇兄寵蘇福兒寵得無法無天,她在后宮里面子可大得很,隨隨便便要干點什么雞鳴狗盜、瞞天過海、貍貓換太子等等的詭計,可說是易如反掌。
可惱的是,他的屬下整整監視了蘇相府一年,最后還是徒勞無功。
幸虧天可憐見,還是讓他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兩年前你沒憑沒據,自然沒法上我蘇相府興師問罪;可敢問皇叔,你今兒沒頭沒腦沖進太子宮來,出言咄咄地向我要人,容我提醒一句,今日你手上可有證據了嗎?”蘇福兒氣定神閑地望著他。
“我還是沒有證據。”他冷冷一笑!暗腔噬﹦e忘了,日前妳為了逼出我皇兄的真心,不惜弄了個美人要與我皇兄合婚,后來本王聽服侍的宮女說,那名美人形容模樣頗似兩年前的晶才人!
鳳爾霄一字一句,殺氣騰騰。
蘇福兒低下頭,思忖了一會兒。
“而且十九皇叔也向我證實,妳之前安排了一名絕世美人到他府中當雙面臥底,她冷若冰霜容貌絕美,而且名字也喚作商綠羽!彼а狼旋X,惡狠狠地瞪著她!皧厽o話可說了吧?難道此事,妳能再推說是巧合嗎?”
“敢問王爺,你親眼瞧見過那美人了嗎?”她抬起頭,燦笑若花,對于他渾身迫人而來的霸王氣勢,視若無睹。
話說回來,她那妹夫還真是太閑了,閑到還能聊八卦,看來她最近得找點事給他忙一忙才好。
啊,恰巧小寶在伊格猛的陪伴下回蘇府省親,那就讓小寶臨回大漠前,順道把滿兒帶去大漠玩個三年五載的。
呵呵呵,這主意好。
鳳爾霄一窒。
“沒瞧見過?那一樣是沒證據嘛!彼ξ貎墒忠粩,“道聽涂說,流言蜚語,何足信也?”
“妳!”他險些被怒嗆出一口血來,目貲欲裂,緊握拳頭。
“喲,皇叔,你瞪這么大的眼兒,還握著拳頭,莫非是想屈打成招嗎?”蘇福兒直直望向宮門那長身玉立的身影,暗暗竊喜,卻故意捂著胸口道:“哎呀,真的好嚇人,我好害怕哪……”
“少在那邊給我裝弱小?蓯郏 兵P爾霄一個箭步上前,咆哮起來,“今天妳要再跟我東拉西扯,愣是不給我個交代,我保證讓妳──”
“霄弟!币粋溫和清朗卻威嚴的男聲自他背后響起。
鳳爾霄一僵,暗暗低咒了一聲,臉上閃過一抹認命之色。
可惡,又被那妖女算計了!
謙沖爾雅、溫潤如玉的太子鳳爾善趕到心愛妻子身邊,在輕擁她入懷之際,不忘拋給弟弟一個警告,外加“為兄同情你,但請自求多福,并給點面子”的眼神。
“皇兄,你還是不是男人哪?”忍了再忍,憋了又憋,最后鳳爾霄還是忍不住沖口而出。“干嘛被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這是愛妻情深!兵P爾善好脾氣地笑笑!跋龅埽K有一日你也會和皇兄有相同處境的!
“我才沒那么倒霉!”他沖動地大翻白眼。
“是嗎?要是那位小商姑娘恰巧聽見這番話,不知會傷心成什么樣?”偎在夫婿懷里的蘇福兒抬頭沖著他一笑,甜甜地道。
鳳爾霄登時噤聲。
“對了,霄弟,待會兒有空嗎?”鳳爾善終究不忍心弟弟被欺負得太慘,出聲相救!暗綖樾謺坷锪牧娜绾危俊
“好。”只要能離這個妖女遠一點,別說書房,就算要他去茅房商討國家大事他也愿意。
鳳爾霄不忘狠狠瞪了蘇福兒一眼。
蘇福兒則是笑容嬌甜地對他比了比中指。
“世上怎么會有她這樣的女人?她究竟是什么魔頭投胎轉世的?就算紫霞表妹難纏到不行,也遠遠比不上她一根小指頭的刁鉆──”
一進書房,鳳爾霄的怒氣整個爆發了出來。
鳳爾善又好氣又好笑,可事涉嬌妻,還是清了清喉嚨,道:“霄弟,請給為兄三分薄面,口下留情!
