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古宅看上去有一段歷史了,占地廣大,分園分院,懸梁立柱都十分古老,宅第的擺設也非常簡樸,能想象此處曾經人口眾多、熱鬧一時,但現在人事皆非,冷清空寂。
秦煙被安置在離正廳最近的東廂房,她平躺在床上,消瘦而蒼白。莫離坐在床緣,仔細地為她把脈診斷。
耿千寒站在床邊,神情專注地凝望秦煙。齊紫英則半臥在椅子上,盡管重傷未愈稍顯疲憊,卻堅持留下來等待結果。
齊嵐突然打開房門:“二哥,船夫們要回航了,等大哥有令時,他們會再來接我們!
“噓……”齊紫英食指抵在唇間,搖了搖頭。
齊嵐見狀,趕忙安靜下來,不敢有所叨擾。
片刻后,莫離總算起身,搖了搖頭!敖浢}受損,導致五臟六腑都在腐壞中,能撐到現在已屬不易。她目前是以最卑微的方式活著,用沉睡的方式減少氣血運行,使內臟腐化變得緩慢。”’
“莫叔,請你一定要救救她!”齊嵐著急地說。
“師父,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齊紫英激動得站起身,不顧傷口疼痛。
“盡管她的意志力過人,有強大的生存信念支撐著她,但憑我的醫術恐怕也無法治愈她!蹦x合了眸色。
“師父,她也是齊家的后代啊,你與爹是至交,看在爹的面子上,徒兒請您傾盡所學所聞,任何方法都行,一定要救救她!”齊紫英痛心地央求。
“她真的是齊家血脈?有沒有可能推測錯了?”莫離蹙眉。
“不,玉訣劍只為齊家人所用,不會有錯!饼R嵐隨即接話,難掩哀傷。
耿千寒不理會他們的對話,徑自走至秦煙身邊,執起她冰冷的手輕輕搓揉著,深情地凝視著她。“謝謝你這么努力,放心,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奮戰的!
“這島上清幽,讓她留下來,好好度過最后的日子吧……”莫離嘆息,別開了眼,率先離開東廂房。
齊紫英與齊嵐莫不靜默承受這惡耗,耿千寒卻在此時追了出去,攔截了莫離。
“莫神醫,可否借一步說話?”他的黑瞳深沉,看不出情緒。
“當然。”莫離點頭,領著耿千寒雙雙到古宅外的林蔭小道。
兩人一路走著,直到離古宅好一段距離之后,耿千寒才開口!澳悴皇蔷炔涣怂窃诳紤]要不要救她!
莫離聞言,不禁錯愕!昂我砸姷?”
“我們下船時,你明知秦煙病況嚴重,卻先關心齊紫英。身為醫者,你有能力判斷病情的輕重緩急,治療的優先級,然而你卻沒這么做!
耿千寒隨意踢起腳邊的落葉,步伐放慢。
“紫英是我的徒弟,我與他有師徒情誼,優先關心他也是人之常情。”莫離雙手扳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解釋。
“那你行醫多年,遇上救不了的病人都如此淡然無謂?連試都沒試,就宣布了結果,仿佛你早安排好了說詞!惫⑶ШW×四_步,目光炯炯地盯著莫離。
莫離毫不回避他銳利的眼神,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
片刻后,莫離吁了口氣,打破沉默。“你觀察得很細微……沒錯,我是在考慮要不要救她,就算她有可能是齊家的骨肉,但她身為圣月教右護使,助紂為虐是不爭的事實!
“你怨恨魔教?”耿千寒的聲音很清冷。
“我只是……不能原諒她滅了赤焰門!蹦x的面容閃過一絲哀傷。
“兩派相爭,弱肉強食,豈能把罪怪在她一人身上!
“我是大夫,但也是普通的凡人,赤焰門里有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可是如今她不在了……”
耿千寒舉起左手,撕掉掩蓋在手腕上的假皮!拔沂浅嘌骈T唯一的幸存者!
莫離盯著他的傷疤,感到震驚。“你是赤焰門的奴隸?”
