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希林政局丕變。
原先于朝廷中權傾一方的蘭臺令自中央被調派地方,任一品巡察使,御賜尚方寶劍,享有先斬后奏之權力。
有人說,此乃代表女王巡察四方,為至高無上之榮耀。
也有人說,此為明升暗貶之舉,女王將蘭臺令逐出中央,目的在削減其逐漸壯大的勢力。
無論如何,少了無名這頭精明冷厲的“狼王”,中央朝廷之情勢大見緩和,官員談笑風生,不再人人自危。
當然,這其中也有感到不滿的人士,但他們不動聲色地蝥伏,伺機而動。
如此經過一月,這日,天候冰涼,冷風瑟瑟,頗有入冬之寒意,暮色降了,四方宮門正準備關閉,忽地有使者快馬加鞭奔來,要求面見圣上。
無名叛亂了!
這消息,由地方傳回中央,如野火燎原,不到一個時辰,便傳遍宮廷上下,權貴大臣一時都不敢相信。
奇怪的是,素來處事明快果斷的女王此刻卻毫無動靜,既不召見群臣,也不與心腹密議,聽說她接到奏書后,便一個人關進御書房里,屏退左右,不許任何人打擾。
沒有人知道她怎么了,這使得朝廷更加人心惶惶,紛擾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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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清幽冷寂,銅爐里燒著薰香,淡淡地繚繞一室。
但真雅嗅到的不是清香,而是一股風雨欲來的悚栗之味。她握著地方官吏奉上的奏折,里頭還夾著一紙檄文,是那名官吏所抄錄的,據說是由無名親自執筆的”討伐女王檄書”。
文章寫得洋洋灑灑,細數他起兵聲討的緣由,并一一條列女王的罪狀。
真雅細讀他條列的罪狀,主要有三大點:
其一、趁亂竊國,不忠不義。這是說當年她父親靖平王便是以卑鄙的手段竊奪王位,如今由他這位申允太子的血脈來為親生父親討回公道,實屬名正言順。
其二、獨攬王權,蔑視貴族。自她登基后,為求集中王權,以各種方式明里暗里打擊貴族勢力,倒行逆施之舉,令人發指!
其三、寵幸私臣,穢亂朝綱。暗示她私寵某臣,造成兵部勢力于朝廷內獨大,國家軍權落入一氏一族手中。百姓安?皯]。
“寫得很好,寫得真好。”真雅低語,眼眸酸澀,目光迷離。
好的不在于他的文筆,而在于他所指出的罪狀,巧妙地避開她的政績,由繼承王統的正當與否切入,并且煽動貴族對她的不滿,如此一來,即便他們不與他聯合,也很有可能袖手旁觀,坐視他起兵興亂,給予她這個”自以為是”的女王重重一擊。
光看這篇檄文,便知他對國內政局自有一番透澈的觀察,容或理由有些牽強,但絕對懂得煽惑人心,看來確是有備而來。
只是,會有多少人響應他呢?
朝中親近他的大臣,以及那些對她改革稅制不滿的大小貴族,他們都會與他站在同一邊嗎?
此次叛變,她或能清楚地辨明,誰野心勃勃,誰密謀叛逆,誰對她這個女王心存不服。
她能知道,誰對她是真心地付出忠誠,誰只是敷衍虛偽。
最重要的,她能看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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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究還是決定這么做嗎?”她喃喃,心痛著,孕育已久的淚一滴滴墜落,濕透了奏書,墨黑的字跡暈開,模糊了。
她模糊地看著那模糊的白紙黑字,試著從那文字里看透他的心,他究竟想些什么,欲做些什么?
“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
叛變!多么強烈的字眼,多么令她驚懼的行動!
她顫栗著,淚水如潮流溢,自從坐上王座那天起,她便告誡自己,從此以后,她不會哭泣,她會堅強,堅強地守著這孤寂的王座。
身為王,便注定了孤獨,而以紅妝之身成王,更加凄清寂寞。
多少男人等著看她笑話,他們懷疑她纖細的肩膀是否能撐起這個國家,暗地里等著她由云端墜落。
而她戰戰兢兢,七年來,不敢有一日偷懶,勤奮誠懇,為家國百姓奮斗。
她做的還不夠多嗎?不夠好嗎?
