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三蓮會的熟人站在眼前,常在趙叔身旁的左右手,一反常態地變得面目猙獰,他們步至她面前,口氣涼涼的。
“趙叔,我們早提醒過你了,老一輩早該退休,讓年輕人主導一切。什么談和的條件已經過時了,三蓮會的未來有我們在,遲暮春遲早要引退啦!”
啪、啪……兩聲,左右手忽然倒地。瘦個子中年男子從他們身旁穿過,李福氣記得這瘦個子,她在遲邸碰過,他叫韓應,就是三蓮會里的主戰派。
“老趙,你左右手的個性不如你溫吞,你該跟他們多學一學呀!”韓應各踢了一腳倒地呻吟的兩人!熬涂上珪土。未來與黑羽集團同盟的三蓮會不需要他們,把他們綁在一起!”他招來其他人,笑得陰冷。
“唉,你們兩個傻瓜!壁w強對被和自己捆綁一起的左右手嘆口氣,低聲道:“你們曾是我的心腹,韓應他天性多疑,又怎會相信你們呢?”
“嘰嘰喳喳說什么話!”韓應一聲打斷他們!暗认聜}庫縱火,就推說是遲暮春所為,至于你……”
李福氣瞪著他,咬咬牙。
冷靜,她得冷靜。她不是傻瓜,眼下處于劣勢,雖然心底憋不下這口氣,她也不會用言語刺激對方。
“聽說她與遲暮春關系匪淺,把她綁到后車箱。與其妄想跟遲暮春攀關系,不如掌握他的把柄,讓他乖乖順從我們!表n應冷冷一笑。
她頓時明白,對方還沒要她的性命,甚至要拿她當籌碼,只要她多拖延一分時間,趙叔就多一分安全,他們也多一分希望。
她得想想法子。
“笑、笑死了!彼捳f得打顫,所以故意用笑聲掩蓋。“遲暮春才沒將你們放在眼底,因為黑羽集團早跟他結為同盟了!彼f八道,把方才聽到的幾個關鍵字湊在一起。
“你說什么?”她的話成功地吸引了韓應的注意。
“但他想……要不留痕跡地除去你們這塊心腹大患,又要留下好名聲,于是設計讓你們狗咬狗。黑羽集團是……站在他那邊的。他們騙了你,好毀了三蓮會。”她繼續努力擠出謊言。
依照黑羽集團以往的行事作風,這也不是沒可能。不過韓應怎可能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動搖!罢f謊不打草稿,你是怕得語無倫次,想騙我好放你走?”
他一比手勢,來人潑油。
嘩啦啦,濃濃的汽油味四溢。刷——有人替他點起了一根煙。
她焦急了!“我不是說謊!韓應!你要是害了自己人肯定會后悔的!就像剛才趙叔的左右手一樣,你會后侮的!”
“好吧,就讓你知道你的愚蠢好了。就是我與黑羽集團接談的,黑羽集團與遲暮春利益互抵,又怎會合作?你說的謊不攻自破。”
“我、我是遲暮春身旁的人,怎會不知最新情報!我雖掌握遲暮春的情報,但我也想自己獨闖一片天。》駝t若不是我刻意跑出來與三蓮會接洽,哪有機會給趙叔送情報!彼覍ぷ詈笠唤z機會,想扭轉局勢。
“那你說說,遲暮春與黑羽集團的誰合作了?說名報姓。”
她一愣,頓時編不出人名。
“哈哈!小女孩你扯的謊話真有趣!不過,太吵了,捂住她的嘴!我要聯絡黑羽的龐軍,告訴他,人抓到手了!”
她嘴巴被人用膠帶封住了,只能唔唔反抗。
韓應瘋狂地指示手下撥了手機號碼,咧開嘴!昂吆撸酉聛砭蛽Q我主事三蓮會了!蹦遣竦膽B度,與刺鼻的汽油味相輔相成。
空蕩蕩的倉庫,響亮的鈴聲回蕩四周。
“誰的手機?我現在正要打重要電話!”韓應不悅地掛斷手機,然而那陣詭異鈴聲也同時戛然而止。
眾人面面相覷。那鈴聲都不是他們的,而被綁起來的趙強與李福氣。
手機也擱在一旁,為免他人追蹤,早關機了。
“通通給我關機!”韓應怒斥,再度撥號,鈴聲又響起。這回他暴怒了!“到底是誰的電話?我不是說過,關機!給我關機!”
忽地,空中一急速小黑塊掉落。啪!他身旁手下啊了一聲捂面倒地,小黑塊從他臉上滑落,眾人才看清楚那東西了——是支手機——破破的鈴聲響沒幾下,便散骨了。
而韓應撥打的電話瞬間轉入語音,他毛骨悚然。
“韓……爺,那好像是黑羽集團龐先生的手機!庇腥擞杏∠蟆
“別亂說話!誰?是誰在裝神弄鬼?誰……”
啪、啪啪!韓應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倒地,他慌亂地左顧右盼!不到幾秒,倉庫陡然安靜,灼亮燈光探照屋粱上的陰影交界處,斜斜站了一道頎長人影,詭異的風,將他的一頭長發刮得紊亂!
