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家,蔣恩美急按鈴。
廣仁宇來開門,蔣恩美燦笑!肝摇购鋈汇蹲,發現他身后屋內,堆滿紙箱。
「你在干么?」
「打包!
「為什么?」
「喔,我把房子退租了,后天就跟Joyce回紐約,那邊很多事等我處理!
Joyce從廚房出來,端著剛泡好的兩杯熱咖啡,看見蔣恩美,笑著招呼。
「很冷啊,進來聊啊,干么站在門口?要不要咖啡?」
聽著Joyce 的口吻,像個女主人。蔣恩美霎時從頭冷到腳底,隱約明白到這個下午,廣仁宇跟Joyce的關系有了轉變,他們……
Joyce又問蔣恩美:「仁宇有沒有跟妳說我們要回紐約了?」看她傻愣愣的,Joyce轉而問廣仁宇:「你說了嗎?」
「正在說……」
「喔,我去便利商店買煙,你們聊一聊好了!顾桓焙茏R趣的樣子,離開了。
廣仁宇側身,讓路給蔣恩美,微笑地對她說:「進來說吧。」
他溫柔的口氣,讓蔣恩美更是痛徹心肺!改銈儭杏X不太一樣!顾芴撊酰p輕在沙發坐下了,內心猛打寒顫。
「妳發現啦?」廣仁宇將自己的咖啡給她!肝覀儧Q定試著交往!顾谑Y恩美斜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笑著說,說著讓她心碎的消息。
「這樣也好……我們不論在工作或個性上,一直處得很好。而且我們年紀相近,也差不多要考慮結婚生子的事了,畢竟……我也不想寂寞到老,最后落得孤單老人的下場。」
「嗯……對啊,不要再寂寞下去了!瓜袷钦f給自己聽的。好慘,她努力愛著不愛的劉家耀,終于要去愛真正愛的人了,結果卻——難道她注定寂寞?
「恩美……我不想再為妳浪費我的時間了,雖然我一點都不后悔,但現在我累了,我想跟愛我的人,過點平靜的家庭生活。」
「所以……你打算去紐約就跟她結婚嗎?」
「如果交往順利,應該會!
蔣恩美努力不讓內心的崩潰太明顯,她發現她一直在假笑,不這樣的話,她怕會立刻痛哭。
「你……你愛她嗎?」
「過去因為妳的關系,我沒有好好認識Joyce 。我不否認她是個很會逗男人開心的女人,活潑開朗,個性熱情積極,我想我應該會愛她!箲摃?你明明還愛我!蔣恩美想反駁,但她說不出口,因為廣仁宇又補上一句!
「我不想說謊,妳是能讓我失控跟瘋狂。但是和Joyce 在一起,我覺得很平靜,很舒服,很放心。妳總是在混亂我,每當我自負地覺得我可以擺脫妳,不會再被妳混亂了,妳總是贏我,征服了我的理性。」
他苦笑。
「太愛妳,讓我很在意,所以征服不了妳。妳知道嗎?在商業談判的時候,想談成一筆交易,首要的技巧就是假裝不在乎這筆交易,這會讓對手釋出更多善意。」
他扒了扒頭發,笑道:「在妳身上,我一直忘了這個重點。談戀愛,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恩美……」他堅定道:「我從不后悔這樣熱愛過一個女人,雖然苦多于樂!
蔣恩美捧著熱咖啡,無話可說,心亂如麻。
他放棄她了,她正想要擁抱,但他放棄她了。他說什么?不想再為她浪費生命?一再混亂他的生活?Joyce 讓他平靜舒服?她則讓他苦多于樂?Joyce是能讓男人開心的女人……她蔣恩美,在這男人的生命中竟是苦痛的代名詞。
蔣恩美坐立難安,她不敢對廣仁宇說「我愛你」了。她搞砸廣仁宇前半生的感情路,現在他正想要跟Joyce有個嶄新的生活,她哪有臉去混亂他?而且這對Joyce也不公平。
現在,不是表白的好機會,F在對廣仁宇說「我愛你」,顯得太狡猾了,好像是為了贏另一個女人,太卑鄙了。
蔣恩美笑著,啜了口熱咖啡。
「很好啊……」她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話,而其實只想痛哭,他不知道她這一晚上經歷多大的情緒變化。
「是啊,滿好的,這樣,妳以后也不用擔心我騷擾妳了。」
「是啊,很好!
