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確保一切平安,家宰親自為王爺準備吃食。
恩美拿著折扇,一樣遮著鼻子、嘴巴,以免露餡。
她看著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肴上桌,手發抖著,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著饑餓,保持親王一貫的優雅,讓家宰好好的把菜上完。
家宰走后,恩美放下扇子,呼了口氣。
解英也爬上了桌,端詳菜色!高是這些菜色。」他挑眉。
「這些菜有什么不好?」恩美說:「瞧,有河鮮呢!京城要吃到河鮮,可一點都不容易!」
「要吃妳就吃吧!菇庥⒄f得滿不在乎。
「我的確很想吃!苟髅酪贿呎f,一邊夾了一塊魚肉到盤子里,細細地分成一點一點的細絲。
解英皺眉!笂呍谧鍪裁?」
「先幫你弄啊!苟髅勒f:「不幫你弄,你怎么吃?」
解英看她手不停的替他布菜、分菜,表情沉思。
「好了,這樣的大小,連麻雀都可以吃了,你應該也可以吃了吧?」恩美將盤子推給他。
解英又拿出那副不削的眼神!笂呉矣檬肿ブ裕苦?」
「哼哼,你以為我沒想過嗎?」恩美從懷里掏出一迭折好的巾子,攤開來,里面是一組縮小的、剛好適合解英使用的餐具!肝叶继婺阕龊昧!
解英心里有些訝異,可他不想表現出來,讓這小家伙有任何驕傲的機會。
「今天趁你睡覺,有些無聊,便拿了一根筷子,刻了這雙筷子和調羹!苟髅勒f!改隳媚每矗槻豁樖?」
解英表情冷冷的拿起來,使了使!赣悬c扎手!
「嘖,早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苟髅罁]揮手,也不在意這家伙說的話了!缚斐园!
「妳怎么會做這些東西?」雖然數落了她,但老實說,她為他想得如此周到,其實,他心里暖暖的。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手還算巧嘛!不像我平常看到的那么笨拙。」
恩美歪歪唇,決定不跟他斗嘴!讣依镉械艿苊妹靡疹,自然而然就能學會這些可以讓小孩笑哈哈的小東西了。雖然我會把我的布娃娃整死,可不代表我的弟弟妹妹養不好布娃娃!
「是嗎?」解英笑得不以為意!笂呎鏁褗叺牟纪尥薷愕剿姆治辶寻?」
「嘖,算了,我告訴你!估嫌眠@點來消遣她,實在有點受不了,恩美干脆跟他老實說了。「我根本沒時間玩布娃娃!
「咦?」
「我五歲開始,就要照顧弟妹了!苟髅类洁饺氯碌!改挠袝r間玩什么布娃娃?那是小孩的玩意兒!
解英一愣!肝鍤q不是小孩嗎?」
「當一個人要開始照顧小孩時,她的童年就結束啦!」恩美解釋。
解英若有所思!甘菃帷
恩美又把盤子往前推!负昧,不要說了,你快點吃飯吧!」
「哼,我看妳也饞了!菇庥⒛闷疬@雙恩美替他做的餐具,示意恩美!敢黄鸪园桑±淞司筒缓贸粤!
這是他第一次,和一個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的人同桌吃飯呢!
恩美高興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蝦肉,表情開心的嚼著。「真好吃。」
解英看她吃著吃著,吃到雙頰都泛紅,這使得她的笑容看起來更……順眼了。
他咳了一聲,低沉的說:「妳這人真是夸張!
「什么?」恩美又吃了沾滿肉汁的蘆筍!改阏f啥?」
「夸張!菇庥⒅貜鸵淮危炑诺某灾。
即使他很餓,也不會像她這樣大剌剌的吃東西。
「我哪里夸張了?」恩美說著,嘴巴還是不停的吃!高@飯菜真的很好吃!
「如果妳這冒牌的肅能親王還能繼續當下去,妳就知道老吃這些東西,有多折騰人!菇庥⒗淅涞姆瘩g。
「不會啊!苟髅莱缘貌灰鄻泛。「只要你吃過下人吃的蘿卜粥,就知道自己吃的真是山珍海味!
解英又哼了一聲,如往常一樣,從容地用餐。
但吃著吃著,他的視線卻不時的飄向恩美。
這是一頓很普通的中飯,他跟面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利益、沒有任何交情,席間不用堆起那種虛偽的笑,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只是很單純的吃著。
這樣吃著,心頭沒有負擔,心理自由自在的,想說什么話,似乎都可以。
他這才發現,他想卸下這親王的包袱,不知有多久了。這是誰的魔力?
