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她以為“食不語”是寨中的規(guī)矩時,一抹童稚的軟嗓驀地在她身旁揚起。
“姨姨,這個給你吃。”
那是一個相當(dāng)可愛的小女娃,約莫五、六歲,有張紅撲撲的小臉,小嘴里還缺了一顆門牙,說話時有點漏風(fēng)。她捧著一個看似饅頭的東西,給柳緞兒一抹大大的甜笑。
“謝謝。”眼前的小女娃是在這有如在無聲的墳場中用膳時唯一愿意主動開口跟她交談的人,這讓她很感動,忍不住多攀談了幾句。“小妹妹,你幾歲啦?喚什么名兒呢?”
只見小女娃毫不怕生,大聲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六歲了,叫丫頭。”末了,她又笑開了小嘴,再一次露出她那少了顆門牙的乳齒。
“丫頭?”這算什么名字呀?“姨是問,你的名字!
“就叫丫頭!毙∨迡珊┑赜终f了一遍,邊說還邊彎起小小的指頭,一一數(shù)道:“白朗大叔、格達伯伯、阿力哥哥、佟姥姥,還有燕大叔、小梅姐姐都是這么喊我的。”
“沒有姓氏嗎?”柳緞兒納悶地問:“你的爹……”
“丫頭沒有爹!
驀地,一道慈祥的嗓音打斷了她,她愣愣地回眸,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一位年過六旬,雙頰豐潤,顯得十分福態(tài)的大嬸。
那位大嬸輕輕嘆了口氣,在柳緞兒身邊的空位上落坐。
“丫頭與村寨中大多數(shù)的孩子一樣,都是戰(zhàn)后遺孤!彼貞浿溃骸澳且荒赀呹P(guān)戰(zhàn)況吃緊,又苦等不到朝廷派遣前來,當(dāng)戰(zhàn)鼓隆隆,兩國交戰(zhàn)之際,邊境的村落往往也遭受戰(zhàn)火波及!
說到這里,大嬸又是一嘆。
“當(dāng)時還在襁褓中的丫頭就這么沒了爹娘,幸好大當(dāng)家的可憐她,便將她帶在身邊照顧著!
大當(dāng)家?“大嬸指的可是易南天?”
“在雷風(fēng)寨中,我們不這么喚他!贝髬鹕袂槁燥@不自在的說:“那是禁忌,我們只稱呼他為大當(dāng)家的,或者喊他一聲頭兒!
“我明白了。”柳緞兒點點頭,大概能了解寨中為何會有這樣的規(guī)矩。
實際而言,易南天這個人已死了足足有六年,在世人的眼中,那守疆報國、大義凜然的云麾將軍早已戰(zhàn)死沙場。
戰(zhàn)爭是殘酷的,為了兩國的和平,她也曾經(jīng)失去一位被迫頂替公主遠嫁異邦的妹妹。
那種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楚,她懂的……
看著眼前孤苦伶仃的小女娃,柳緞兒不禁想起至今還飄泊在外的三妹,或許是心有所感,或許是移情作用,她忍不住憐愛地將女娃兒摟進懷中,溫柔的笑問:“那么從今以后就讓姨當(dāng)丫頭的娘,好不好?”
她這么一問,讓小女娃大大吃了一驚,瞠著一雙又圓又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這是真的嗎?姨要當(dāng)丫頭的娘?沒騙丫頭嗎?”
“是真的!绷剝旱穆曇羰怯鋹偟。“丫頭不喜歡嗎?”
“當(dāng)然喜歡!”小女娃笑開了臉,撒嬌地鉆進她的懷中,直呼道:“太好了、太好了!漂亮的姨姨是丫頭的娘了,丫頭有娘羅!”
微笑著將小女娃安放在雙腿上,親昵地抱著剛認的女兒,柳緞兒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瞬間多了娘親的身份。
她將腰間一塊蝴蝶紫玉佩飾取下,然后鄭重的將它戴在小女娃的脖子上,微笑看著小女娃。
“那么,從今爾后,丫頭就是娘的孩子了,以后別人問起你的名字,可別再說自己是丫頭了!睂檺鄣負е畠,她溫柔的說:“聽清楚了,你姓易,叫紫蝶,爹是易南天,娘是柳……”倏然,她的聲音像是被梗在喉間,恍然想起自己相當(dāng)尷尬的身份。
真該糟!她怎么忘了,自己現(xiàn)在是柳錦兒,是奉旨成婚的易家兒媳,不是那個讓世人欷吁喟嘆,可憐正值雙十年華卻不幸得了急病,已然香消玉殞的柳家二小姐。
正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柳緞兒,臉上猶豫的神情讓一旁的小紫蝶也看出她的不對勁。
“咦,娘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嗎?”怕是給餓的!“喏,娘快吃吧!
“這是什么?”柳緞兒從沒吃過這種北方的食物,看了一眼娃兒手中類似饅頭的東西,好奇地問。
“面囊餑餑!毙∽系Q起拇指,大為稱贊道:“是燕大叔做的,很好吃喔!”
