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妲己一震,沉默不語了。
聶春巧盯著她的眼,覺得自己已經猜中了,便繼續說道:“太子心里恨他,卻不想他那么容易就死掉,所以想盡辦法要折磨他。抓他的爹娘,又讓我去勾引他,等他對我動了心,再在他面前殺了我和他的爹娘,讓他心碎腸斷。太子不是要他死,而是讓他瘋!”
賽妲己淡淡開口,“太子只是想讓他知道一種滋味!
“什么滋味?”
“從繁華之處跌落,擁有一切卻轉瞬失去一切的痛苦。你說得對,太子不是要他死,是要他瘋。”
“為什么?”
“為什么?”賽妲己怔怔地重復了一遍,“你不是知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句詩……原來不僅僅是說你們兩人的?”聶春巧昨天在太子面前喊出這句詩時,其實自己心中也不能十分肯定有用,只是太子當初在宮中念出這句詩時,抱著賽妲己哭得那么傷心,她本能覺得這件事一定關系重大,才冒險在太子面前喊出,以達到威脅震懾的效果。
雖然最終如愿以償,但這句詩真正的含意她卻不知道。
而聽她這樣一問,賽妲己也赫然明白過來,自己和太子都是被這丫頭糊弄了。她頓足道:“你這張嘴真是給自己招災惹禍!若不是你昨晚喳喳呼呼的喊了那么一句,太子會鐵了心的要殺你嗎?”
“無妨,反正我都是一個死!甭櫞呵商ь^又看了看天色,“時辰快到了吧?姊姊想好怎么殺我了嗎?”
這時候有人走上前,對賽妲己悄悄說了幾句話,她聽了點點頭,嘆了口氣。
“唉,真是辜負了你這份癡情!你那個情郎還是決定去救他父母了!
“是嗎?”聶春巧挑著眉,“那真好!”
“好?”
“是啊,我就喜歡他這份孝順。殿下要不是利用他的孝順之心,抓起了攝政王夫妻,他怎么可能跑到京城來自投羅網?”
賽妲己冷哼,“隨你怎么夸獎他,反正他是不會來了!
聶春巧看了地上自己的影子,說:“時辰真的到了。”
賽妲己的臉色微微發白,“你就這么盼著自己快點死?”
她呼出口氣,“還望姊姊看在我們以前的情分上,給我一個痛快!”
這時候有人從旁邊走來,說道:“方姑娘,既然時辰到了,就動手吧!
聞言,賽妲己瞥了那人一眼,“譚副統領,急什么?來救這丫頭的人還沒有現身呢。”
“不會來了,剛才不是已經有消息說唐云曦去校場了嗎?其他人自然不會到這里來送死。如今唐家已然衰敗,還能有幾個嘍啰可用?”譚謙碩對那日敗于唐云曦之手,一直耿耿于懷,覺得大為折損面子,在手下面前也無光了。一路追捕唐云曦進京,又想盡快抓住他報那折辱之恨,又怕見到他之后自己若再敗了,這一世的英名就要沒了。
所以今天聽說唐云曦不到這東郊來,也算是松了口氣。
但是賽妲己對他的這番催促很是反感,“她為魚肉,你為刀俎,你怕她會跑了嗎?”
譚謙碩反問道:“你這么拖拖拉拉不動手,是顧及你們當年同室為婢還有點情意?那么,就讓我替你成全了這份情吧!”他抽出劍搭在聶春巧的脖子上,問道:“你是想一劍就死?還是想等著熬到你的小王爺趕來救你?”
賽妲己惱怒地一掌打開他,“譚副統領別忘了,今日刑場之事,殿下說了,由我全權掌控!
“那姑娘也別忘了,太子還說過,小王爺和這丫頭的尸體他都要!”譚謙碩獰笑一聲,劍鋒雪亮地砍向聶春巧的脖子。
纖纖素手在空中捏住白刃,賽妲己喝道:“大膽!這里輪不到你作威作福!”
正在此時,圍獵場的四周忽然響起一抹幽幽琴音。
兩人同時一震,譚謙碩驚呼,“是唐云曦!來人!趕快準備迎敵!”
賽妲己卻擰眉道:“未必是他,也許是對方故布疑陣而已!