他放下筷子!钙鋵崐吙梢圆槐毓芪!
「?」恩美還沉浸在美食的快樂中,有些樂胡涂了。
「因為我什么都無法做!菇庥⑿α,笑得有些無力!富蛟S一輩子都變不回來,不是嗎?如果妳想要什么答謝,我可給不起。」
恩美皺眉!肝覐臎]想過打賞這種事,你少看不起我!
「那妳何必管我?」不知為何,解英就是想要問到底,或許答案如他所料,是難堪的、是殘酷的。他知道,人都是現實的,怎么可能做這種白費力氣的事?
他也想知道,這世上是不是還有一點不一樣的答案,是他不明白、沒發現的。
恩美一臉不解。「你真的很奇怪呢,解英!
「什么?」解英不高興了!覆灰靡桓笨垂痔サ难凵窨次。」
「我以為你很聰明,很敏感。」恩美說:「有潔癖的人不都是很敏感的嗎?」
「呵,妳拐著彎罵我?」解英瞪她。
「那你說吧,你又何必管那些和州難民?」
解英一頓,沒回話。
「你說一下原因啊!苟髅览m道:「其實哪里的官員都一樣,我們家羅州也是這副德性。只要水沒有淹到那些官員的家里,他們就從來不緊張;可你不一樣,這些人不是你的誰,你卻急著要家宰提供救助給他們。你說說看,這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解英被問得緊了,只能淡淡的說:「這種事還要說什么,不就是因為看不過去嗎?」
「做同樣事情的你,問我這種事的原因,實在很可笑!苟髅罁u搖頭,說淂很無奈。
解英又是一瞪。這只小兔子,雖然好心的替他緩解這尷尬的局面,可卻仗著比他大的事實,對他越來越沒大沒小。
「啊,對了,或許還有另外一種感覺!苟髅老肫鹆耸裁。
「什么另外的感覺?」解英問。
「看到你變小的時候,我除了很震驚,還有……」恩美逼近他,笑嘻嘻的!负芟褚郧,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的布娃娃,順著溪水流走的感覺,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撈上岸。就這么簡單!
解英的眼皮在跳!肝摇沂悄莻布娃娃?」
「對,順水流走的布娃娃!苟髅烂嗣庥⒌男⌒☆^顱,還開心的說:「這要謝謝你呢,替我找回我的童年。」
解英厭惡的拍開她的手。「別摸我的頭像摸小狗似的!」
恩美手撐著兩頰,像看心愛的玩具一樣看他。
「照顧你,就像照顧布娃娃一樣!苟髅勒f:「我五歲開始,就沒玩過布娃娃了!
「哼,不說了,吃飯!」這小兔子敢鬧著他玩,真是的。
「對,吃飯,那么好吃的飯菜,等你變回來后,我可就沒法輕易吃到嘍!」說著,她又快快樂樂的嚼起鮮美的河鮮。
解英的眼睛,再度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她發紅的小臉上。
那張小臉,是那么知足、幸福的笑著。很單純……
她剛剛說:等以后他變回來,她就沒法吃這么好吃的菜……
她期望他變回來嗎?
她不希望自己能一直扮成肅能親王,代替他的位置,享受榮華富貴?
或是,她其實沒想過,要求變回來的他,給她一些獎賞?
她只是單純的,看到他,就像看到一只順水漂走的布娃娃那樣,不忍心,所以把他撿了起來?
沒想到,他的生命中也能闖進這么一個心思單純的姑娘。
真是沒想到……
想著想著,解英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身旁有個沒心機的人陪著吃飯,似乎讓飯菜變得可口了點,不這么像嚼蠟了。
夜晚,恩美一樣穿著解英的衣服,睡在他的床鋪上;至于解英,她則幫他準備一個小籃子,里面鋪了暖和的棉絮,讓他像睡在床上一樣舒適。
「灑點花瓣,會更像公主呢!」入睡前,恩美笑哈哈的說。
解英垮了臉,他想,下次她大概會想把他的頭發編成姑娘的辮子吧?
入睡至三更,解英忽然覺得床上有響動;他極淺眠──畢竟平常有太多人要他的命,睡得太熟,什么時候去見閻王都不知道。
他沒有馬上睜開眼,只是微微瞇著,觀察四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發現,是身旁的恩美。她起床了。
夜還這么深,她起床做什么?
他繼續觀察她,但她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動也沒動。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迎向窗外的明月。
灑進窗內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將她頰上的淚痕照亮了。
解英的心緊緊一繃。
這小兔子,哭什么?
