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心愿已了,打算趕緊離開鄉(xiāng)下,以免夜長夢多的柳浪和黑澤野,正準備下床,精神奕奕的獒犬突然跑進客房,跳到床上,甚至擠到他們倆中間,一顆頭在棉被里鉆來鉆去,咬出一張紅色喜帖。
獒犬雄糾糾的坐在他們倆中間,柳浪和黑澤野不敢亂動。
季媽媽提著水桶經(jīng)過,看到它嘴里咬著那張紅色喜帖,欣喜的說:“弟弟,你怎么那么厲害?柑仔把喜帖藏在這里,你也找得出來?”
“。≡趺础奔緯猿纫惶みM客房,就因為那刺眼的紅而倒退一步。
柳浪心想,鄉(xiāng)下這里的人,好像只要高興,隨隨便便都可以走進別人的地方。
等到獒犬被帶走,柳浪和黑澤野趕緊盥洗,決定快點回臺北籌畫選拔賽,以免在這里待得愈久發(fā)生愈多事,這里的磁場太奇怪了。
半晌,柳浪急忙向季家人道別,騎著風火輪號離開。
黑澤野則是坐進保時捷后座,吩咐司機快快開車。
季曉橙因為拗不過媽媽,只好開著裝載車前往大飯店。
泊車小弟看見這輛布滿泥沙的大車,不由得一怔。
季曉橙知道自己開著這么一輛裝載車就來參加連鎖餐廳小開和昔日同窗好友的喜宴,自然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但她才不管呢!
“季曉橙,三千六!必撠熓斩Y包的同班同學林蘭卉挑了挑眉,語帶玄機的說:“沒想到你還挺夠意思的嘛!我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本來今天的女主角是她,人家沈祖蔚農(nóng)工畢業(yè)就跟她求婚了,結果……”趙翠珊抿嘴笑道:“說什么還沒有想結婚的心情,現(xiàn)在嫁給他的是以前最好的朋友秦繡菊,后悔了吧?都二十二歲了,鄉(xiāng)下這里還找得到幾個小開?”
“以前祖蔚叫她不要整天跟藍家那三個男的在一起,她就是不聽,只要一有空,便在圓環(huán)和地下道拋頭露面玩搖滾樂,誰受得了自己喜歡的女人老是和一堆男孩混在一起?”林蘭卉酸溜溜的評論。
“音樂有什么好玩的?又紅不了!彼齻兌技刀蕚性大而化之的季曉橙,男人緣比任何人都好。
季曉橙大步走進宴客廳,自然沒聽到她們說的這些話,不過長輩、同學、同學的親戚會在她背后議論什么,她可想而知。她逕自坐下,雖然旁邊都是國中同窗,但早已與他們話不投機,那些眼神讓她覺得來錯了地方。
從小到大她總是困在同一個山城、同一個圈圈里,有時真想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新郎和新娘相偕進場,投射燈聚集在他們身上,所有的賓客含笑拍手。
“你也來了。课疫以為你不會來呢!鼻乩C菊一身白紗禮服。
“柑仔……好久不見……”新郎沈祖蔚再見到她,仍然心動!班牛D銈冃腋。”季曉橙站起身,誠摯的說。
“雖然在圓環(huán)和地下道看你們表演的都是路人與沒事做的老年人,可是我還是想看你大展身手!鼻乩C菊笑里藏刀,讓人看不出她倆曾是最好的朋友。
“可以上臺唱一首歌祝福我們嗎?”
“阿菊……”沈祖蔚沒想到妻子竟然會提出這種要求。
“不好意思,沒有吉他,也沒有樂團,我唱不出來!奔緯猿戎浪窃诘箅y自己。
“臺上那些老伯伯不就是我們請來的大樂隊嗎?”
