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兒一顫,眼眶熱了起來。
不!
商綠羽深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掙離他的環擁,腰桿僵硬得直挺挺,然后──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鳳爾霄一時不及反應,或說做夢也沒料到,被摑得偏過頭去,右頰一陣熱辣劇痛起來。
“小商,妳……”他呆住了。
“我不想跟個下流的混蛋王爺糾纏不清!彼淅涞氐,“我要回宮!
“下流?混蛋王爺?”他僵住了!凹m纏不清?”
見她面若寒霜地瞪著自己,鳳爾霄漸漸會過意來,原來她真是在罵他。
“妳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他雙眸盛滿受傷之色!熬烤鼓囊环N面貌才是真正的妳?”
為什么可以翻臉比翻書還快?為什么要說這么尖銳殘忍傷人的話?
就算他真的喜歡上她,就算他方才不該唐突冒犯她,就算……天殺的!
就算真是這樣,真被她說對了,可她也無權這樣侮辱他的感覺和他的心意,尤其這火辣辣的一巴掌,更是摑得他無比屈辱!
商綠羽清楚察覺到他的憤怒、震驚和受傷。
就厭惡她吧!
越討厭越好,最好把她當成一個缺心少肺的冷血動物,一個不值得他去珍惜、親近的輕賤女子!
這樣,她才能稍稍安心地去犯下滔天大罪。
然后……他也才會心安理得地恨她。
好半晌后,鳳爾霄終于開口。
“好,就回宮。如妳所愿!彼鏌o表情,聲音毫無情緒起伏。
商綠羽苦撐著的冷漠面具,在這一刻幾乎碎裂開來。
最后,她故作倨傲冷漠地一昂首,直視前方,不發一語。
盯視著她后腦那烏黑如絲的美麗發髻,她雪白美好的玉頸,她驕傲挺直的纖背,他的眼神充滿復雜、不解、受傷與憤怒,但是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只是一拉韁繩,雙腿一夾馬腹──
“駕!”
在低低斥喝聲中,駿馬撒蹄四飛,掉頭往皇宮方向奔馳。
回宮后,夜幕已降。
天與地,在她眼前逐漸走入暗黑……
當馬兒載著他倆回到霄王宮殿大門時,鳳爾霄利落地翻身下馬,再伸手攙她下馬,隨即迅速縮回,彷佛不愿再與她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碰觸或糾纏。
商綠羽沒有忽略他這下意識的動作,心下微微一抽,眼眶發燙,嘴角卻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諷微笑。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王爺,小女子告退。”她冷淡地欠身為禮。
守在宮門的護衛和聞訊前來服侍的侍女們不禁一怔,齊齊望向臉色鐵青的主子。
王爺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會輕易再讓她離去嗎?
鳳爾霄臉色緊繃,閉上了眼,負著手背過身去。
他不愿她走,可是更不愿開口求她留下。方才被她冷言冷語所刺傷,被她那一記掌摑劃破的自尊還隱隱作痛著,尤其受傷的還不只他的男兒尊嚴。
“王爺?”侍女們遲疑地問。
商綠羽眼底閃過一抹悲傷,隨即轉身,淡綠色身影漸漸在晚風中消失。
“王爺,小姐她真走了!笔膛绷,不明白為什么主子這么無動于衷。
鳳爾霄背脊僵挺得筆直,始終沒有回頭。
第二天。
在清晨如曉的陽光下,商綠羽不掃蛾眉、未點朱唇的清艷臉龐顯得格外蒼白。
自昨夜回來后,她一宿未眠。
十幾年來的喜怒哀樂,愛恨悲苦一幕幕在眼前流轉而過。
那張冰冷的臉龐總是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雙眸里燃燒著厭惡的熊熊火焰──
這是妳虧欠我的,聽見沒有?是妳!都是妳!
另一張哀傷柔弱的臉孔卻是淚流滿面,苦苦乞求──
原諒我……妳要原諒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麻木地瞪著銅鏡中的自己,蒼白的神情,熟悉的容顏,所有的倔強和倨傲全破碎飛散在無情的現實里。
事到如今,她還能期盼什么?堅持什么?等待什么?
她的命運在出生的那一天就已預告著悲劇,不管她再怎么想要掙脫、逃離,也是徒勞無功。
除非她自私、任性得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可是她能嗎?她做得到嗎?
幸而,昨日她也總算是恣情任性一回了。
在那一刻,她嘗到了他陽剛的男子氣息,嘗到了被一雙強壯臂彎緊緊擁著的幸福滋味,還有,嘗到了與相互傾心喜歡的人親吻的美妙感覺。
足夠了。
她這一生,已不再殘缺有憾。
“主子!
商綠羽神色微動,緩緩回過頭。
“主子,奴婢伺候您梳洗了!绷_羅猶豫地走近她,手里捧著盛著清水的金盆,臉上依舊帶著防備與戰兢。
“妳恨我嗎?”商綠羽注視著她,突然問。
羅羅警覺地倒退一步,臉上來不及掩住心底真正的想法!爸髯,妳想做什么?”
“不用怕,我沒打算再賞妳一巴掌!彼芭匾恍,“我只是想知道,妳恨不恨我?”
羅羅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沉默以對。
怎么不恨?
身為奴婢已是卑微弱小的命運,不幸分配到這么難伺候的主子,一片忠心卻被當成驢肝肺,教她怎么可能不痛恨眼前這個冷艷高傲、自以為是的主子?
“是恨我的就好!鄙叹G羽低不可聞地喃喃,隨即揚聲冷喝道:“妳滾!打從今兒起,不準妳再踏入我水晶閣一步!”