「對了,我已經跟家耀辭職,他公司內部也差不多都上軌道了,人事方面我也幫他重新布局。只有公關經理我還沒找人遞補,我離開后,妳可以回『明洋』復職,以后你們是夫妻,可以一起打拚你們的事業!
「對喔!顾敌Γ癜装V那樣傻笑,因為她完全不知要做何表情,光是忍住不哭已經用盡力氣。
「你們的婚禮我就不參加了,先祝你們幸福。」
「嗯,好啊,我也是……祝你跟Joyce幸福。」
「對了,我都忘了問,妳跑來有什么事?」
「喔,噢,那個啊,我是想謝謝你跟Joyce,揭穿曹經理的真面目,追回一億多的資金,你們兩個實在太厲害了……」
「這沒什么,」他故作瀟灑,對她眨眨眼。「我也不希望妳嫁給破產的窮光蛋!」
然后,Joyce回來了。
蔣恩美告辭,他們一起站在門口送她,笑得像一對小夫妻。她只好也一直笑一直對他們笑,直到門關上,她轉身背對了,熱淚潰堤。
她看著夜空,星星很閃,月亮很大很圓很亮。她捧高雙手,好像可以盛住大月亮,然后將它盛來心窩處補啊補,那兒好像裂開了,好空好冷!高@個月亮……送我自己——」她說,淚洶涌,落不停。最后領悟到,她忙著報恩,死守道義,對自己的真實感受說謊,在意家人親人恩人的感受,忽視自己。但看看現在,剩下來陪她的,只有這個自己。
這就是她偽善的代價。一個不真實不自然的人,怎么可能擁有幸福?活該她這樣悲慘,落得這下場。
這天晚上,蔣恩美失魂落魄徒步走了很久很遠,她在布滿菩提樹跟白千層樹的民生小區繞了又繞,晃蕩很久,像是要把悲傷情緒都甩脫,也像是故意要把力氣耗盡。她走到虛脫,筋疲力盡,腳磨起水泡,才斕車回家。
她必須讓自己這么累,不然,她怕會失去理智,按下那個撥號鍵,打給廣仁宇,補說那個差點說出口的「我愛你」,還會再瘋狂補上一句!
「別理Joyce,我要跟你在一起!
回到家,蔣恩美倒頭睡。
*
不知睡了多久,老爸喊她,她也不理。她只想睡,陪自己好好睡一睡,擁抱著可憐的自己。沒有父親,沒有劉家耀,沒有廣仁宇,只有自己的好好睡。
很孤單啊,但是得到自由了哪!蔣恩美,這也不是完全沒收獲啊……
她在睡眠中哭泣,睡掉她命中的轉折點,睡過廣仁宇上機的時間,錯過他告別的來電。
已經都不重要了……
三天后,陽光明媚的早晨,蔣恩美賴在床上,沐浴暖陽里。有人按電鈴,老爸收了一封限時掛號信,拿來給蔣恩美。拿信進來時,他再一次詢問恩美的健康狀況,睡那么久太奇怪了。蔣恩美一再保證沒事,老爸才悻悻然離開。
她拆開掛號信,沒想到,她不去送別,廣仁宇卻寫了告別信給她。
展開信紙,他用的紙很特別,有奇怪的凸粒。廣仁宇剛毅的字跡,透過鋼筆銳利尖頭,一痕一撇,像刀刻出。信很短,只寫著幾行字!