旁人都聽得出來,新娘故意奚落昔日好友,有人不明白為何,有人了解她們之間的過節(jié),也不好出聲說什么。
“還是不行嗎?唉,我還以為我們的恩怨早就過去了呢,沒想到你還是放不下,只有我一個人在剖心肝……”占了上風的秦繡菊假意嘆息。季曉橙想要反唇相稽,卻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轉頭一看,竟是柳浪。
“不好意思,路上塞車,排演很久的婚禮祝?梢蚤_始了嗎?”他故意這么問。
這時,折回四合院的黑澤野走進來,把她的廉價吉他交給柳浪,“好好配合我的歌聲!北娙诵南耄y道……真正心胸寬大的是季曉橙?她居然還找人來獻唱?
原來他們兩人中途改變心意,都想偷偷再幫季曉橙一點,好將清洗豬圈的工作推給對方,沒想到在飯店門口碰上了。
柳浪出門前曾聽見季曉橙和季媽媽的對話,認為季曉橙絕對有必要展現(xiàn)大方,最好的方法就是由他們假裝是她安排的獻唱人員,所以他要黑澤野回去拿吉他,再趕回飯店,他彈,黑澤野唱。
他們一走進宴客廳,剛好看見秦繡菊在刻意刁難季曉橙,不禁慶幸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我來唱。”季曉橙從柳浪的手中拿走吉他。
柳浪和黑澤野面面相觀。她要自彈自唱?從她家、張三姑、附近鄰居,甚至是剛才一路聽見的閑語,都說她和什么姓藍的三兄弟在街頭表演,敏感又專業(yè)的他們自然不會留意,喜歡彈彈唱唱的年輕人不少,但都只是泛泛之輩,對鄉(xiāng)下人,他們沒信心。
季曉橙滿臉倔強,緩步走到臺上,神情瞬間一變,從容不迫的邊彈奏吉他邊唱歌。
“是Anna McMurphy的Deeper and Deeper?”黑澤野訝然。
她竟然會知道這么冷門的歌?柳浪看著站在臺上的季曉澄,纖細卻有力的手指硬實的壓著隨時變調的和弦,另一手則把弦線刷得強勁又流暢,這首歌不單單是指愛情,而是愛人與被愛里過著平凡的生活卻不知不覺愈陷愈深的每一天,直到男人非得跟女人結婚不可。
表演的本人必須具備自己也相信愛情的甜蜜才行。
不知何時,在她的自彈自唱外,還加入了琴聲,季曉橙疑惑的看向一旁,只見柳浪坐在原有的老人樂隊那電子琴的位置上,即使是中古的普通電子琴,在他鬼魅的技巧下,竟然發(fā)揮意想不到的流暢感。
在柳浪柔情又俏皮的琴聲帶領之下,他們兩人一唱一和,竟比之前協(xié)調多了。
“簡直是漸入佳境、水乳交融……”黑澤野很久沒看見柳浪演出了,心想,那家伙聽出了小橘子音樂里的不甘心,覺得不對勁,才上去救她的吧?
唱到后來,季曉橙不時回頭對著柳浪微微一笑,柳浪還是沒什么笑容,可是他的沉穩(wěn)和渾身才華,把電子琴彈得清靈而響亮,不管怎樣,都讓她感到安心,何況她一向是崇拜他的!演奏完畢,季曉橙微微一鞠躬。
“謝謝大家!彪m然沒有排練過,但柳浪竟然非常完美的配合她做了個沒有瑕疵的結尾。
“嘩……好!”全場賓客都起立,拍手叫好,好幸福的感覺。季曉橙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表演,又都是認識自己的人,不免有出口氣的感覺。
“原來你會自彈自唱。 毕屡_后,柳浪邊抽煙邊問。
“我早就說過我會了!”她大聲抗議。
什么嘛,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謝謝你幫我,你真的很厲害!彼芍缘恼f。不愧是音樂鬼才。
“既然如此,可以把另外十次清洗豬圈的工作送給K嗎?”柳浪問。季曉橙不禁笑了,一次完美的演出,在柳浪的眼里只是拿來交換這件事,什么掌聲、什么崇拜、什么完美演出,他全都不放在心上。
“吉他是我拿來的,劃掉五次!焙跐梢耙膊环胚^這機會。
沈祖蔚以一種可惜又帶點留戀的眼神望向季曉橙,淡笑的說:“謝謝你和你朋友為我們表演的這段節(jié)目,謝謝你真心的祝福,看來……我應該多等你幾年。”