“皇兄,你怎么受得了她?當年小商雖然喜怒無常,對我冷言冷語多過溫柔寧馨,可她的心真摯剔透美好得像晶石,哪像那妖女──”
“嗯咳。”
“皇嫂!彼采目!盎噬┑男挠芯懦上駡F黑墨墨的生鐵,為人又奸,實在是非常非常不討喜!
“福兒是外冷內熱,刀子嘴,豆腐心!兵P爾善笑道,一提起愛妻,滿眼柔情萬千。
“嗤!
鳳爾善笑著搖了搖頭,“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到我死的那一天,”他悶哼一聲!盎蛟S!
鳳爾善又被弟弟給逗笑了。
“不說了,皇兄,你已病入膏肓,我多說無用!彼D移話題,“皇兄找我有事?”
“是有事!兵P爾善溫雅一笑,“霄弟,我已與十九皇叔商議妥當了!
十九皇叔也是只皮相俊美的千年老狐貍,居然會和皇兄湊在一塊商議什么?
肯定沒好事。
“關于什么?”他提高警覺。
“帝位!兵P爾善眼底笑意燦爛。
“帝位?”鳳爾霄沉默半晌,隨即茫然的抬眼!暗畚辉鯓?”
“由你坐。”
“……”
寬敞明凈的書房安靜了好久好久──
“娘的活見鬼了!”鳳爾霄滿臉駭然地倒抽了口涼氣。
坐在軟轎里,商綠羽倚著繡墩,幽幽地望著那罩著濃綠輕紗的窗外。
他回來了。
她這京城也住不得了。
過去的愛恨情仇明明已經淡去了、消逝了,她很安于自己此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鬼魅般身分,隨時能出現,隨時能隱沒。
可是他回來了。
──不知可否英姿豪邁挺拔依舊?
她心頭一熱,雙頰涌起了兩朵情難自禁的嫣然紅霞,麗容更加嬌艷非常,美得令人心醉。
就在此時,轎身陡然一歪,她險些摔倒,急忙抓住窗框。
“怎么回事?”她迅速回過神,柳眉蹙起,揚聲問。
“哎呀!小姐受驚了,小人真該死!币幻I夫驚慌地道,“轎繩不知怎地斷了,小人出門前才檢查過,明明都捆得牢靠實沉呀!”
“意外在所難免,”她吁了口氣,緊繃的臉色緩和過來。“罷了,能否修得好?”
“連竿子都給墜折了一處,怕是一時半刻修不好了。”轎夫苦著臉稟道:“少不得還得抬回店子給老板修去。不如小姐在這兒候著,小的趕緊再去聘頂轎子來!
商綠羽略一思索,探手掀起轎簾!捌刑崴虏贿h,我還是自個兒去了!
轎夫幫著掀起簾子,再度驚艷于她清麗絕美的花容玉貌,有一剎那失了神。
“呃,啊……不成啊,小姐,這上山的石階近兩百階,很是累人的,小姐不如在這兒稍候,小人們馬上再去聘轎來,好護送您上山呀!
一出轎,沐浴在明媚春日下,商綠羽舒服地閉了閉眼,感覺渾身上下曬得人暖洋洋的陽光……
這天氣真好。
“你們自抬轎回去吧!彼囊庖褯Q。
“這……”轎夫們還是猶豫。
商綠羽已然自袖中取出一抹紗帕,輕蒙于面上。“不會有事的,我到菩提寺散散心,消停就回去了。”
“是,那小姐千萬自當心哪!
她微笑點頭,婷婷裊裊地起步往前行去。
現下服侍她的這些轎夫家丁丫頭都是些樸實善良的老好人,福兒小姐特意從鄉下找來的蘇家佃戶,不但待人熱切,口風也極緊。
早在她去十九皇府臥底前,就是這些老實人照料著病體初愈的她,而且每每聽著他們談論種稻子養鴨子的鄉間趣事,就令從小受制在府邸、后來壓抑于后宮的商綠羽也不禁感染他們平凡卻簡單的快樂。
兩年前,她也曾在一個人身上感覺到這樣單純而美好的熱情。
是他,溫暖了她冰冷黑暗的心房。
可是她卻給他帶來那么大的痛苦……
不不不,別再去想了。
此番她到菩提寺就是想要寧一寧神,靜一靜心,希望能夠抽支靈簽,請菩薩或能為她指點迷津──
是續留京師?還是遠走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