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左手執刀,右邊臂膀似是受了傷,纏著布巾,一頭墨發用黑帶隨意束起,于頸后飛揚,斜落的發遮了半邊額頭,卻掩不住一雙銳氣逼人的眼眸。
他橫刀于身前,以自己的身軀護住身后的女人。
開陽漠哼,嘴角一扯,似嘲非嘲!皝砭饶阌H生母親了,是嗎?”
無名一震,銳眸閃過異光!蹦阒溃俊
“紙包不住火。”開陽淡淡評論。
無名蹙眉,無語。
開陽冷睨他,腦海思緒風起云涌。既然無名在此,表示真雅就在不遠處了,他啟唇,有意挑釁。“你是希蕊王后的私生子,這個身分遲早會傳遍朝廷,到時你還能跟在我王妹身邊嗎?”
無名一窒,開陽此言一針見血,正是他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心結。“我能不能跟隨真雅,不關你的事!彼髿獾芈暶。
“啊,或者我錯了,你想要的,其實是藉由真雅取得這個國家的大位?”開陽持續挑釁。
無名冷哼。”我對這片江山毫無野心,信不信由你!
“是嗎?”開陽冷笑,正欲發話,一道冰凝的嗓音搶先揚起。
“王兄無須著意激怒無名,他不會上當的!
是真雅!她果真來了。
開陽回首,望向真雅,她騎著一匹駿馬,鬢發散亂,衣衫狼狽,顯然是隨著無名盡力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來的,她身旁跟著一小群護衛隊,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見她身邊帶著護衛,開陽這邊的人馬亦警覺,擺開陣勢,雙方一觸即發。
開陽舉手,示意他們暫且勿輕舉妄動,氣定神閑地與王妹對話。
“到如今你還愿意稱我一聲王兄,不覺得我今日所作所為過分了些嗎?”
真雅瞇了瞇眸,不確定他此言是何用意,一時摸不清頭緒,只得平緩著聲調,試著勸他!蓖跣执舜伟l動政變,既非擁有大義之名,也不是順應民心,文武百官都不會服氣,即便登上王位,恐怕也難以順利治國。”
開陽聞言,漫不經心似地笑笑!卑傩詹挪粫诤跽l當王,他們最終只會在意誰能給他們一碗安樂飯吃,只須在位者勤政愛民,做出一番改績,讓他們有飯吃,有安穩的生活可過,他們哪里管我這王位是用什么手段拿來的?強取豪奪又如何?”
“那貴族們呢?”真雅語鋒犀利!巴跣謶斆靼祝袢漳忝{持的這些議事公們都是希林國內有權有勢的大貴族,圓桌會議等于是他們與王室分享權力的最高機構,你蔑視圓桌會議,等于剝奪貴族們共享權力的正當性。希林自建立圓桌會議制度以來,沒有一任國主膽敢僭越,即便再如何野心勃勃的君王,也得對這個機制表示尊重,如今你卻犯了貴族眾怒,你有把握將來他們不會聯合反你、反這個王室嗎?”
“這倒的確是個麻煩!遍_陽同意地頷首!安贿^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
真雅愕然瞪視王兄不以為意的表情!澳阍跄懿辉诤酰窟@關乎你將來能不能成功統御這個國家!”
“王妹這是在為我擔心嗎?”輕描淡寫一句,堵回真雅千言萬語。
她霎時啞口,未來得及反應,赫密與月緹見有機可乘,相互使個眼色,兩人雙劍合璧,齊攻真雅。
兩邊的人馬因而開戰,真雅受兩大高手圍攻,身旁的護衛隊又被開陽的兵馬纏住,分不開身,無法對她馳援,一時情況危急,險象環生。
無名心系戀人,見狀自是十分憂慮,顧不得母親還在身后,幾個飛掠起落,以雷霆之姿奔向真雅。
“為了情人,連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顧了嗎?”開陽嘲諷,陰寒的目光投向希蕊。
希蕊不禁打個顫,本已做好了毅然赴死的準備,但此刻又燃起了求生意志,急急旋身,往樹林的方向奔逃。
開陽冷誚地揚唇,也不去追,從最近的護衛身上搶來一把弓,搭上利箭,瞇眼、瞄準、射出。
箭矢如流星,凌空飛越,帶著追命的呼嘯聲,追上了希蕊。
她被刺中了肩膀,痛得當場跪倒,鮮血瞬間滲透了羅衫。
開陽沒給她喘息的余裕,又射一箭,這一箭力道更加猛烈,由背后準確地穿心。
希蕊痛嚎,頹然臥倒,開陽走近她,冷冷地看她在地上抽搐,失魂的眸凄厲地瞪著他,最后,悠悠地斷了氣。
一代奇女子,至此香消玉殯。
◎◎◎
一陣狂風大作,遠方的天際涌來一團團烏云,跟著,靜靜地落雨。
一滴、兩滴,涼涼地融在開陽冰封的眉宇之間,他瞪著腳邊死不瞑目的尸身,眼眸一瞬也不瞬。
他終于殺了這個女人,親乎殺了她。
快意嗎?興奮嗎?
他攤開雙手,十指指尖,顫抖著,情緒雖是沸騰,但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絲暢快,血流唱的彷佛是哀歌。
采荷,我殺了你的表姨母,殺了害死我最敬愛的兄長、害死我母親以及許多手足的這個女人,你知道嗎?
他在心里,對著不在身邊的她吐露心聲。
我應當覺得開心的,你說是嗎?可為何我絲毫感受不到喜悅?
為何呢?他真的以為,他會感覺到極致的痛快,可一點也不,一點也不……
“我累了。”他喃喃低語!罢娴睦哿恕!