之前奚落、嘲笑季曉橙只能養(yǎng)豬種菜、唱那卡西的同學和長輩們,無不對她在音樂世界的光芒四射、大方自信感到驚訝,而且她怎么會認識這么出眾的兩個男子?那個上臺幫她彈琴、綁著馬尾巴的男人,俊美卻又同時具有凡人勿近的冷峻氣魄,另一個替她拿吉他的男人,則是陽剛又俊俏。
他們不免有一種氣沮卻又羨慕的復雜心態(tài),這鄉(xiāng)野間哪來這么出眾的男人?秦繡菊的臉色難看到不行,勉強擠出客套話,“這位是……”
“啊,肚子好餓!绷舜驍嗨脑挘熥宰聛。
“我也不想吃你PuB里貴得要死的餐點,為什么我去你的店還要錢?”黑澤野想一想也坐下,他從未參加過這類喜宴。
他們完全沒把秦繡菊放在眼里,讓她十分難堪。
季曉橙原本打算唱完歌就走人,沒想到他們還硬是要拗一頓大餐,真是隨興自若的兩個人,尤其是柳浪……她對他既感恩又欣賞,不管別人會怎么看他、說他,他想怎樣就怎樣,又酷又瀟灑。幸好他們前來相助,讓她不再那么孤單,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榮耀。
喜宴結束后,季曉橙向柳浪說:“以后不用清洗豬圈了,雖然不知道“流浪的天使”出了什么事,但若是一直都不能復出,可能有什么重大的緣故吧,硬是撮合也很為難……小真會理解的!
“終于等到你說這句話。”柳浪抽著煙。
“這樣搞得我們好像做什么都是有企圖!焙跐梢安幌肟雌饋硎悄菢。
“不是這樣嗎?”季曉橙狐疑的反問。柳浪不禁莞爾。
這位橘子小姐的心地總是那么清澈,想什么就是什么。
要道別了,如果沒了隨時會威脅他們的小真遺愿,他們是不會再來的吧?季曉橙心想,他們都是遠在天邊的巨星,能與他們相遇,還跟柳浪在臺上合奏,已經(jīng)是奇跡了,這是她在
鄉(xiāng)下生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敢想像的事,繁華得像一場夢……奇跡過后,還是要得回歸正常的生活。
“Swell……”她對著柳浪大喊。柳浪正跨坐在“風火輪號”上,催動著油門,回頭一看。
“下周六我的樂團在新竹圓環(huán)旁廣場有演出,有空的話……請來看……”她愈講愈小聲,從緊張到卑微。就算有空,他也不會來吧?柳浪蓋上安全帽的面罩,一語不發(fā)的離開。
和她的預料一樣。
SKY國際娛樂很快就規(guī)劃好了選拔賽的一切,以Swell和K為名而號召的“流浪的天使”杯樂團選拔賽如火如茶的展開。那嗜愛賽車,全世界默認他為地下業(yè)余賽車第一快的風速賭徒柳浪,原來就是“流浪的天使”如妖似魔的貝斯手,這真讓人萬萬也想不到。
刮起巨大旋風的竟賽,立刻成為樂團間互相竟逐的指標。
柳浪在二樓的VlP包廂,趴在欄桿上,看舞臺上的樂團唱得賣力,但都很無趣。
“你和K的號召力竟然一點都不減!币慌缘氖┞彎M意的說。
“是你太會操弄通路了,包裝得完美無缺……”柳浪懶洋洋的直言。
“你應該要說,愧對這些曾經(jīng)愛過你們,又被你們拋棄的樂迷。”她也不讓步。
“愛這種事情,哪有誰對誰錯?”柳浪點燃一根煙,抽了起來,仍是一貫的自我主義,淡淡的說:“我既沒有義務要提供什么,誰也沒有權利說被我傷害了。”
“難道“愛”這種東西對你來說都沒有層次?說得好像跟女人上床和女人的眼淚對于你的意義都一樣。”即使置身PuB里,施曼蓮還是穿著香奈兒套裝。
“只要可以互相解決空虛就夠了,什么鬼層次……重要嗎?”他一臉厭煩。
施曼蓮曾是一手打理“流浪的天使”的經(jīng)紀人,只要一面對工作,便完美得無懈可擊,唯有面對柳浪,她偶爾會流露出復雜的眼神。
他沒有什么改變,因為在出片以前的日子便是漫無目的、飄泊不定、不忮不求、頹廢浪蕩,Doll出事后,他也只是維持原狀而已……可是,她知道人最可怕的不是面對風暴后的崩潰絕望,而是看起來與過去沒什么不同。
“Swell……”她伸出纖手,輕撫他的手背。
柳浪不著痕跡的擺脫她的手,夾起唇間的煙,阻止下一句話或下一個情節(jié)的發(fā)生。
“對于我,你也沒層次嗎?”施曼蓮毫不退讓的問了。
“你該不會是想跟我討論我們這五年上了幾次床吧?”