聶春巧也是一震,心里又盼著見到唐云曦,又怕他來送死。她剛才故意拖拖拉拉的和賽妲己說話,只是想著,若唐云曦真的來了,看到這圍獵場的陣勢也該知難而退?墒沁@琴音……
讓她心頭酸楚,忽然想流淚。
猶記得那些日子,陪他在東方府內彈琴,為他做了消夜送去,他的琴聲便似是現在這樣的安靜、純美,沒有任何的雜質,又透著一絲甜蜜。那時候她以為琴聲如人,那就是他的樣子,可是在常青樓相擁的那晚,他在她即將睡去前,抱著她,輕聲說:“春巧,好些日子里,我彈琴的時候心中想到的都是你,那時候我便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夠了,一輩子有個人對自己說這樣一句話,縱然是謊言,也夠了。
只是這個傻瓜,難道真的會……
琴聲持續,人影不見,守在圍獵場中的幾百名士兵都已經嚴陣以待,卻遲遲不見唐云曦出現。
“果然是故布疑陣!”譚謙碩恨聲道,“好,就算是他,我就當著他的面殺了這丫頭,看他能奈我何?”
他的長劍再度落下,賽妲己回手要撥,突然間聽到一個破空之音尖銳地擦著她耳際掠過,緊接著譚謙碩痛呼一聲,長劍脫手。
未見其人,先敗一招!
譚謙碩大怒,喝道:“把他給我揪出來!他必在左右!”
所有的士兵呼啦一下散開,這附近的視野如此開闊,要想躲藏很是困難,只是那琴音忽遠忽近,真不知道竟是從哪里傳來。
直到忽然有一人叫出,“那家伙在石堆背后!”他用手一指,果然在百十步外的一處小石堆背后隱隱可見一角衣袂飛揚。
眾人包圍過去,賽妲己喊道:“慢著!小心中了敵人的聲東擊西之策!”她話音才落,她腳下轟然裂開一個洞口,一人從地下鉆出,迎面雙拳直擊她的面門。
她撤步避轉,但是面前一片黃土煙塵,不能立刻看清,她本能地守在聶春巧的身邊,以防有人趁機劫走人質。
而從地底下攻上來的人連續十余招攻得如疾風驟雨,譚謙碩忍痛撿起地上掉落的長劍,橫劍一掃也攻了過來。
此時剛才追擊唐云曦的那些士兵們有一些也反身趕了回來,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沖在最前面,撲到譚謙碩的身邊,突然鋼刀出鞘,砍向那個正在和譚謙碩及賽妲己戰斗的刺客。
譚謙碩因為手腕受傷,不便力拚,見有人過來幫忙,便閃身讓開,卻不料被這個士兵一腳絆倒,令他氣得大罵,“混帳!”
那士兵卻似渾然不覺,一腳又正好踢在了譚謙碩的膝蓋上,讓他疼得當場齜牙咧嘴,幾乎動不了了。
賽妲己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側目要看那士兵,刺客又是一把沙土撒了過來,讓她不得不閉上眼向后退了三步,袖子一卷,將滿天黃沙掃落,嬌叱一聲,袖口中射出數支短箭,射向對方。
只聽叮叮咚咚幾聲,那幾支迅疾的短箭竟從半空中跌落,更令她震驚的是,這幾支短箭是被人用指風彈落的,而彈落它們的人,竟是那名剛剛趕到的士兵!
強敵對陣,最怕遲疑分神,她短暫的一怔之后,已被人捏住肩頭大穴,半邊筋骨立刻就酸麻了。
坐在地上的譚謙碩這才意識到出了大事,剛要起身,他的劍已被人奪去,用力抵在他的脖頸上,喝道:“別動!”
形勢大逆,竟在電光石火之間!
賽妲己氣得對譚謙碩斥責,“誰教你一有風吹草動就陣腳大亂!”
而捏住她肩上穴道的人對她微笑道:“姑娘不用生氣,我不會傷害姑娘性命,只是有件事要請你配合。”
她斜眼瞪著他,“行了小王爺,這一局是你贏了,說什么要我配合?我可不怕你這軟刀子!”
站在她面前,穿著一身普通士兵裝扮的人竟然是唐云曦。
此時,因為她和譚謙碩都被制住,那些士兵因為投鼠忌器,沒有一個敢靠近前的,只得在十幾步外站著。
而用劍制住譚謙碩的那個人,也就是從地底下躥出來的人,其實是左風。
在小石堆后用琴音吸引眾人注意的那個人,此時也抱著琴緩緩走出,原來是歐陽琴師。
唐云曦將賽妲己點了穴道放在一邊,然后抽出腰上的佩刀將聶春巧身上的繩子砍斷。
她一被松綁,立刻急問道:“你怎么跑到這邊來了?王爺那邊怎么辦?你趕快去……”
“父親那邊有東方莊主坐鎮,而且……我不信太子會真的殺他!彼麖澫卵,看著坐在地上的賽妲己,“是嗎?姑娘?”