“是。”
“所以除了你之外,真的沒有任何活口了?”莫離稍顯激動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是!彼c頭……
“哈……”莫離退了一步,苦情地笑了一聲。
“但是有個女人,在她死之前把一條帕子給了我,她告訴我,今生一定要找到這帕子上的所在地,那是她與她丈夫的約定!惫⑶Ш詰阎刑统隽税着粒f給莫離。
莫離驚詫,雙手顫抖地接過帕巾,頓時紅了眼眶。他認得這帕子,這是他與她一同縫制的……
“她是赤焰門門主的女兒,卻早在十幾年前就被門主處以死刑,并不是秦煙斷送了她的生命!惫⑶Ш]上眼眸,憶起過往有說不出的沉重。
“不……不會的,她離開我就是為了回去承接門主之位,她爹沒道理如此狠心……”莫離一時無法接受耿千寒的說法。
當年,她說他們只是游戲一場,正邪不兩立,她不過是在找尋刺激,最終還是要回去承接門主之位,所以她打傷了他,背棄了他!他因此痛心疾首,不聞不聽不問她的下落,海內外四處飄蕩多年……待他再次回到中土,就聽聞齊令鴻輸給了卓日霄、赤焰門被滅等消息,她與他從此天人永隔。
知道她活著時,還能想象她過得很好;得知赤焰門無人幸存時,他明白此生再也看不見她的容顏,因此痛哭了許多天,從此對圣月教的夜靈開始心存怨恨至今,沒想到……真相并不如他所想……他心愛的人竟然是死于門主之手……
“她當年不和你走,是為了保護你,赤焰門教規甚嚴,不容許有背叛者,就算和你遠走,也無法擺脫被追殺的命運,她希望你能找尋更美好的幸福……”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莫離無法置信。
“她本來打算與你分手后回歸赤焰門,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可是她卻在那時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根本回不去了……于是她想盡一切辦法,詐死蒙騙門主,好不容易突破重重殺機,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不謂世俗眼光獨自產子,撫養她的兒子長大,可是最后仍是被門主發現提了回去,處以極刑。”
“你是說……她懷了我的兒子?”莫離揪住了耿千寒的衣襟!斑@是她親口告訴你的?”
“是的,這些話是她臨終前和我的訣別,她要我別怨她……她要我找到你!币魂嚳耧L吹襲而來,樹葉摩擦發出挲挲聲響,兩人站在風中,凝視著彼此,農袍被吹得飄然翻飛……
“莫非你——”
倏地,耿千寒單膝跪地,抬眼仰望著莫離,冰冷的神情參雜著復雜的情緒!拔矣讜r與娘在外飄泊從未奢求過什么,淪為赤焰門的奴隸也不曾怨恨過你,落入圣月教手中是秦煙讓我免去了七血毒,是我害她變成今日這個模樣。這是我唯一的請求,如果你不救她,我會埋怨你一生一世。”
莫離落下了淚水,蹲下身抱住耿千寒,沒想到他此生竟有機會抱住自己的親骨肉。
“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太愛你娘,所以遷怒在秦煙身上,我不該猶豫要不要救她……”原來,他愛的人,一直都愛著他……雖然他們錯過了彼此,但她卻為他留下了后代,證明了她對他的愛。
他錯了,他差點因為一己之私而放棄救秦煙……差一點就鑄成了大錯。
“所以秦煙可有救?”
“有救,但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一切仍需看她的造化!蹦x扶起了耿干寒,語重心長地說道。
“她會撐過來的,因為她與我約定好了,就決計不會食言!惫⑶ШС种鴪詻Q的信念,一如秦煙那般。
“這些年我游遍各國各地,增長了不少見識,悉知許多藥物秘方,也借此采取各地稀珍草藥,進而提煉出九轉續命香,不僅能解百毒還可以修護內傷,但這丹藥對秦煙而言是不夠的,她的傷太嚴重了。”莫離輕嘆,接著說道:“遠在海外東方的某個陸地,練武之人講求修習自身的真元之氣,若將真元之氣修得圓滿,精氣合神,則可強化身體內外,治愈百病!
“她現在連清醒都有困難,加上經脈內臟受損嚴重,還能練功嗎?”
耿千寒眉宇糾結,覺得不妥。
“我可以用針灸強迫她蘇醒,只要她醒著的時間,就必須修練真元護心法,此心法與一般練功不同,著重于調養生息,修護體內經脈、臟腑、筋骨……緩慢漸進達成,最后真、氣、神三元合一,如入成仙的境界。她的病無法由外根治,只能靠這種辦法自我解救,但……”莫離頓了頓,瞬間欲言又止。
“風險多大?”耿千寒敏銳地問。
“以她目前的狀態,修練不當的話,容易加速身亡。”莫離垂眸,深感無奈。
耿千寒抿唇嘲諷一笑!拔遗c秦煙活到現在一直都在和上蒼打賭,這次竟然也不例外!
“真元護心法我只修習了兩重,一切還必須看秦煙的領略能力,若她順利把護心法的七重修練完畢,據我估算,十年方可痊愈!
十年……
耿千寒面無表情,目光望向遠方,不自覺瞇起眼,目露些許憂傷。他緊握著左手腕上的烙印,那道曾經被相思扣遮蓋的紅色疤痕,在此刻變得刺目而明顯……他突然懷念起相思扣冰冷圓滑的觸感,以及她天下太平,安逸無欲又半吊子的戲弄神態……
片刻后,他斂了眼神,舉步走回古宅。
這次,肯定還會賭贏的;有他在,就沒有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