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馬車里的氣氛十分僵凝。
一個五官深邃俊朗、優雅如皎月的男人面無表情的開車,而他身旁個頭嬌小、長發飄逸的女子也繃著一張俏臉,故意看著窗外,用沉默表達抗議。
真不知道他在生哪門子的氣?
關門關那么大力,要是夾到她怎么辦?
她到底是哪里惹他不開心了?因為她沒跟他說謝謝嗎?
他們兩個從青春期那段時間開始互看不順眼,那種視對方為眼中釘的心態,一直維持到各自離開校園的那一天。
中間經過這十幾年的空白,這幾個月居然讓他們一次又一次的不期而遇,幾乎讓她相信命中注定這回事。
誰知道好不容易兩個人有幾天還算相處融洽的時光,她就要以為彼此之間或許已經產生微妙的化學變化,卻在那砰然一聲中盡數崩裂。
他果然還是當年那個不可理喻的青仔叢!
巫靜妍下了這個結論,一肚子的火氣老早把殘留在血液里的酒精統統都燒得精光。
悍馬車停在他們留宿的商務飯店前,只見巫靜妍身手俐落的下車,頭也不回的逕自走進飯店。
“謝謝。明天開始就不用麻煩你了,我們各走各的!蔽嘴o妍皮笑肉不笑的說了這些話,然后輕輕的關上車門。
誰像你一樣不高興就胡亂發脾氣!哼!
巫靜妍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料想明春樹八成還要花點時間,才能把車停好,再回他自己的房間,所以她不疾不徐的走向飯店柜臺拿房間鑰匙,再用同樣從容的步伐走到電梯前面等電梯。
這時正好是晚上十點多,一群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幾乎人手一袋便利超商搜括來的零食泡面和冷飲啤酒,三三兩兩的走進飯店,紛紛停在電梯入口前嬉笑怒罵,有幾個還不時的偷覷巫靜妍。
八成是趁著暑假空檔來游山玩水的。
巫靜妍不動聲色的站在最外圍,勉強忍受這群男性荷爾蒙旺盛的年輕人稍嫌熱情的眼光。
孩子,叫姐姐!而且我對高射炮的愛情組合沒興趣!
巫靜妍忍住賞那幾個大男孩白眼的沖動,暗暗懊惱自己八成要搭下一班電梯了。
這飯店里雖然有兩部電梯,也不過剛好可以容納眼前這群十來個年輕人。
要她跟他們一起擠在密閉狹隘的電梯里,她還寧可爬樓梯。
“當!”電梯來了,還一次來兩部。
剛剛嘈雜的大廳頓時安靜不少,巫靜妍卻尷尬的朝其中一部電梯里對著她熱情招手的年輕人搖搖頭,要他們自己先上樓就好。
“沒關系!你那么瘦,不會超重啦!”另一個有為青年自以為幽默的加入說服她的行列,一雙雙青春正盛的眼睛默契十足的鎖住這個嬌小清雅的長發女郎。
巫靜妍冷下臉來,沒耐心繼續做面子給這群陌生人。
忽然有人攬住她纖細的腰身,還大大方方的摟著她走進電梯里。
“謝謝。”高大挺拔的男人彬彬有禮的朝按著延長鍵的年輕人道謝,逕自按下樓層燈號,然后微微彎下腰對著同樣愕然的巫靜妍深情一笑。
“等很久了嗎?剛剛怎么不先上樓?”明春樹緊緊將她攬在身側,除了他自己的軀體,沒讓閑雜人等碰到她半根寒毛。
巫靜妍不發一語的垂下眼睫,看起來小鳥依人。
不過幾秒鐘,他們就相偕踏出電梯,一確定電梯門關上之后,巫靜妍立刻掙脫明春樹的掌握。
“謝謝,晚安。”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拿出鑰匙解鎖開門,一不留神,就讓人乘隙溜了進來。
“明春樹,這是我的房間!”巫靜妍氣壞了,看著這個剛剛還彬彬有禮的男人,現在卻像無賴一樣的坐在她房間里的沙發上,居然還擺臉色給她看?
