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是三間臥室,各有自己的衛(wèi)浴設(shè)備,也是一樣實用舒適路線。他指著一間對她說:“你就住那間,浴室里的東西都可以用,有需要什么的話再跟我講。我先下去了!
“你要走了……回去洗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心里其實偷偷希望他可以再陪她一下,多說幾句話……
麥緯哲一臉“別鬧了”的表情,“我要下去跑步啊,今天的訓練課程還沒結(jié)束!
怔怔看著他下樓去之后,黎永萱踏進了陌生的房間。小小單人床,書桌,書柜及衣柜都是原木。窗簾是淺綠色,被昏黃的燈光一襯,小房間看起來好溫馨。
她在鋪著墨綠床罩的床沿坐下,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心里一直縈繞著一個問題——
到底,小麥為什么會追來呢?
隔天,黎永萱是被香醒的。一點也不夸張。
她模模糊糊中看了一下床邊小桌上的鐘,上面指著十點三十五分。
嗯,十點半了。
十點半?!她一醒悟,立刻就彈坐起來。她居然睡到十點半?!過去五年來她沒有七點以后起床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但隨即想起自己身在何處,這張不大卻好好睡的床又是誰家的。
樓下傳來跑步機的砰砰聲,以及香到令人肚子好像要長出一個洞那樣的氣味陣陣勾引著她。是咖啡,以及現(xiàn)做的松餅,好像還有煎蛋……
洗了臉之后,她有些惺忪地下樓。果然,餐桌上擺著豐盛的早餐,全都是熱騰騰的新鮮貨,看得她食指大動,肚子很無恥地咕嚕叫。
“吃早飯了!崩消溎弥佺P對她說,一面用漂亮的手勢把剛煎好的法式蜜糖吐司盛到碟子上,上菜!
“呃,這么多……是還有人要來嗎?”
老麥搖搖頭,一臉嚴肅地回答:“因為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小麥說你早餐都喝杯咖啡、吃甜甜圈而已,所以做了一點西式早餐讓你選。”
一點?這叫一點?黎永萱整個傻眼。擺滿一桌的美食,她大概要吃一個禮拜都足夠!
“為什么——有人——可以——吃這么多——耶耶耶——”身后客廳里傳來有人一面跑步一面唱歌的聲響。歌唱得荒腔走板就算了,自編歌詞也遍得亂七八糟。“為什么——我只能吃——全麥吐司——跟煎蛋?為什么為什么?”
黎永萱忍不住噗嗤笑出來。這是這幾天以來,不,應(yīng)該說是好久以來,第一次真心的、打從心底發(fā)出的笑。
她笑起來的模樣,跟平常冷靜端莊的表情差好多好多,像是從冰場上直接走到陽光普照的室外,讓人整個暖洋洋起來。
老麥已經(jīng)把熱騰騰的咖啡遞過來了,她接過,乖乖坐下。
面對一桌子的美食,好煩惱!不過,這是好奢侈的煩惱喲。
“那你、你們要不要一起吃?”她不好意思地招呼著?偛荒苷娴拇髶u大擺自己一個人清臺面吧?!
“我吃過了!崩消溝壬卮稹
“我要我要我要——”小麥先生的回答則踴躍熱情許多,大吼過來。
老麥突然開嗓吼回去,“你昨天欠了三個半小時的訓練!”
看來麥緯哲天不怕地不怕,連教練都沒放在眼里的,卻很怕自己的祖父。被這么一吼,只見他乖乖閉嘴,縮回去跑步機上,繼續(xù)埋頭苦跑。
啊,昨天。應(yīng)該就是因為去追她,才耽誤了訓練吧。黎永萱一面嚼著松軟又香甜的蜂蜜松餅,一面想。是為了她……
“昨天,是我麻煩他——”
“不用幫他找借口!崩消溊浣^地打斷她,“就算他照常訓練,這些東西他也不能吃的。他有他自己的食物。”
她看過他們吃早餐,心中涌起無限的同情。全部都是低脂、高纖、高蛋白類的食物,調(diào)味又清單,絕對稱不上美味。
“不公平——為什么——我的人生——嗚嗚嗚——”身后又傳來鬼哭神號的歌聲,麥緯哲以曲傳情,傳的還是冤情。
她就在身后陣陣奇怪的配樂中,努力吃掉了一個松餅、一片法式吐司、兩條培根、一個煎蛋、一杯半的咖啡、一杯柳橙汁,還有兩片蘋果。到后來她都覺得胃整個被撐大,食物已經(jīng)滿到喉嚨了,才依依不舍的停止。
實在是太好吃了呀。老麥先生的手藝真的一流,有專業(yè)廚師的架式!