“無名,無名……”她聲聲呼喚,心碎的、彷惶的,多想見他!見到他,問他一聲,他的心意究竟如何?
他怨她嗎?恨她嗎?這檄文上的字字句句,是對她最嚴厲的指責嗎?
“我不想你恨我……”她哽咽著,終于忍不住哭了,細微的啜泣聲,每一聲都是強忍,每一聲都不敢有蠶屈。
她不委屈,只是有點遺憾,為何這條路,非得走得如此孤單?為何她身邊,不能有心愛的人相陪?
為什么?
“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卻總是不能……”她抽噎著,淚珠如流星紛然飛墜,心口痛得難以呼吸。“我愛你,我是愛你的,真的很愛你……”
這話,她還有機會親口告訴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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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舉兵叛變,起初各方并不看好,貴族們雖是對女王近年針對他們的削權政策有所不滿,蠢蠢欲動,但有鑒于國家承平,百姓怕是不欲生亂,因此都暫且袖手旁觀。
直到無名連戰皆捷,攻下十數座城池,就連曹承熙親自領兵,也拿他無法,貴族們及眾多地方勢力方才大喜,紛紛號召響應。
一時之間,風起云涌,國內局勢動蕩不安。
這日,開陽的醫館頗為熱鬧,人潮川流不息,鄉民們看病之余,也放開嗓門閑聊,議論起國家未來。
采荷旁聽鄉里民眾討論,亦頗為憂心,尋了個機會,端茶給夫君,順便悄悄問他。
“依你看,情勢會如何演變?陛下能順利平亂嗎?”
開陽沒立刻回答,接過茶盞,深思地啜飲,好一會兒,才悠悠揚嗓。“我早勸過真雅,不能留那人在身邊。這七年來,徒然令他壯大勢力,如今要剪除,怕是沒那么容易!
“你的意思是那個無名有可能推翻女王陛下嗎?”采荷蹙眉,極是憂慮。
開陽搖搖頭,握住愛妻柔荑!皠e擔心,我王妹不是省油的燈,不會輕易拱手讓出江山的,只須給她時間,她必能籌謀出萬全之策。”
“可連曹承熙都打不過無名,對方看來也是用兵的奇才!”采荷依然無法釋陵。
開陽微微一笑。“他只是暫時取得了先機,再加上善于耍小聰明而已。若論用兵之道,有誰及得上我王妹?莫忘了她可是希林的女武神。”
“是啊,她是女武神,可如今她已是一國主君,難道還能夠離開朝廷,御駕親征嗎?”
“這個嘛……”
“陛下意欲御駕親征?!”
是夜,德芬公主一家人蒙圣上急召回宮,經過數日奔波,總算風塵仆仆地趕到,德芬尚來不及休息緩口氣,便直接進御書房面圣。
姊妹分別多年,再度相見,雙方都有些激動,一陣寒喧問候后,德芬不免提起這次無名之亂,真雅亦表明立場。
“陛下,萬萬不可!”德芬直覺便想勸阻王姊!斑@太危險了!雖說您之前曾是希林的女武神,于戰場上百戰百勝,但今非昔比,如今您已是一國之君,該當保重玉體,萬萬不可冒生命危險。
“朕明白的。”真雅淡淡微笑,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澳愫痛蟪紓兊念檻],我都明白,但我已經決定了。”
“陛下,您……”
“叫我姊姊吧!”
“什么?”德芬一愣。
“我喜歡聽你喚我姊姊!闭嫜湃崧暤驼Z。
德芬怔忡,望著王姊唇畔近乎溫柔的笑意,她很少這么笑的,印象中她總是冰凝著容顏,神情如霜。
“可是,您是這個國家的王……”而即便她身為王妹,亦不該僭越禮數。
“德芬,你不肯叫我嗎?”真雅斂了笑意,水眸似是瀲濫著憂傷。
德芬心弦一緊,驀地沖口而出。“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