接著,恩美轉過身,面向他。
他忽然覺得氣氛詭異。
雖然她背著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隱隱明白,恩美的注視不同尋常。
然后,她朝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他。
解英差點兒反抗,可在那之前,恩美又縮手了。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為了自己的戒心而慚愧。
這小家伙說過,她從五歲開始,就沒玩過布娃娃,或許她只是想抱一抱「真」的布娃娃罷了。
她是個單純的人,還這樣幫他,他應該收起戒心,跟她坦誠相對。
解英這么告訴自己。
最后,恩美果然沒有對他做出什么,過不久,她就躺回床上,睡著了。
他靜靜的聽著她呼息的聲音,之后爬下籃子。悄悄的靠近她、看著她。
她臉上的淚痕還濕潤著。
這是怎么一回事?他以為這家伙只會開心的笑,完全不知道眼淚長成什么樣子呢!什么事會讓單純又天真的她哭成這樣?
他想起自己之前對她又冷漠又諷刺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躺回籃子后,他想,小小的他,能為她做些什么呢?
只要別再讓他看到眼淚,對她溫柔一點,他倒是愿意紆尊降貴做做看……
當他這么想時,他并沒發現,有種異樣的情愫,正在他心底緩緩的發酵著。
解英很想對恩美溫柔一點,畢竟,他現在得看她臉色吃飯。
可是在跟她相處過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脾氣有多差。
要他和顏悅色的叫一個不識字的人幫他批奏報、寫折子,簡直是不智之舉。
恩美甚至連筆都不會握呢!
「不對不對,不是那樣握,這樣握筆怎么會穩呢?」解英不耐煩的碎念。
恩美手忙腳亂的調整手勢!改恰⒛鞘沁@樣嗎?」
「像點樣了。來,寫個字,我瞧瞧!菇庥@口氣,免強算她過關。
「呃……」恩美卻遲遲下不了手。
「又怎么了?」
「我……好像跟你說過,解英,我不會……」恩美很害羞。「我不識字……」
解英的臉歪了,眼睛在跳。
「真難想象!菇庥⒗淅涞恼f:「我國還有百姓不識字。」
恩美不服!溉氤拿總人都是因為識字才當得上官。你一直待在朝廷,從不到外頭走走,所以不知道現實,等你走了一遭啊,包準你氣到吐血!
「看來,我恢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頓我國鄉村的民學!菇庥⑦是說得高高在上。
恩美嘟著嘴,喃喃的念著!负冒,去啊,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百姓都窮成那樣了,怎么可能放下農事,去上什么學?」
解英皺眉。「妳說什么?」
「……你不知道上學要上繳束修?」恩美提問。
「束修不過幾個銀,繳不出來嗎?」解英說得很容易似的。
「幾個銀?」恩美的聲音提高!改阒恢溃@幾個銀就是一個農村人家半年的收入!半個銀就能讓人飽飽的活過一個月呢!」
他倒是第一次聽到。
「我以為你跟一般官員不一樣。」恩美又叨叨的念著!附Y果還不都是一樣?一樣不知民間疾苦。」
說著,她悶悶不樂的低下頭,胡亂在紙上亂畫一通。
解英看她消沉,就想起昨天晚上她獨自看著窗外哭泣的模樣。
因為不能批奏報、寫折子而焦急的心,漸漸的緩了下來。
他咳了一聲!笂叢桓吲d了?」
「我也想識字啊……」恩美鼓著嘴,眼睛沒看他,兀自在紙上畫著顆豬頭。
「可不識字又不是我的錯,兇我做什么……如果我識字,家里也不會被騙得一無所有……」
解英一愣,聽到了詭異之處!傅鹊取呎f,被騙得一無所有?」
恩美的眼睛趕緊飄向一旁!笡]什么!
解英難得多問了幾句。「是妳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嗎?」
「沒事啦!」恩美繼續亂畫。
解英靠過去,按住她亂畫的手,繼續問:「我難得關心人,妳最好讓我關心,否則我不知道自己哪天還會這么好心,低下眼關懷一個下人!
恩美甩開手。「那就不要關心了,不需要。」
解英嘆氣!钙婀,我以前對妳那么壞,也沒見妳對我發脾氣。妳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哼!」恩美說:「反正呢,你要我替你簽名,這事我還做得到,因為你的簽名就像鬼畫符!
「喂!」解英環胸瞪她!高@叫行草的書藝,懂嗎?」
恩美才不理哩!「可要我寫字,沒辦法!」
解英擺擺手,打算放棄了!「算了算了,我自己再想想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