吃完飯黎永萱幫忙收拾碗盤。收完之后,她有些羞赧地問:“有沒有什么其他我可以幫忙的?還有,關(guān)于住宿的租金——”
“租金不用!崩消準忠粨],悍然打斷!皫兔Φ脑挕氵^來。”
她隨老麥走進客廳。麥緯哲在跑步機上狂奔,還斜眼看著他們走進來,非常嫉妒的樣子。
“這個記錄,你會寫嗎?”老麥指給她看攤在咖啡桌上的記錄本、碼表。
她點點頭。跟著集訓這么久了,對于體能狀況記錄并不陌生。
老麥很滿意地把這個職責交給她之后,就又回廚房去了,準備要在中餐再次大展身手。
麥緯哲已經(jīng)跑了一個小時,速度還是很穩(wěn)定。規(guī)律的跑步聲以及音響傳出的饒舌音樂節(jié)拍相結(jié)合,雖然很吵,但聽一陣子之后,有種無形的韻律存在。他自己還不時開口跟唱兩句,完全符合教練說的“有氧運動就是要跑到喘,但還能開口唱歌的程度!
這種奇異的和諧中,黎永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她盤腿坐在地上,認真地幫忙寫體能記錄。
沒有電腦,沒有手機,連工作都沒了……但,好像突然之間,什么都沒有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喔喔——耶——”引吭高歌。“不要——吃飽了——又馬上——打瞌睡——會變成——會變成——會變成——豬——”
歌聲真爛,而且,這是在影射她媽?黎永萱抬起頭,瞪他一眼!拔覜]有打瞌睡!睕]看到她這么認真在寫記錄嗎?
麥緯哲嘴角偷偷彎起,假裝沒聽到,繼續(xù)跑。汗水已經(jīng)浸透他的T恤,臉上、手臂、脖子都有一層晶瑩的薄汗,在他肌膚上閃爍,讓他看起來好像是蜂蜜做出的,他的眼睛是更深濃的蜜色——
跑步的不是她,她卻也突然有點熱起來。
跑步機正對著電視,大概方便他有時可以一面跑、一面看吧。此時電視是關(guān)著的,黑色的鏡面熒幕映出他倆的身影。她偷偷看他,正好被也在偷瞄她的某人抓個正著!
兩人視線相交,他還促狹地對她眨眨眼。
“你昨天……不是在開記者會嗎?怎么突然跑出來?”她盯著他問。
麥緯哲眼睛轉(zhuǎn)開了,裝沒聽到,繼續(xù)跑。
“而且,你為何追上來?”
有人繼續(xù)閉嘴不答,可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腳步聲變好重——
嗶嗶!
貼在他胸口偵測心跳的儀器發(fā)出聲響,開始抗議了。老麥在廚房遠遠怒吼過來:“你找死嗎?保持速度!”
她的心莫名其妙的也跟著卜通卜通跳,也越跳越快。
“你當時不可能已經(jīng)知道我被解雇、無處可去了。而且就算知道,你追上來是想要說什么?”
連三問,問得一向能言善道的隊長啞口無言,跑步速度跟心跳都狂飆。
“更何況……”
“問夠了沒?!”麥緯哲終于被逼到抓狂,他一把扯掉胸口貼的線路,氣喘吁吁的跳下跑步機,去翻丟在旁邊的包包。翻了半天,總算翻到他要的一個小東西!拔抑皇且詾槟阋吡耍脒你這個!”
