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帝斯靜靜聆聽,沒有不悅,沒有不耐,沒想反駁或指責,甚至還有些認同他的說詞。
他的規(guī)則紀律是從小養(yǎng)成,為了被認同,為了得到關注,他對自我要求完美,甚至愈來愈極端,對一些細微小事強烈在意,沒達到心中的準則,他便煩躁難以接受。
他擁有許多,但他內心從未真正滿足過,他用自負自傲偽裝成帝王,其實內心空乏如乞丐。
他居住在寬闊的毫宅,卻將自己的心囚在狹窄的牢籠,他極度想放松,卻無時無刻將神經緊繃。
她叨叨絮絮,一個人逕自說話,拉拉雜雜的話語中,幾句簡單的話,卻清晰地敲打他心頭。
他閉上眼睛虛心領受,這樣謙卑的態(tài)度他不曾擁有過。
而能如此跟他說教,讓他聽這么多廢話的女人,她是頭一個。
也許是薰衣草精油的宜人清香,也許是她舒服的按摩技巧,讓他逐漸感到一種平靜。
趴在他旁邊沙發(fā)上的Mariabella,早已睡去,而他身后的音量,逐漸低緩,開始喃喃繼續(xù)……
置在他頸間的雙手不知何時時放松力道,也放慢速度,甚至停住不動了。
歐帝斯略感納悶,張開眼側過頭卻怔愣住。
站在沙發(fā)背后的黃如舒雙手還搭著他的肩,一顆腦袋低垂,緊閉雙眼,看似睡著了。
“喂!睔W帝斯輕喚一聲,不敢相信有人能站著睡覺。
他試著將她一雙手輕輕挪開,置放沙發(fā)背上,她似乎毫無知覺,任他移動,雙手搭著椅背,一顆頭輕點晃著。
“真的睡著了?”歐帝斯一臉不可思議,站起身,他一動作,趴在他身側的狗兒驚醒,張開眼皮望他一眼,又懶洋洋地閉上眼。
他轉到沙發(fā)椅背,一時不知該拿站立睡覺的她怎么辦?放任她站著或叫醒她?
拉高她右手臂,她任他拉著,他腦中倏地閃過一個玩笑念頭。
“Qdbed!”他對黃如舒發(fā)出馴狗的指令,牽她的手,要她跟行。
沒想到,她真在睡夢中隨他走動,繞到沙發(fā)前面。
“Sit!”他喚她坐下,她真的乖乖坐下。
“Down!”要她躺下,她真的側躺下,還趴在Mariabella身上。
被攪擾的Mariabella再度張開眼,看見趴在它身上的女人,它沒什么反應,一雙骨碌碌大眼不禁朝主人看一眼,不知主人在做什么。
歐帝斯難以置信,望著沙發(fā)上熟睡的一人一狗,驀地嘴角上揚。
這女人未免太夸張了!說要哄他入睡,竟自己站著替他按摩到睡著。
“你說的沒錯,我如果有你這么粗神經,就不需要擔心失眠問題了!彼麑λ耢o的睡顏失笑。
他略彎身,伸手揉揉寶貝,認得主人的撫摸,愛困的它完全懶得張眼。
歐帝斯蹲下來看著寶貝,再看看偎靠它的黃如舒,瞧她熟睡的臉蛋雙頰粉嫩,感覺很好摸,他不自覺將手掌移向她,像模狗兒般輕輕摩挲她臉龐。
“嗯……”她小嘴輕揚,感覺舒服,發(fā)出輕哺。
他胸口無預警一縮,下腹有不明騷動。
瞠眸一詫,意外自己的舉動。
霍地站起身,宛如被電到般,他將碰到她臉頰的右手緊縮成拳。
他剛才……對她有反應?
不可能,絕不可能!他立刻否認。
他只是將她當成狗,像愛憐Mariabella般撫摸她罷了。
這一解釋,他卻蹙起眉頭。在他心中,寶貝可比其他女人地位還崇高,還更具份量。
他幾時將她看得那么重了?可以與他的Mariabella做比較。
深夜寧靜的空間,再沒有她叨叨絮絮的聲音,只剩下他腦內的自言自語。
原本忽略的音律,這會兒更清晰地流泄進來,悠悠緩緩,傳入他耳中,心中。
他原以為蒼涼蕭瑟的音律,這會兒,已沒那么孤寂落寞了。
黃如舒說的沒錯,同樣的食物,同樣的音樂,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品味皆不同。
他可以享受孤寂,卻不須抱怨孤寂。
今夜她的話語,悄悄烙印他心底,她雙手的溫柔,仿佛仍停在他肩頸,他緊繃的神經,一點一滴,輕輕消融……
。
“對……對不起!”黃如舒深深彎腰,致上深深歉意。
她竟然……躺在他房間的沙發(fā)睡著了!