“出去!你的房間就在對面!”為了怕他不知道門在哪里,她還好心的為他指引方向。
“我沒拿鑰匙!蹦橙诵Φ檬譄o辜,還有閑情逸致欣賞她房間的布置。
巫靜妍氣得渾身發抖,真想拿東西砸他。
“關我屁事啊!”虧她剛剛還萬般忍耐,要自己千萬別再因為他而大動肝火,但看看那抹無賴的笑容,怎能不生氣呢!
沒想到明春樹居然還理所當然的點頭。
“嗯!還不是因為你!毖韵轮饩褪撬麆倓倿榱藥退鈬詻]去柜臺拿鑰匙。
巫靜妍又瞪了他幾秒鐘,喉頭吞咽了幾句不太文雅的字眼,突然拿著鑰匙朝門口的方向走,“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幫你拿!
不料她卻被堵在房門口和某人的胸膛之間,穿著棉麻娃娃裝的背脊可以清楚感受到明春樹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明春樹……”她讓自己冷靜三秒鐘,正要開口發難時,卻被他貼在她耳畔的低語蓋了過去。
“靜妍……對不起……”
他終于放下長久以來高高在上的身段,那短短三個字不知道為什么竟然讓巫靜妍眼眶泛紅。
她死命瞪著房間的地毯,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貼靠在大腿兩側,微微發顫的肩頭泄漏了她不肯讓人發覺的脆弱。
“對不起……”
那好聽的聲音又輕輕說了一次,這次,巫靜妍再也擋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是為了年少輕狂時的蓄意捉弄?還是為了青春懵懂時的故意挑撥?
是為了當年那故作瀟灑的決絕?還是為了今晚莫名其妙的怒火?
巫靜妍深吸了口氣,挺直了纖細的背脊。
都過去了……
“你等我!彼龍远ǖ拈_門走了出去,就算不回頭,也知道有人盯著她一直到她走進了空無一人的電梯。
怎么辦?巫靜妍癱軟在電梯扶手上,從鏡子里看見自己脆弱無助的眼神。
這樣的明春樹,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巫靜妍在飯店附近的便利超商磨蹭了十幾二十分鐘,她心不在焉的拿起商業雜志又放了回去,拿起架上的小說,又原封不動的擺回原位,最后,她買了一本手藝雜志,因為封面上有她為葉彤妤布置的花藝雜貨照片。
不過她現在沒心情翻閱,買下這本雜志也只是想當自己沒有立刻回房間的借口罷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房間里的那個男人……
他為什么不像以前那樣的王八蛋呢?這樣她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蔑視他,甚至可以冷靜又冷血的出言譏諷他,她這幾年獨自在臺北生活也是經過好一番磨練的,要比唇槍舌劍,她說不定還能占上風呢!
前提是,他必須像十幾年前一樣輕浮驕傲又小心眼。
她是不是不應該繼續留在臺東?
她覺得自己在這里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脾氣大了一點,心情也輕松了一些,常常不是在生氣,就是笑得好開心!
明春樹,也像改頭換面過似的。
不是皮相,是藏在皮相里的他。
偶爾,她會因為他太過熾熱的目光渾身發熱,而事情漸漸的失控……
巫靜妍跟飯店柜臺拿了鑰匙,不去深思為什么人家二話不說,就把明春樹的房間鑰匙交給她,只是慢慢的走向自己的房間,努力模擬等一下該怎么讓自己表現得一如往昔。
他那一句對不起,實在太有殺傷力!
巫靜妍故意在開門時制造出聲響,讓房間里的他也可以做好心理準備。
然后她默默的站在床畔,不發一語的看著床上側身熟睡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停留在他緊緊摟在胸口的枕頭,還有微微擰著的眉頭。
在他意氣風發、迷倒眾生的時候,是不是也只是一個脆弱迷惘的少年呢?
聽說他有一個花心又冷漠的爸爸,還有一個因為離婚而性情大變的媽媽,在高中之前,他的成長過程并沒有得到太多親情的扶持和慰藉。
她至少還有一個心懷愧疚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