他恍惚地出神半晌,這才旋過身,望向戰斗正酣的雙方人馬。
沒人注意到王后死了,人人只想著護住自己的性命,盼著能在這場激烈爭斗中全身而退。
無名以單刀對抗雙劍,竟不落下風,逼得赫密與月緹節節敗退,兩人咬牙,使出同歸于盡的絕招,無名閃避不及,大腿上中了一劍,但他也一刀斬落赫密,刀鋒一抽一拉,將對方開膛剖肚。
見師兄死得慘烈,月緹驚呆了,駭然尖叫。她恨極了無名,如瘋子般地狂掃一陣后,卻是越過無名,直逼真雅。
她知道,唯有傷害真雅,方能使無名承受無邊的痛,為了替師兄報仇,她絕對要殺了這個公主!
真雅沒料到劍鋒竟會從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追來,她回身招架,不免倉皇,左右支絀。無名想護她,偏偏腿上受了傷,行動遲緩,慢了一步。
就這么短短片刻,月緹便占了先機,她橫揮劍刃,眼看著就要刺傷真雅……
“小心!”無名驚懼地望著這一幕,訾目欲裂,心急如焚,一把橫刀跟著追去,偏是差了幾寸的距離!闭嫜农ぉぁ
他痛楚地嚎叫,以為自己即將失去她了,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把利劍搭過來,替她擋去了慘死的命運。
無名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出手相救的人竟是開陽──
他救下真雅后,更毫不猶豫地回劍,斬向自己的心腹屬下。
月緹應聲而倒,血流如注。
她圓睜眸,一臉難以置信。“殿下你……為何?”
“為了采荷!遍_陽擲話,眼眸如冰,聲調更猶如寒冬暴雪,凍凝整個天地!拔抑朗悄愫秃彰鼙扑x開我的,尤其是你,那場大火是你精心安排的,對嗎?”
“確實……是我!痹戮焽I出一大口鮮血!暗沂、為了主上的大業……”
“為了我的大業,還是為了你的私心?你以為我不曉得你一直暗暗嫉妒采荷嗎?”
“殿下……”
“我夠冷血吧?”他質問,面容陰厲如來自地獄的鬼魅!澳銈儾皇且幌蛘J為,欲成王者,該當冷酷無情,而我連追隨自己多年的心腹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斬殺,如我這般沒血沒淚的人,很適合成王,不是嗎?”
他語鋒銳利,每一句都如刀,砍在月緹心上,也砍在他自己魂魄上。
不錯,他是沒血沒淚、無情無義之人,他的魂魄冷硬結凍,即便砍得血肉模糊,也感覺不到痛。
他,就是這么一個人。
“殿下……”月緹望著他,雙眸逐漸失神,失去生氣,一顆珠淚碎落。
開陽心一擰,不是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嗎?怎么好似還是有股奇特的麻痹呢?他用力咬牙!蹦惆蚕桑
語落,他將劍鋒往前一送,賜月緹死個痛快。
她微微笑著,臨終前,依依不舍地望了不遠處的師兄一眼。至今她方才痛悟,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是師兄,她相信他會在黃泉路上等著她,與她同行……
“我……來了,等我!
這是她最后的遺言。
◎◎◎
開陽凝立原地,望著她,望著滿地尸身。
自古君王為了成就大業,不知踏過多少鮮血,踩過多少殘骸。
要多少的犧牲,才能鋪成一條王者之路?這些人為了主君拋頭顱、灑熱血,值得嗎?
一群傻瓜!真是一群傻子。
“王兄,你為何……這么做?”真雅遲疑的聲嗓在他身后揚起。
他緩緩回首,牽著唇,卻不是在笑。
“為何要救我?”
他沒回答,看著真雅與無名相互扶持,為彼此的傷勢焦急,他忽地感覺眼眸像生了刺,尖銳地痛著。
“其實我……并不想統御這個國家!彼硢〉刈园住
真雅與無名同感驚愕,疑慮地看他。
他又扯了扯唇!笆窌趺磳懳遥廊嗽趺纯次,我一點都不在乎。”
怎能不在乎呢?真雅顰眉,正想追問,開陽給了答案。
“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哪能管得了這許多呢?”他悠然低語。
真雅驚駭!蹦恪@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了,真雅!彼f道,面無表情。“這見鬼的王座,就給你吧!”
她不敢相信。“王兄,你……”
“赫密與月緹,我這兩個心腹,就勞煩你將他們葬在一起吧!讓他們在黃泉路上,能夠結伴同行!彼D了頓,嘴角噙起自嘲!爸劣谖遥窌粢涊d,就寫我由于密謀政變失敗,四面楚歌,自刎身亡吧!”
所以,他這意思是……
真雅容色蒼白,看著兄長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一把染血的刀。
“王兄,你想做什么?”她嗓音發顫!澳憧蓜e──”
“采荷在等我!彼驍嗨瑱M刀就頸。
他想死,他竟然求死!
真雅惶然失色,心海翻涌驚濤駭浪,她以為一心對王位汲汲營營的王兄,原來根本沒將那寶座放在心上,失去所愛,他也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我相信你會是個很優秀的女王,真雅!边@是他對她的稱許,也是最真切的祝福。
雨大了,雨霧蒙蒙,迷離了前方的路。
他,會走向哪里去呢?能找得到他最心愛的女人嗎?
開陽想著,慘然一笑。
別了,他兩個遠比他善良可愛的妹妹;別了,這個他毫無留戀的世間。
他該上路了。
他閉眸,感覺刀鋒貼著頸脖,很涼,很舒服,他握緊刀柄,手上正欲使勁──
“住手!采荷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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