他手上的,赫然是她找了好久的銀戒。
“為什么會在你那里?”黎永萱震驚得無以復加,“我到處都找了——”
“有嗎?我以為你根本沒注意自己掉餓了什么!丙溇曊芾湫,“那天晚上看你只顧著……”
邊說邊逼近,步步壓迫。但說到這里,他突然硬生生停住。因為再說下去就會提到梁文河了。
他喘息著,面色潮紅,渾身是汗,眼睛閃爍著兇狠的光芒,整個人就像是剛在草原上狂奔之后的兇猛野獸,正死命盯著她看。
她的表情則是很矛盾。有點高興,卻好像又有點惆悵。
“我以為它離開我了!崩栌垒娼Y(jié)果戒指。發(fā)呆了片刻,才悠悠開口說:“這是我姑姑唯一的遺物,也是當年她跟男友的定情戒?墒悄翘臁
那天,一對夫妻帶著女兒探望剛上大學的妹妹,全家一起出游。
本來是風和日麗的初秋好天氣,一家人也玩得很盡興,但是回程時,被一個酒醉駕駛毀了一切。
殘酷的撞擊之下,開車的男子當場死亡。鄰座的妻子也在急救之后宣告無效,撒手人間。留下才九個月大的女兒黎永萱,以及永萱的姑姑黎惠如。
當年惠如姑姑也只有十九歲,是大學新鮮人,剛交了男友。一連串的變故之后,男友沒了,疼愛她的兄嫂也沒了,小侄女成了她僅剩的家人,以及沉重的負擔。
而惠如姑姑沒有抱怨過。她休學工作、兼差,還要一面撫養(yǎng)永萱。姑侄兩人相依為命,直到永萱也上了大學,比當年的姑姑還大一歲的時候,永萱才突然發(fā)現(xiàn),姑姑的青春已經(jīng)為她燃燒殆盡。
“……我大三那年姑姑被診斷出肝癌,她第一次進手術(shù)房之前,把她手上戴了二十年的戒指拿下來,要我保管!崩栌垒孑p輕敘述著,“后來姑姑一直瘦下去,再也戴不住戒指……一年之后,姑姑就走了。”
她輕輕摩挲著那已經(jīng)氧化的銀戒。當時一個人坐在加護病房外的寒冷與恐懼感,仿佛像潮浪般緩緩流回來。
室內(nèi)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還沒關(guān)掉的跑步機,呼呼作響。
“姑姑火化時,廟里的師傅不讓我把戒指放進壇里、跟姑姑一起走。他還說這是姑戒,姑與孤同音,戴這戒指的女子注定孤單,要我當場就把它丟掉。可是,我怎么舍得丟?”
就算真的會孤苦,也不想忘記恩情如山的姑姑。
麥緯哲突然伸手,一把搶走她手中的戒指。
“妖言惑眾,誰教你相信那些鬼話?”他火大地說。一面把戒指塞進自己運動短褲口袋里,轉(zhuǎn)身就走。
“我本來戴著都好好的,結(jié)果前一陣子也是瘦了,戒指容易滑,大概是這樣掉的吧。”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奇怪,什么時候講到哭了自己都不知道——起身跟過去,“還我好嗎?我會小心,還是用項鏈穿起來當墜子——”
“不要,撿到就是我的!丙溇曊荛_始耍起流氓,他只把厚厚毛巾丟到她臉上。
她擦了擦臉之后,拿下毛巾,赫然看見他老大已經(jīng)把上衣脫掉了!
那肩膀、手臂、后背乃至于瘦削腰部的肌肉線條,已經(jīng)是內(nèi)衣模特兒的等級。黎永萱耳根子一熱,“你、你干嘛突然脫衣服?”
“都濕了,不能不換。 彼仡^,很奸詐地看她一眼,“再來我連褲子都要脫了喔。”
至此,悲傷的記憶與氣氛突然一變,整個走調(diào),他硬是把她從孤獨凄涼中拉了回來。
黎永萱當然知道他是故意在唬她。這是他的老毛病了,要看她害羞臉紅、驚慌逃跑的模樣。
沒那么簡單。她紅著臉,勇敢地望回去,一動也不動。
要脫嗎?快!她的眼神在說。
麥緯哲有點詫異!罢娴囊次颐撗澴?好吧,既然你都要求了……”
說著,無恥的某人真的開始解褲帶,作勢要拉下——
“真可惜,看來要留到下次了。”他對她眨了眨眼,“就這樣約好啰!
黎永萱咬緊了唇,死命忍住要笑出來的沖動。
“你啊,就只是厲害一張嘴而已!敝雷约喊踩耍室庹f。
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更深濃了,成了黏人的巧克力色。
“我有多厲害,你還不知道而已!眽旱土松ひ簦@是他的回答。
她的心,突然又卜通卜通地,跳得好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