羅羅驚嚇得一盆水都弄翻了,小臉慘白地看著她。“主、主子,奴婢又做錯了什么?奴婢剛剛什么都……都沒說。
“我就是瞧妳不順眼!彼浜咭宦,厲聲道:“笨手笨腳,成日只會惹我生氣!妳去跟內務樓的戚公公說我不要妳了,讓他明兒改派別的奴婢來伺候我!”
“主子……妳、妳怎么能這樣對奴婢?”羅羅又驚又怕又恨,忍不住被嚇哭了。
奴婢惹主子嫌,還慘遭撤換,按宮律回內務樓是要被狠狠責打十板子的呀!
“妳這是在質疑我嗎?”商綠羽一拍妝臺,正在哽咽的侍女登時害怕得噤聲,連哭都不敢哭了。
“奴、奴婢……不……不敢……”
“別再讓我說第二遍,”她臉色一沉,“滾!”
羅羅哭哭啼啼、踉踉蹌蹌地去了,房里再度恢復清冷如冰的死寂。
商綠羽靜靜坐在椅上,良久,才微微牽動嘴角。
“都走吧,走了,就不必跟著陪葬!
而下一個,就該是朱大娘了。
她緩慢地打散一頭長發,緩緩梳著,然后以一柄碧綠的翡翠簪子綰起,露出小巧瑩白的臉蛋。
這柄簪子被交代了一定要在這一天簪于發上。
她不知道為什么,也不想知道為什么。
就在此時,一個嬌小秀麗的身形無聲地佇立在她背后。
商綠羽抬起纖纖素手,優雅地為自己戴上一對剔透碧綠的小小耳珰,平靜地開口:“妳來了。”
“我來了。”莊才人冷冷地看著她。
商綠羽打開一只小玉盒,一股淡淡如冰似麝的幽香飄漾開來,里頭盛的是寒梅珍珠冰肌粉,她以指沾起少許粉,在頰邊輕輕揉開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天妳就要去伺候皇上了。”莊才人瞇起雙眼,語氣里有著明顯的妒意。
“妳自然是知道的!彼呎f邊繼續裝扮。
“告訴妳,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贏過我!鼻f才人微微咬牙,杏眼盛滿了嫉妒和怒氣,以及一絲痛苦!翱傆幸惶,我會靠自己的實力證明我才是最了不起的,這個才人的頭銜是我掙回來的,不像妳──”
“才人很了不起嗎?”商綠羽終于回頭,平靜地問。
莊才人臉一陣紅一陣白,誤會了她的意思!笆牵湃耸菦]什么了不起,可是我一定會一步步踩上去,晉為嬪、封為昭儀,甚至是貴妃……”
“這真是妳想要的嗎?”商綠羽悲哀地看著她,“如果不是為了賭一口氣,為了和我爭這個風頭,妳會愿意以身服侍一個年紀足以當爹的男人,并且還要在這后宮里日日提心吊膽,唯恐遭人嫉妒被人暗算?”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么!”莊才人冷笑,“我只恨我沒能成功解決掉妳──”
“妳就這么恨我?”商綠羽苦澀地問,“恨到不惜一次又一次毒殺我?”
“對!”莊才人抬高頭,秀麗小臉滿是深深的怨毒!拔抑缓尬仪皫状味际!
“為什么?”
“妳知道為什么。”
商綠羽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染上悲傷之色!笆牵抑罏槭裁。但是何必呢?妳認為我和我娘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真的快樂嗎?”
“至少妳們母女不必長年分離,彼此生死不知!”莊才人怨恨地盯著她!岸見厒冇小,在府中還有地位!
“什么地位?”她嗤地笑了,臉上卻毫無歡容。“屁地位,虛的,空的,冷的,像用上好紫檀打造的兩具堅固棺木,誰愛躺誰躺去;難道,妳們母女喜歡的是這樣的‘位置’嗎?”
“我不相信妳!”莊才人眸里掠過一絲遲疑,隨即恨恨喊道:“妳占盡一切優勢和便宜,自然可以在這兒大唱高調!
“隨便妳!鄙叹G羽深深吸了一口氣,美麗容顏上的倦世之色更深了!暗俏也幌敫鷬叾妨恕!
“妳這算什么?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嗎?”莊才人隨即惱羞成怒,聲音尖刻喊道:“妳知道我最恨妳的是什么嗎?就是妳從來沒拿我當對手看待,在妳眼里,我只不過是──”
“我妹妹!鄙叹G羽直直地注視著她,語氣蒼涼!拔覀兪峭府惸傅逆⒚,只不過這十幾年來,我們都忘了!
莊才人一震,踉蹌后退了兩步,臉上迅速閃過一抹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恨的神色。
“不……”她顫抖地低嚷,“不是……我不是妳的……妳的……”
“沒錯,妳不是!彼獾。
莊才人一呆。
“妳走出這扇門后,就這樣告訴自己,一輩子都要記得。”商綠羽緊緊盯著她,口吻嚴厲!皧叢皇俏业拿妹,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妳為什么……”
“妳可以走了!鄙叹G羽迅速截住她的話,冷冷道:“在離開前,我勸妳不妨繞到后頭的小廚房,我的廚娘非經召喚不得到前廳來,但妳可以去!
“妳這是什么意思?”莊才人瞪著她。
“我言盡于此!彼L長吁了一口氣,伸手拿起那盒香氣沁人的冰肌粉,繼續妝點自己。
莊才人臉色乍喜還驚疑,又帶著三分遲疑。
“那盒子粉……”她欲言又止。
“‘大人’送的!鄙叹G羽淡淡地道,“不過妳別多心,他送,只不過因為我是他的武器!
“我是說它……”莊才人咬著下唇,吞吞吐吐。
商綠羽轉過頭,再不理會她。
片刻后,再回首看去,莊才人果然已不在原地。
她臉上浮起一抹似悲似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