韓應嚇得一跌在地,嘴里的煙蒂滾落。
“遲暮春……你、你你、妖、妖怪啊!”火紅的煙蒂,滾呀滾,滾呀滾……
那根煙蒂在福氣眼里像滾火球似的,她不由自主地打顫了,火……她好怕火的!染火的煙蒂……朝地上漉漉的油光滾去,要沾到油了!
濃濃的汽油揮發味!盎稹⑽乙稹、要著火了!別燒我!別別別燒我!我把所有能猜到的號碼都給你們!別燒、別燒啊——”惡夢中的小屋子又再度燃燒起來,縱火的黑影張牙舞爪地圍繞她四周。
她縮緊身子,無助地緊閉雙眼。
啪嗤……
她聽見有人松了一口氣,還有從遠而來,是斐悅有點吵鬧的指使聲。
她感覺腰間一暖,有人緊緊環著她的臂膀。她張開眼,沒有火,煙蒂熄滅了,在他指掌間熄滅,映入眼簾的,只有屬于遲暮春暖暖的藍,如一碗清酒溫潤的包裹著她。
“福氣!彼撇灰娝谋砬椋瑓s聽出他的聲音干澀、不安,她心底一緊。
“大黑大黑,對不起對不起,我胡來了!我剛剛對韓應說你的壞話!那都是撒謊!我只想拖延時間,你千萬干萬別當真別當真!我好怕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嗚……
“我知道,也明白……你沒事,沒事那就太好了。”他只是邊深呼吸邊這么說著,將她越摟越緊,久久不愿放開她。
一尊裂掉的彩色木雕從他緊握的掌心滾出。
電視新聞小聲播放著前日碼頭倉庫險些氣爆的新聞,警方已逮捕幕后主使——三蓮會的韓應,此事件與黑羽集團爆發的黑金案件又相關連,大新聞炒得沸沸揚揚,遲邸卻十分清幽……
李福氣剝著橘子,雙腳埋藏在日式暖被里,一只長手探來,她好氣又好笑地避開!拔覜]事了,真的沒事了。”
“膝蓋!彼獧z查她圓圓滑滑的膝蓋,他不希望她留下任何疤痕。
她不情愿地抽出腿,唔……好冷!冷得她起了玩心,將他不愛吃的橘子瓣湊到他嘴邊——他將臉避開了。
她繼續努力,將橘子瓣湊得更近些。
他優雅的下頷再度避開,目光仍鎖定在她膝蓋頭結痂的傷上。
她沒懈怠,橘子瓣跟隨著他薄薄的唇畔。
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在她的驚呼聲中,他忽然咬上她軟軟的手心,咬得有點用力,嵌出紅紅的牙印。
“大黑!大黑……”她被他壓在榻榻米上,雙手被箝在一旁,還想嚷嚷時,唇瓣忽被堵住了,濃濃的橘子香味蔓延,許久許久——
“李福氣,下次不準再胡來。”他瞪著她,喘得粗魯又不滿。
望進他眼底的認真嚴肅,她先是一愣,后才松口氣。因為事隔三日,他現在終于肯爆發了。
這三天里他沒有對她大吼大叫,也沒有對她淡漠冷戰,只是定定地凝著她,不讓她離開視線,像是怕她下一秒會融化掉。
他總算是發泄出來了,她寬心了,手輕輕拍撫他的背部安哄,像安哄一只鬧脾氣的小狐貍。
“對不起!彼瓜卵酆煟裨谒绺C里。三日累積下來的抱歉,終于能傳達至他心底了!罢娴暮軐Σ黄穑野押芏嗍虑橄氲锰唵瘟,讓你擔心,很對不起……”
他慢慢抱緊她,在她耳旁深深吐納,才緩緩道來:“前天……我聽見你被人挾持時,心底像挨了一槍!
她靜靜聽著。
“而我聽到的第二則消息,是策劃挾持你的主謀,就坐在我對面。”
他凝注著她,聲音有些干啞,指掌緊握。“我當時差點直接了結他的性命!
她摸上他的手!按蠛凇
“幸好,沒有,我沒有失去理智。你送我的雕像裂了,雕像碎片把我刺醒了,我沒有失去理智,才能從他口中問出你在哪!
若再另外差人尋找,恐怕他會晚一步,那就遲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地點,深怕打草驚蛇,只身潛入碼頭,就怕對方傷到她……
懂,她懂。
狐,最是癡情,但只對自己在乎的情感泛濫,只對自己在乎的情感靦腆。
遲暮春就是外冷內熱、近情情怯的矛盾綜合體。
她端詳著他,指頭劃過他的輪廓,從細致的眉毛、直挺的鼻粱到薄薄的嘴唇。“噓……沒事了,我沒事了!贝丝痰乃,像個需要寵溺的孩子,她撫上他的長發,挑著他的絲絲銀毫!暗裣裎視俚窠o你,一只兩只、十只二十只…_我都會雕給你,只要不迷失自己,怎樣都可以!