“你……”她暗罵自己膚淺,明明知道他是善于面不改色的讓人受傷的那種自私男人,她竟還以為可以由工作及人際領域上那善辯的自己來占上風。
身材高大的黎焰竄到他們中間,雙手分別搭著他們一邊的肩膀,還各拿了一杯酒給他們,十分愉悅的說:“我們SKY音樂的秘密武器就要出場羅!”
那杯酒,柳浪喝不下去,看向黎焰,依他對他的了解,知道他絕不是說著好玩。
“黎大少,你之所以會對我那感人的癌逝病童的遺愿那么賣力,該不會除了我上次猜到的周邊效益外,其實你早就要把你們公司的新人放進選拔賽里?”
“哎呀,只是順便嘛!懂嗎?”黎焰將臉湊過去。
“沒人性的家伙,你去死吧!”柳浪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遠遠的坐在角落。
“喂,有個很棒的新人團,你真的不看?施曼蓮強力推薦,只要有她捧,哪個人不會紅?”黎焰提高嗓音對他說。
紅?真是令人反感的字眼啊!柳浪向后躺在沙發(fā)上,對選拔賽一點興致也沒有。
忽然,從心里響起了純凈的吉他聲和唱著Deeperand Deeper的甜蜜嗓音,在遙遠山城里,雞犬相聞的田間,有濃香四溢的客家菜,還有豪邁的大笑聲,很容易便因為一件小事就驚聲怪叫,動不動就為幾句話作勢打人,留著俏麗短發(fā)像個男孩般急躁的季曉橙……這些畫面讓他平靜下來。
今夜的舞臺掀起最高潮,一支叫“Angelina”由女生擔任主唱的樂團定龐克風,風格是在此地不太盛行的音樂類型,但確實是有幾分自信和與眾不同的想法。
那個女孩留著劉海,化著煙熏妝和紫色的嘴唇、指甲,全身上下下是黑色就是銀色的腰帶和掛飾,就連其他樂手也做差不多的裝扮,是第一支除了創(chuàng)作以外,會考慮整體造形,營造出舞臺氣氛的樂團。
他們的音樂、翻唱前輩的曲、自創(chuàng)歌,全都走龐克風或重金屬風,聽得出技巧高超,而且底子深厚,懂得一點音樂的人都聽得出他們是在外國留過學,全場觀眾耳目一新,雖然不懂他們在唱什么,但也跟著跳動,反應挺好的。
“她叫Anne?A、n、n、e,?安恩,不是A、n、n、i、e,安妮。”黎焰回頭介紹。
柳浪自顧自的陷入半昏半睡的狀態(tài),一聽到黎焰跟他說話,馬上疑惑的問:“安妮?皇宮酒店竟然也派出紅牌小姐?她真那么想紅嗎?”
“你的腦袋可不可以不要只裝那些東西?你跟衛(wèi)可仲那色蟲有什么不同?”
“別跟我說你都不會去,安妮跟我說過,你上個月包了她十二天!绷顺獾馈
“她怎么這么沒職業(yè)道德?”黎焰不悅。
“如果她不說,沒人知道原來你一晚可以上七次……”
“明明是八次!崩柩婕m正。
“她說的是上洗手間!绷死淅湟恍。黎焰的臉僵住,如炬的目光看著他,“不要扭曲她的話!
