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美提著水桶與掃把,步履艱難的走向連接主堂與客樓的走廊。
雖說這里名義上僅是一座王府,但是主堂與各個客樓、廂房,都建造得如宮殿般宏偉浩大、美輪美奐。
瞧這條廊道,站在起頭上,竟看不到盡頭,寬度也可以站上十個人。
此時正值深秋,周邊滿植的銀杏,葉子都成了明黃色,把這廊道的周圍,裝飾得金黃亮麗,乍看之下,好像不是個俗人可待的世界……
但缺點就是,隨風飄落到廊道上的落葉,怎么也掃不盡。
而負責清掃這條廊道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這里是肅能親王府,她新主人的家。
恩美放下水桶,看了看它,不禁低呼──連水桶都是白銀打造的。
這位肅能親王雖是她侍奉的主人,但對初來乍到的她來說,他就像個傳說中的人物一樣,很遙遠,她只能用這王府上下的物品,去揣想他的面貌。
她想,這個好大喜功的人物,可能是個挺著大肚腩、掛著一對順風耳,還留得一嘴自以為飄逸、實則猥褻的胡子的中年男人吧!
將民脂民膏花費在自己的享受上,這種人,死不足惜。
恩美緊緊握著拳頭,臉色沉了下來。
不過她馬上振作起來,看了看這條浩蕩得彷佛可以駛上一輛馬車的廊道,深深呼了口氣。
家宰說,她今天一定要把這條廊道清掃完畢,因為親王今日下午時分,定會走經此路;若讓他大爺看到一丁點不順眼的小東西沾在上面,連他家宰都有得瞧了。
「因為啊……」家宰說:「爺是個潔癖很重的人呢!」
她連忙將這條路上的落葉給掃去。
當恩美擰干抹布,打算將廊道上鋪的黑玉磚擦拭干凈時,忽然一陣大風吹起,竟把大片大片的銀杏葉,又吹上了廊道。
「哇啊啊啊──」恩美慘叫。「為什么這條走廊旁邊要種樹嘛?!」
她推算了一下時辰,只拿起掃把胡亂掃了一下;畢竟掃得太干凈,一會兒風起又做白工了。
掃罷,她便跪在地上,好好的擦地,若遇到落葉,再順手撿起。
她就這樣慢慢的打掃了一會兒。
此時,一抹被夕暮拉長的影子,伴著細碎的聲音,靠了過來。
她一愣,抬起頭一瞧……
又愣住了。
她……從沒看過……這么英俊,英俊到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美的男子。
這男子的五官年輕英挺,細致飛揚的眉透著貴氣;雙眼的形狀完美得像杏核,甚至帶著些像女子的媚;他緊緊盤高的發髻一絲不茍,更讓他的臉容爽朗凈白。
他穿著一身淡雅,卻內斂高貴的白色深衣,長長的袖子自然整齊的折到腕上,露出一雙白皙的手,手上還握著一柄折扇。
他用手細細的撫著折扇柄,撫完后,又摸了摸戴在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這細小的動作,卻可以做得這么高貴、這么好看,讓恩美深深被吸引了。
「我沒見過妳。」那男人說,聲音是清悅的和藹。「妳是?」
被這么一問,恩美趕緊抬頭看他;正要回答,沒想到,卻又被他臉上那若有似無的笑意,給攫住了目光。
她想,那不露齒的笑容真是好看,雖然淡淡的,可是卻會讓人不自覺的放下戒備,直想和他掏心掏肺的談話。
她站起來,然后拍了拍被地板弄臟的裙襬。「大人,小的是乙日卯時入班的婢女……」她又偷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會不會是親王的小兒子?
若親王的小兒子都生得這副俊樣,那親王大概也長得不差。
「喔,原來如此,是新進的乙卯那班?」他用扇柄輕敲著手掌,狀似在思考著什么。
這安靜的時刻,恩美也不敢作聲;不知為何,這男人雖然有溫煦的笑容、雍容的舉止,但在無意之中,卻給了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就像此刻。
這是天生的氣質使然嗎?
過了一會兒,男人將手上的折扇打開;一團色彩素雅,但線條卻繁復華麗的白色牡丹花,便映入了恩美的眼簾。
這男人連開扇的動作,都美得讓人不忍移開目光,也讓人一眼就看清楚扇面的圖案!竵怼!顾穆曇粝窈搴⒆右粯。
「妳說說看,看得出這是什么花嗎?」
「咦?」怎么突然問這個?不過恩美還是回答:「是、是牡丹花,大人。」
「哦?所以妳看得到!褂质且粋提高聲音的疑問句。
可這疑問……聽起來,怎么那么不對勁?
恩美不解的偷偷覷他;男人抓到她的視線,再度咧出一計足以讓所有女人為之倒地的溫柔微笑。
他合上扇面,扇端往遠處一指,聲音柔和的說:「我以為妳可能是個盲人,看不到這些東西,所以才沒掃起來。」
呃……咦咦咦?!
恩美霎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這些話……是一個端著這么好看高雅的笑容的人,說出來的嗎?
此時,后頭傳來慌急的腳步聲,然后她聽到了家宰誠惶誠恐的聲音。
「王、王、王爺啊──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耶?」王、王爺?
家宰跑來,馬上把恩美給按倒在地,要她向男人磕頭。
他罵道:「混帳東西,快跟王爺說對不起。 雇鯛敩F在站著的這條路上,竟這么凌亂骯臟,簡直弄臟了王爺的鞋底!
「呃,家、家宰……所、所以他、他、他是……」他就是那個她以為應該有大肚腩、順風耳還有猥褻胡子的肅能親王?!
家宰對她擠眉眨眼,要她只要說對不起就好,其余的,閉上嘴。
恩美會意。「嗯……對、對不起,王爺,非常抱歉……」可是她突然覺得很委屈,這么大一條路,風又一直吹,她一個人,怎么可能掃得完嘛!
「算了、算了,安爺,這丫頭是新來的,別對人家這么苛嘛,嗯?」這個年輕的肅能親王,像是在安撫她似的。
恩美心里叫好。
她就說嘛,這男人看起來這么和善,家宰為什么要怕成這個樣子?
但家宰仍是跪趴著身,一點也不敢動彈,她也就不好意思起來。
男人又說:「不過呢,下次再這樣,馬廄的位置就等著你嘍!」
恩美僵住。
「丫頭,妳叫什么名字?」男人問。
「呃,小的叫相恩美!苟髅缿饝鹁ぞさ幕卮稹
「喔,恩美啊,好名字!鼓腥诵χf:「不過下次,妳的手要是再跟不上眼睛,我就要幫妳賜個名了!
恩美說不出話。
「就叫『相盲子』,妳覺得如何?」說完,男人打開扇子,邊搖,邊瀟灑的離開了。
「我不是跟妳說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條路給掃干凈的!」家宰氣急敗壞的罵道:「王爺有潔癖!」
恩美好久都不說話。
當她開口時,卻只是問了這么一句!改恰⒛莻人,就是肅能親王?」
「沒錯!
恩美干笑幾聲,好像聽到了心里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