賽妲己的目光有些閃爍,“攝政王輔政多年,太子殿下對他曾經敬若長輩,自然多少還是有些情意的。但是如今太子已經詔告全國要在今日處決攝政王,我想太子的心意是不可能變的……”
“那好,我們來賭一賭。”唐云曦一腳踢到譚謙碩的腰眼上。
譚謙碩疼得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剛要發怒,卻發現自己竟能動了,于是又不解地瞪著他。
唐云曦一笑,“麻煩譚副統領去和太子說一聲,就說我唐云曦現在抓了賽妲己姑娘,問他是要這位姑娘的命,還是要攝政王的命,請他自己斟酌。若是斟酌好了……我在攝政王府等他!
譚謙碩瞥了他們一眼,冷笑道:“別作夢了,難道太子殿下會為了一個女人的命就放棄殺攝政王那個大奸臣的機會?”
“譚副統領不愿意傳話?”唐云曦看著他。
譚謙碩一步步向后倒退,一直到確定自己倒退出他們的攻擊范圍,忽然大喊,“把這幾個亂黨就地正法!”
他一語剛出,站在他右側的另一名士兵忽然出劍如電,將他猛地刺死當場。
所有人都呆住,只有唐云曦對那士兵嘆道:“左劍,你又何必非要殺他……”
“此人狡詐,小王爺不能信他的承諾!弊髣蒯斀罔F地說。
唐云曦搖搖頭,又看向那些驚呆的士兵們問道:“誰愿意替在下去向太子傳個話?在下無意再傷人性命,只望能兵不血刃地解決眼前之事!
過了片刻,一名士兵壯著膽子舉起手,“我,我去和太子說……”
他微笑點頭,“那就拜托你了!
左風皺著眉問:“小王爺,真要和太子談判?只怕太子根本不會……”他看了一眼賽妲己,明顯就是不將她看在眼中。
這么一個妖艷的女人,不過是太子的手下奴,憑什么拿她的命和太子談買賣?總不能指望太子也像小王爺一樣,是個多情之人吧?
唐云曦看向賽妲己,問道:“姑娘覺得太子會答應嗎?”
她只看著半空中,一語不發。
而聶春巧揉著被綁繩綁得酸痛的手腕,悄悄朝唐云曦點了點頭。
這一局中扳回劣勢的關鍵一步,就在賽妲己身上了!
在距離校場還有兩三里距離的地方,東方灝忽然勒住了馬頭。其他追隨他的人都不解地也停住了。
他抬頭看著天色,午時將至!跋埋R!彼宦暳钕拢腥硕枷铝笋R。
“莊主,我們難道要步行過去?”厲天宏焦躁地看著天上的太陽,“我們就算是騎馬過去,也還是難免要有場惡戰!
“我們不去校場了!睎|方灝淡然地說。
“為什么?”東方婉蓉一聲驚呼,“不是說好了要去救王爺……”
“太子在那邊派了重兵把守,我們若去了,便是自投羅網!彼麩o聲地一笑,用手指著校場周圍那隱隱綽綽的暗影。“走吧,但不要騎馬,我們只說在這里散步好了,慢點走回去,也許云曦就把聶春巧救回來了!
“爹!您真是……太奇怪了!”東方婉蓉震驚地大喊,“做人怎么可以這樣言而無信?您好歹是江湖上的武林泰斗!”
東方灝看了看女兒,又看向厲天宏,“天宏,你也覺得我出爾反爾太過卑鄙了吧?”
他遲疑著說:“莊主肩負東方世家的聲譽和莊內幾百人的生死榮辱,您有您的顧慮……”
“你們一定都覺得很奇怪,為何我今日打算一變再變,明明說是去東郊,卻跑到西郊來……”
東方婉蓉不耐煩地說:“行了,爹,我不管您是怎么和云曦哥哥商量的,眼下將近午時了,再不去可就晚了……”
東方灝只是揮了揮手,“你們先退開些,我有話要單獨和天宏說!
“和我?”厲天宏不解地看著他,又看看東方婉蓉。她也是一頭霧水,但誰也不敢違逆東方灝的命令,只得悄悄向兩邊散開。
“天宏,你跟著我至少十年了吧?”
“是,十四歲時我到了莊里。”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莊主指的是……學武貴德行薄厚,不貴功力高低?”
“難為你還記得。你我這十年也算是情同父子吧?”
“比父子更深切些!
“那好,我也不拐彎抹角,便和你直說了!
“莊主有話請講!
東方灝的眸光猛然變得銳利,“云曦懷疑,他身邊有太子的密探!