“奇怪了,為什么?亢奮的時候特別頻尿嗎?”柳浪還繼續(xù)說。
“找死!”黎焰上前,想要揍柳浪,他閃開了,兩個人扭打成一團。
施曼蓮回頭看他們,冷嗤一聲。真是的,Angelina是他們公司本年度的終極武器,無論是造形、自我意識、音樂風格、創(chuàng)作力,都是百分百絕佳的組合,尤其是主唱Anne,在某些特質和音樂靈魂上都與Doll相似,他們怎么都不好好的看。康降字鬓k人和出片的老板是誰?
凌晨,短針指在四,天空是暗藍色帶點銀光,月亮還悄悄的躲在云邊。
柳浪看到了。
她有著長長濃密的睫毛,她的唇瓣是粉紅色的,她的雪肌光滑有彈性,她側身躺在鋪滿各色玫瑰花的金色浴缸里,玫瑰花瓣遮住她完美赤裸的胴體,她閉上眼睛,安靜而美麗的睡著,微鬈的長發(fā)隨意散落在水面……Doll像個美人魚,美得如此哀愁,且動人心魄。
視線漸漸拉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流出熱水,浴缸溢出來的水是淡粉色的。
被熱水浸泡好一陣子的Doll,皮膚泛著紅潤,但她的手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割痕,還在不斷的涌出鮮血……
他睜開眼,頹然坐在床上,不安的喘息著。從新竹回來后就沒再作噩夢,可是昨晚Anne那獨樹一格的演唱、施曼蓮的索求,又讓他在夢里回到五年多以前,他和黑澤野一同闖進Doll燒了炭的浴室……
這五年多以來,只要一松懈下來,這畫面就會不斷重復,Doll還在杜圣夫的醫(yī)院里接受治療,可是她那瀕死的面貌卻像幽靈一般,每日每夜的糾纏著他。
此時Deeper and Deeper那溫暖的音符流泄進他的心頭。他突然明白了,Angelina雖然水準、唱功、裝扮、音樂素養(yǎng)都是一流的,但他就是覺得不太契合,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在挑剔什么,只要選拔賽落幕,讓Angelina拿得冠軍,就能遂了所有人的心愿,不是嗎?但是那天在喜宴上大大方方的站上舞臺,只要背著吉他就自然的傲視眾人的季曉橙,她那清亮的歌聲卻好像彌補了Angelina的不足。
“她說……這個周六在新竹圓環(huán)演出?哪里呀?”柳浪喃喃自語。
新竹市東城門一帶是許多年輕人喜愛流連的地方,附近有兩旁種了櫻花樹的護城河,依階梯而下的圓環(huán)廣場便是表演者最愛的練習區(qū),在這里表演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場地費,也母需任何條件,只要提出申請即可。
此時,帶著迷幻電子的搖滾節(jié)奏已進行了兩分鐘,就連起先不耐煩還沒有人唱歌的老公公、老婆婆也跟著那緩慢的節(jié)拍舞動身軀,而坐在看臺上的年輕人們早已融入音樂里,跟著樂團女主唱隨意的搖動雙手、甩著頭,而那女主唱跳著舞,像是很享受在這氛圍里,不像一般演唱為了要帶動氣氛而張牙舞爪。
不知電子鼓擊到了哪里,女主唱的歌聲順勢滑入下一節(jié)。
“凡爾賽的Oscar究竟像玫瑰或木棉,我等你回顧那輝煌的宮殿,瑪麗皇后的頭斷在眾目睽睽,雪地噴上了紅艷艷的血,曾讓西毒說過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是從頸子噴出的血的王家衛(wèi),最愛法國沒陽光陰冷有太陽又干燥的氛圍,藍灰色調是他最常調的畫面……”
癡癡的佇立在廣場上方,柳浪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熱,從胸口一直熱到喉嚨,看著這么多人跟著季曉橙一起搖擺,連他都不知道起先的迷幻電子原來是有譜的,她唱的不就是“流浪的天使”成名曲“凡爾賽的黑”嗎?