“真的呀?看起來好好吃喔!我一定得嘗嘗!比∵^面囊餑餑,柳緞兒張口便咬下去,卻發(fā)現(xiàn)那面團硬得可以嗑掉她的門牙。
現(xiàn)在,她終于知道小紫蝶的門牙是怎么掉的了。
在踏進大廳之前,易南天便將這幅“母慈女孝”的畫面全數(shù)看入眼底,他一直靠在廳門邊上笑看著他那個小新娘,直到她決定把自己的門牙嗑斷為止。
“這東西不是這樣吃的!彼蛩呷,戴著鐵面具的黝黑臉龐上帶著溫柔的表情。
當(dāng)他緊貼著她坐下來時,她的心跳頓時像擊鼓般咚咚咚響個不停。
偷偷覷了一眼他此刻微揚的唇角,她不禁想起稍早之前兩人那纏綿悱惻的一吻,忍不住臉紅。
“我來幫你吧。”易南天取定她手上的面囊餑餑,親自示范區(qū)一遍正確的食用方法。
原來面囊餑餑在炭火烤過之后,需要一小塊、一小塊撕開,然后沾著肉醬或杏酪等湯品吃。
“來,嘗嘗!彼麑⒁粔K已沾了肉醬的餑餑湊近她的嘴邊,示意她吃下。
原本柳緞兒是想婉謝他此番好意,可是在他灼灼的目光盯視之下,只有臊紅著一張粉臉默默的接受。
由于易南天少見的溫柔與貼心,此舉間接也向所有在座的人宣告,眼前柔媚的南方佳人,不管將來她是賢慧還是愚笨,都是他們的當(dāng)家主母,雷風(fēng)寨唯一的女主人。
幸好這份尷尬并沒有維持太久,在他喂她吃了近半個面囊餑餑之后,在她的堅持之下,他便讓她自行食用,并與眾人一塊用膳。
席間,她隱隱約約的聽見易南天與幾位同桌的男人們談?wù)撜瘍?nèi)的狀況,如東邊的堤防該修繕了、存糧可能不夠供應(yīng)寨中嚴(yán)冬時所需要等等大小小的事。
看著他瘦削卻不失剛毅的臉龐,柳緞兒又想起多年前從柳家莊的大叔那兒聽來的有關(guān)于云麾將軍的故事。
傳說當(dāng)年的云麾將軍在一場猛烈的戰(zhàn)役中,領(lǐng)著一支與敵人數(shù)量差異甚巨的將士浴血奮戰(zhàn)了三天三夜,最終因戰(zhàn)力過于懸殊,被敵軍層層圍剿擊斃。
記得當(dāng)年她聽著大叔繪聲繪影的敘述,易南天不幸戰(zhàn)亡之時,還被敵將殘酷的取下首級懸于營外,死狀極其慘烈之時,她還被嚇哭了。
可是傳聞畢竟是傳聞,當(dāng)年送回來的不過是一襲沾著血跡的破損戰(zhàn)袍,易南天的尸骸從頭到尾都不曾被送回京城過。
因此,又有一個傳聞,易南天還活著。
非但如此,他還帶領(lǐng)著一群袍澤,隱居于北疆一帶的深山中,如今看來,這樣的傳聞是確有其事了。
只是她尚不明白,既然當(dāng)初并未戰(zhàn)死,他為何不表明身份,反而選擇拋棄過去、拋棄身份,寧為山野村夫,也不愿再報效朝廷呢?
吃完餑餑,又喝了半碗肉湯之后,全身暖呼呼的柳緞兒漸漸有了睡意。
盡管腦中還不斷盤旋著對于易南天的種種疑問,但打從今早抵達雷風(fēng)寨后,她還沒能好好的休息一番,此刻,她的眼皮就像是加了鉛塊般,沉重得就快睜不開了。
唔,好想睡喔。睡意漸濃的她,就這么打起盹兒來,不多時,她身子一斜,撞上了一旁厚實的臂膀,連帶驚動了臂膀的主人。
易南天中斷了談話,眉頭微挑的轉(zhuǎn)過臉來,在看見眼前的景象之后,緩緩揚起唇,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那張小巧而細致的可愛美顏上。
她傾身靠著他,就像是小船偎靠著港灣,睡得很是香甜,他著迷地注視著她,發(fā)現(xiàn)他的小新娘一對細細彎彎的秀眉下有著兩扇又濃又長的睫毛,可愛的鼻子上還有些淡淡的小雀斑,但那一點也不影響她那脫俗的美貌。
而最引他遐思的,還是她那一再教他渴望細細品嘗的豐潤唇瓣。
伸出厚掌,易南天輕觸著她滑嫩的臉頰,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往下移,滑落至她右眼尾處那點綴得恰到好處的美人痣,那使得看起來仍顯稚氣未脫的她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嬌柔與嫵媚。
當(dāng)年,從他第一眼見到這張秀美絕倫的臉蛋開始,便好奇這個小女人一旦成長之后,是否會生得越發(fā)嬌艷而迷倒眾生。
事實證明,成長之后的她,美得幾乎無懈可擊,無瑕的肌膚、挺俏的鼻梁、美好細致的嘴唇以及那一對惑人的美眸,每一處都給人一種美而不艷、嬌而不俗的感覺。
與六年前相較,她讓他又更加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