“我知道!眳柼旌晷Φ溃爸拔覀儜岩蛇^那個聶春巧是密探,雖然她矢口否認,但終歸現在可以證明她……”
“她不是那個密探,最起碼,不是那個陷害云曦的人!睎|方灝盯著他,“昨晚他們在皇宮中遭遇太子的重兵埋伏,是誰去通風報信?”
厲天宏驚得猛地繃直后背,“莊主這話是什么意思?您該不會是懷疑我……”
“聽說,你是負責去太子宮殿生事吸引注意力的,連太子在不在宮內你都不知道,就直接鬧騰了嗎?”
他漲紅臉道:“昨晚是我沒有查清敵情,但這并不代表我就……”
“太子寢宮在皇宮的南面,你完成任務之后是從南宮門離開的?”
“我……”厲天宏遲疑了一下。
“你是從北宮門走的。那里距離天牢何其近,為何你當時沒有出手幫云曦,而是任由云曦和太子纏斗,最終讓那丫頭落入太子手中?”
厲天宏搶白道:“我是繞道到北宮門,但我們當時的任務不同,我貿然現身,沒有商量好,也許會給他們惹更多的麻煩……”
東方灝點點頭,“這說詞倒也說得過去。不過,左風、左劍又為何一入城便被太子的人盯上?”
“我怎么知道!
“那你又為何能帶著他們兩人全身而退?”
“我是費了一番心力……”
“然后我們今天商定分頭行事后,這校場周圍的兵力在一個時辰之內增加了三倍,你可知道?”
厲天宏皺眉道:“太子知曉我們會來搶人,當然會加大兵力……”
“但圍獵場那邊的兵力,卻撤了一半!
“那是因為……”他突然語塞了,“因為……因為……”
東方灝盯著他沉重地說:“是因為太子知道了我們的計劃,知道云曦會到這邊來,而聶春巧的生死就顯得無足輕重,因而撤了兵。但太子怎么會知道這么機密的消息的?我們幾個人從頭至尾都在一起,出門前,只有你一個人借口外出放倒士兵盜衣,而離開了一陣。”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莊主……莊主……”
“天宏,人一時犯錯并不可怕,怕的是錯上加錯,不肯回頭!”東方灝一聲斷喝,驚得連站在周圍等候的其他人都是一震。
厲天宏青白著臉,手指攥成拳頭,骨節也泛了白。
“你不承認也可以,但是……若等云曦回來后,有了實質證據,你要怎么解釋?”
“表叔……”厲天宏輕聲換了稱呼,“我是一時糊涂……”
東方灝像是被人當頭砸了一悶棍,感到痛心,他慘笑道:“好,你是承認了!幾時的事?幾時你和朝廷的鷹犬勾搭上,和太子的人勾搭上的?”
“半路上……我曾被譚謙碩的人追上,力拚卻不敵。他說饒我一命,但是要我……給他一些消息……”
東方灝震怒罵道:“你是習武之人,連起碼的氣節都沒有嗎?難道你們不是兄弟嗎?”
厲天宏倏然跪倒在地,咬著牙說:“我自認也算是練武奇才,可是在他面前,我就什么都不算了。我也想出人頭地,可是在江湖上也不過能博得幾分虛名,離開東方世家,誰還認得我?
但他無論到哪兒,別人都要叫他一聲小王爺,好像他天生就該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似的!
我心里不甘!譚謙碩向我許諾,只要我能幫太子抓住唐云曦,我至少能領四品官印……”
東方灝氣得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沒想到我東方灝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養了頭白眼狼不說,還養了個沒人性的東西!我真應該一掌把你斃了!”
昨夜,云曦聽說天宏是從北宮門出來時便心里有了懷疑,和他直接說了,雖然兩個人都不大相信天宏會成了太子的奸細,可還是定了今日之計想試一試天宏。
剛才他說太子的兵力調遣變化也不過是虛張聲勢騙他的,畢竟這一時半刻縱然有情報也不可能傳遞得這么快,只是沒想到隨便幾下試探,竟真的把天宏的真心話試探出來了。
東方灝頓時心里氣餒。他平日管束門下弟子甚嚴,卻不料最看重的天宏竟然出了天大的問題,有心一劍刺死他,但想起這十年來的師徒之情……又難以下手。
長嘆一聲,他拂袖道:“你去向云曦認罪吧。倘若聶春巧和他爹娘都能平安無事,他或許會原諒你。否則……我看你也無顏在江湖上茍活,還是別再丟我們東方世家的臉,自己了斷吧!”
厲天宏忍不住趴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