當她唱出第一句,只聽見人們停了三秒,接著爆出一陣又一陣的尖叫和驚呼,顯然跟他一樣完全不知道她要唱的是早就消失的曲子,在驚叫過后,人們跟著她一起唱,柳浪的呼吸慢慢變得紊亂,不知道應該有什么想法。
即使消失了那么久,大家還是會唱“流浪的天使”的歌,因為季曉橙的帶動。
她完全沉浸于唱歌這件事,雖是表演者,但像是在廣場里享受的其中一分子,隨著副歌愈來愈強烈曲折的搖滾節(jié)奏而擺動身體,還能夠正確無誤的唱著高一度音……柳浪一直以為,能夠享受他所做的詭譎曲子的人只有Doll。
他們當紅時專輯大賣,每個人都愛唱,可都是捏著嗓子,當作是挑戰(zhàn)自己的能耐,也是上吉他課、上聲樂課時的教材,不過……能“享受”的人,天底下恐怕除了Doll,就沒了。
對了!就是享受。季曉橙不同于一般人、Anne或其他參賽樂團的特質,她懂得享受。
最后,她雙手高舉,用力的揮舞,對著四面八方的觀眾大叫:“今天的演唱會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微量的電子音樂還在放送,使人心情愉悅。
有人起身離座,有人跟季曉橙做了簡短的對話,甚至有人大喊安可,可是礙于還有下一場,只好作罷。
柳浪終于忍不住,來到幾個還在討論剛才樂團演唱的年輕人身旁!罢垎,他們剛才到底在說什么?”
“喔,是客家話啦!她說:“再見,下次再找我玩!庇腥吮闵髦仄涫碌幕卮穑骸爸x謝,下次再找你聊聊吧。””戴著毛線帽的女孩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暈。
原來是客家話。季曉橙是客家人嗎?柳浪倒是又發(fā)現(xiàn)了新趣點。收樂器、推音箱、關電源,藍家三兄弟很快的就把所有東西都收走。
“謝謝……”柳浪現(xiàn)學現(xiàn)賣,在她身后說客家話。
季曉橙驚愕的轉頭,“歇?果然是你!”
“你爸那么臺,滿口臺灣國語,你怎么會是客家人呢?”柳浪不解的問。
“我不是客家人啦!只是剛好住在客家村……。 彼蝗幌氲揭患,有點心虛的紅了臉,“你怎么來了?你都聽到了?”
“對呀!绷它c頭。
“我是說……我唱你們的歌,還改編,你都聽見了?”她丟臉丟到家了。
“聽見了!彼荒樸紤校谑丈,點燃一根煙。
喔。她像是做了不想被大人發(fā)現(xiàn)的事的小孩,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卻又暗罵自己笨蛋,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頭發(fā)總是蓋住臉,怎么可能會看到他的表情?
柳浪若有所思的抽著煙,再斜眼瞄著她,好像明了她在想什么,似乎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記得她原本是他的樂迷,而他是震撼樂壇的音樂之神,他忍不住覺得好笑。
“你笑什么?”她故作堅強的問。
“不能笑嗎?我難得笑……”
“厚!”她為他話語中似有若無的調侃意味感到尷尬。
“你真的很喜歡我們?而且你學我彈貝斯的樣子學得很像!绷苏f。
季曉橙有種被電到的感覺,莫名其妙的,身心都酥麻了。藍家三兄弟把所有的器材搬到車上,大哥藍子漢好奇的上前。
“朋友嗎?”
“喔!我知道,他就是為了求柑仔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跑去龍勇華他家嗆聲,還打垮十幾個兔崽子的臺北癡情郎啦!”老二藍而郎指著柳浪大叫。
“嗄?”柳浪懷疑自己的耳朵長膿,驚詫不已。
“那個……還不就是張三姑……”身陷謠言中,季曉橙難為情的嘆口氣。
“鄉(xiāng)下人天天閑著沒事做啊?!”柳浪一臉無奈。
“原來是真的!”排行老么的藍仁味恍然大悟。柳浪看他們接二連三的開口說話,隨口問道:“他們怎么那么像?”