早上六點她自然清醒,驚詫不已,忘了是怎么睡著的。
在他碩大的房間各處搜尋,卻不見他身影,她趕忙奔回她該待的房間。
直到十點半傭人告知她,歐帝斯要她送早餐到書房,她立刻從廚房推著食物餐車,搭電梯直奔二樓書房。
他沒有責備她占他房間沙發(fā)的大不敬,想起昨晚的情景,他嘴角泛起笑意,而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溫和。
雖然昨晚她的花茶及按摩沒有解決他的失眠問題,但心靈確實有難得的平靜與暖意。
“要道歉的話,今晚再來幫我按摩!闭酒鹕,他繞過書桌,走到沙發(fā)落坐。
“呃?喔!是!彼读讼拢c頭。
以為要領受懲處,沒料到他三言兩語便帶過,不予計較。
“今天的早餐,火腿煎蛋奶油三明治,搭配蕃茄八分之一切片兩片,玉米粒二十八粒……!”從餐車端起餐盤后,她突然驚愣,“對不起……我、我再重送一份。”方才餐車推得太匆忙,盤面廚師擺得整齊劃一的玉米粒散亂,與番茄片混在一起。
“放著。”他對欲縮回餐盤的一雙手道,望著餐盤里有些混亂的局面,原本絕對難以容忍的他,現(xiàn)下竟考慮要接受紊亂。
黃如舒帶著疑慮,將餐盤擺回他在前茶幾上,一邊偷偷觀察他的神情反應。
“黑咖啡跟牛奶!彼贿吥闷馃峥Х葔,倒進黑色咖啡杯,再開啟紙包裝牛奶,倒進玻璃杯,分別擺放他左手邊。
歐帝斯看著她倒的牛奶及咖啡份量,明顯不對,他不喜歡飲料盛滿的感覺,也不能太不足,一律要求八分滿的精準刻度。
她咖啡僅倒半杯,牛奶卻差點溢出,以往的他一定為此小事吹毛求疵,難以忍受,可現(xiàn)在他選擇自我忍讓。
將早餐布妥,黃如舒見他始終盯著餐盤,沒有動靜。
正想開口過問,卻見他拿起叉子,往盤上的玉米粒輕輕撥弄,將散亂的玉米粒,撥成一小堆、一小堆。
堆積完畢,放下叉子,他端起右邊玻璃杯,先飲一口冰牛奶。
他怪異的用餐模式始終令她困惑連連,卻又覺得今天的他好像有一點改變,放下了某種無謂的矜持、束縛。
如果他的表現(xiàn)輕松些,她會更感寬慰。
“你的表情,好像這些食物里面有蟲!彼滩蛔¢_口,“廚師叔叔如果看到你用餐的神情,應該會難過吧!”
攏著眉心的歐帝斯,抬眸看她一眼。沒有人膽敢對他的用餐態(tài)度有意見,唯獨她。
他竟容許她一再逾矩與挑釁,且還打算接納她的建議,放寬過去數(shù)十年來,對自我的完美要求。
再度拿起叉子,他叉起一顆玉米粒,送進嘴里。
這小小的動作,卻是他一大挑戰(zhàn),他從不動用擺盤凌亂的食物,現(xiàn)下輕易打破他對餐盤食物嚴格排列的規(guī)范。
“我很好奇,你為什么不把玉米粒夾進三明治?這樣分開吃,真的很奇怪耶!”他沒說話,她逕自發(fā)話,完全不在意是否會惹怒他。
他再度抬眸看她一眼!澳銥槭裁炊即㏕恤、休閑褲?”
“嗄?”歐帝斯突然開口,問了句不相干的話,教黃如舒怔了下。“這是……習慣,這樣穿很舒服自在!彼摬粫笏裾〉呐畟虼╅L襯衫、短窄裙吧?
“這就是我的答案!彼皖^,繼續(xù)慢慢吃食。
“哈?”她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明白。她的穿著,跟他的用餐怪癖,有什么關連?
他種種自我要求早成為諸多習慣,并非舒服自在,卻也難以改變,不知不覺日積月累,他為自己編織一張完美華麗的網,將自己困在中央,難以自由。
她的出現(xiàn),牽動他牢不可破的網羅,他沒制止,任她牽引,任她進行拆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