“我不會迷失,也不會失控!彼行┤涡缘刂貜,眼神淡淡然,卻不是冷靜,而是隱藏著激動!耙院笠膊粫R驗槲乙挥嫼蠊貫槟愀冻,所以我不會!彼A艘粫值溃骸岸倚闹械哪菈K良善,是屬于我們過去的傳承,也將會是未來的一部分。我會珍藏,絕不泯滅!
她飽滿的額頭碰上他的,輕推,很是認真。“對不起,我以后也會小心,不會再讓你因為我,得對不值得的人付出珍藏的良善!
他的額頭也輕推回去,兩人耳鬢廝磨,確定彼此的存在,直到天色微暗……
他才恢復原本的懶洋洋!懊魈,能陪我出門一趟么?我想替國爺掃墓,看看陰宅風水!
她點點頭,以淺淺笑容答應。
她不知道緊鄰都市的山區,還有這么一處風景靈秀的地點。
先是步過聳立的朱紅色日式鳥居,再來一排排石燈籠,沿著砌好的階梯錯落山坡。
爬到頂端,有兩只臺式的瑞獸石獅,她見到了一莊嚴大堂,寫著“國衛家之陵”,里頭安息著歷代國爺家的人。
初秋的天氣清爽,遲暮春從汲水亭旁拿木勺舀起一池清水,淋在墓石上,粗糙的石色頓時深了一半灰黑。
她也學著他,淋完水,雙手合十。
“爺,我是大黑。我來給您掃墓了!边t暮春說,轉過身要拿花時,李福氣已將一束白皇菊整理好了。
他蹲跪,將花朵插好;她也跟著蹲下,將幾罐清酒擺好!皣鵂敚沂抢罡,以前沒機緣見您,現在來給您敬酒!
遲暮春拿了杯子,她斟滿酒,恰巧風來,細長清秀的白菊花瓣落在瓷杯里飄搖。他們一人一杯,敬了國爺,仰頭喝下清酒,連同菊花瓣也含入嘴里。
“爺,依風水相來看,此處正謂鳳毛鱗角,山靈水秀,您還能日日與您的高祖兒子相聚,大黑先恭喜您。”遲暮春慵懶地又敬了一杯,李福氣也跟進。
“爺,您終于脫離悲歡離合,去除了顛念妄想,大黑再恭喜您!彼辉倬匆槐,李福氣再跟進。
“爺……”
不等他再開口,她先斟滿酒!皣鵂敚蠛谑菞l好漢,他癡情得很可愛,有恩必報,只記得別人對他的好,哪怕是別人無意施的恩情,他也一直惦記在心里。像我以前救了他,他就改名叫遲暮春。像我以前救了他,他就替我雕了十多年的小人偶!
他怔愣地凝著她,任她繼續。
“大黑他很在乎您,從離開您的那天起,就對您念念不忘。他年年到您創辦的育幼院奏醉東風替您慶生;他將您教的風水發揚光大,爬到頂頭后,他還是記得您;他假裝壞人,將您手下內訌的組織資產占下后,偷偷保留您以德服人的方式營運。”她雙手合十。“國爺,福氣要恭喜您,您終于能放下執著,回歸清凈。那能不能也請您祝福大黑,讓福氣帶給他福氣呢?”
她是看著遲暮春這么說的。她是說給國爺聽,最終也是說給遲暮春聽的。
她替他說出了,他說不出口的心底話。
她替他說出了,壓抑在心中多年,以簫曲代替言語的心底話。
半晌……
如秋空藍的眼珠從她身上慢慢移到石墓上,再移回她身上,他牽起她的雙手,站起身,任憑晚風吹拂彼此的頭發。
“福氣,狐以百歲,能渡人長生五十年。但國爺臨終前,我卻選擇不出手替他延命。我很自私,也很卑鄙,因為我不愿看著他空有軀殼,靈魂卻受盡折磨。現在我更自私更卑鄙了,我希望你能陪我左右,我很想對你延命長生了。”他頓了頓。“福氣,就算是如此,你也愿意給我福氣么?”他問。
她不會矯情的推拒。她昂起臉,眼眸亮滿神采。
“大黑,你該卸下心頭多年的結了。你對國爺不是自私與卑鄙,是仁慈。”她說。“生命長短,不等同于生命的濃淡。短暫未必燦爛,長久未必就平淡。重要的是,人,跟對的人!彼祵W他說話!拔液芨吲d能帶給你福氣!
他眼底隱藏不住激動,緊緊拉住她的手,久久不放。
直到他們緩步走出莊嚴的墓園,路過朱紅的鳥居底時,他再回頭,萬里晴空中有一群雀鳥飛越,他對國爺郁積多年的沉重,因她而如釋重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