“因為他們是親兄弟!大哥叫藍子漢,老二叫藍而郎,小弟叫藍仁味!奔緯猿冉榻B道。
他們?nèi)撕苡卸Y貌的點頭,齊聲說道:“你好!
“你們好……”總算見到藍家三兄弟的真面目了。柳浪心想。
“你怎么會來這里?”這才是季曉橙關心的事。
為什么?柳浪抽了口煙,“一定要有事才能來嗎?”
“是來清洗豬圈的嗎?”她想,他有那么主動嗎?
“你看到我,只會想起這種事?”他不滿的問。
“還有……還有想起你才是歌曲的主人……”她的心怦怦狂跳。
“什么意思?是剛才那首歌嗎?那不是“流浪的天使”的成名曲嗎?”藍子漢好奇的問。
“難道……”藍而郎看著這名神秘的長發(fā)男子。
“不可能吧?”藍仁味不敢置信。
“如果你說得出來Doll到底怎么了,我才相信你是“流浪的天使”的Swell。我……我聽說“流浪的天使”之所以會人間蒸發(fā),不是理念不合,也不是團員出國留學,而是Doll死了。”藍子漢相當激動的緊握拳頭。他最喜歡Doll了,他不要她有事!
柳浪看著半信半疑的藍子漢,其實他根本不在意別人相不相信他是不是Swell,這無損他在音樂上的造詣,Swell只是個名字。
“Swell,Doll沒有死,對不對?"季曉橙也用渴望又害怕的眼神望著他。
沒想到他們對“流浪的天使”如此真心,他甚至還被她那純真的表情打動了。
“Doll沒有死,她自殺未遂,割了腕泡在浴缸里,旁邊還有未燒完的炭,因此她就連瀕死的時候都白里透紅,很漂亮,一點也無損在歌迷們心中的美麗形象……”柳浪的口吻輕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今天是他第一次對其他人說出事實。
他們四人十分震驚,又覺得寬慰,沒想到Doll竟然是自殺,還用了兩種方法,到底是什么事讓她死意如此堅決?
“那她現(xiàn)在呢?”季曉橙追問。
“在某間大型醫(yī)院的精神科病房里!绷苏f。
季曉橙那滿載著思緒的雙眼不安的閃鑠著,陷入沉默。
“她死意這么堅決,一定是發(fā)生了讓她痛不欲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打擊了她,讓她痛苦絕望到不能呼吸也沒關系?”她再也憋不住情緒,淚水終于滑落臉頰,“而且你說她在精神科病房里,那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的人住的地方嗎?Doll怎么這么可憐?竟然是因為這樣才唱不了歌……”
她難過到掩面哭泣。那是一種為了自己喜歡的歌手的痛苦而感同身受的情緒嗎?
柳浪想著,自己何時有過這種時候了?
他生來就對萬物淡然,從來不曾將任何事掛在心上,就算那些年愛著Doll,也都是瘋狂燃燒的態(tài)意,背負著道德和倫理而不能結合的那段時間,他也都抱持著靜待太平的日子到來的心情,不曾為了誰真正的悲傷,也不認為世上有什么事是可以痛苦到令他割舍任何的事物。
目睹了Doll自殺的畫面,他的痛苦、驚嚇、不解、可惜多過了悲傷。但是,季曉橙竟然可以為了Doll如此感同身受,只因為喜歡他們的音樂。
是他太冷漠,還是……柳浪不懂,最近季曉橙的所作所為,都能輕易的挑起他從來不認為有需要改變的一切。
他情不自禁的靠近她,撫摸她的頭發(fā)。
季曉橙出于自然反應,偎進他的胸懷。
他只好輕輕的擁著她,讓她在他的懷里哭泣。
他一直都在活在Doll的陰影中,以為再也沒有力量可以抽離,可是他現(xiàn)在抱著為了Doll悲傷難過的季曉橙,忽然心生疑惑,為什么現(xiàn)在他是安慰別人的那個人?
內(nèi)心對于同一件事充滿了多年傷痕的他,在不知不覺中被淚流滿面的季曉橙給依賴著,而他竟然可以堅強的因為這個依賴而獲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