恩美:這是林曉瑛設計師設計的「籽紙」,除了可以寫信,看完信只要對著信紙澆水,就能讓藏在袒邊的種籽發芽。這張紙,藏有松葉牡丹的種子。等發芽后,妳可以移到盆里種,希望妳喜歡這個禮物。
我祝福妳,在我離開后,開始活出妳自己。妳不需再辛苦地壓抑感情,能像種籽,以自然的姿態生長……另外,我放了一樣東西在我們常去的「異風格」,記得領取。往后,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想到妳能望著我送的花草,心里感到一點點虛榮,好像我跟妳之間,還有一些聯系。很傻吧?
保重,我永遠愛妳。
蔣恩美給信紙澆水,點點點,一滴兩滴三四滴,用她的眼淚灌溉松葉牡丹,想必會長得特別可愛,將信貼在心窩前,默默在心里說——我也永遠愛你——永遠愛你。
蔣恩美振作精神,洗頭洗澡,換了干凈的T 恤運動褲,最貼近自己的裝扮。
然后她到客廳沙發坐下,跟正在看報的父親談話。談一個多小時,她將所有經過告訴父親,包括不會再有的那場婚禮,以及她不會再回家耀的公司。還有……從此,她,蔣恩美,要過屬于她的人生,也希望爸爸不要再提起劉家的事,甚至提出搬家的建議。她說:「很好笑,原來我們都不愛對方,因為不敢傷害對方,結果差點變成更大的傷害,兩個假裝在愛的人結婚生子,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可是……怎么這么突然……」蔣百展驚訝著。
「不,一點都不突然……」蔣恩美微笑,揉揉父親的膝蓋!竼栴}一直都在,只是我們都太為對方想,沒人敢說真心話。爸——家耀也說了,他從沒想過要我報答他,我們把那些事忘記吧,包括當初那些不幸的事… 未來,是由現在這個當下制造出來的,不是由過去產生。我們把現在過好吧,把那些不愉快的可怕記憶丟掉吧,嗯?」
「妳很傷心吧?對不起,爸很沒用。」蔣百展好心疼女兒。
「我不傷心,我覺得好輕松,我再也不用假裝很愛家耀,我可以做我自己了。而且,家耀也得到他的幸福,我為他開心,因為他跟那個深愛他的女人在一起,那才真的幸福。」
蔣恩美和父親聊完,出門到「異風格」領回廣仁宇留在那里的東西。
「是這個……」女老板將那盆她非常中意的盆花從墻面拎下給蔣恩美。
「這個妳不是說不賣嗎?」
「那位先生說服我,他說這盆花賣給他,能讓一個他很愛的女人笑……」
盆花落到蔣恩美懷里,如廣仁宇所愿,她給女老板一個高興的笑容。
女老板嘆息,擦去蔣恩美眼角的淚。
「你們沒在一起對不對?真可惜……我覺得你們很配!
蔣恩美領了貝古草,連非賣品的盆花,都讓廣仁宇弄到她手里了,她還有什么好怨的?
她一樣買了廣仁宇愛吃的炭燒餅,因為想念,買了兩個蔥肉餅,連他的分一起吃。然后坐在一樣的店前長椅,欣賞街景。
奇怪,跟她有牽扯的男人都有伴了,剩她孤單坐在這兒吃燒餅,應該會寂寞得想死,但原來,一個人的寂寞,好過和不愛的人同眠的那種寂寞。
不知道廣仁宇現在怎么樣了,仰臉,曬著暖陽,她笑著,有貝古草陪她看風景,她有新生的感動,終于自由,不再偽裝去愛誰。
和廣仁宇沒結果,但想念是自由的,往后她可以盡情想念愛著的人。
蔣恩美的新家門前,有一整排的小葉欖仁,在寒風里枯干,又在春風里冒出密密點點的綠葉。那是春天來臨的時候,蔣恩美剪了一頭俏麗短發,扔掉套裝,天天穿得像大學生那么青春!赴郑页鋈D。」
「妳又出去?」
蔣百展不知道女兒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往外跑,她似乎有很多活動。今天是?
「爸,我報了園藝課,你忘了!」
是啊,他想起來了,最近家里陽臺除了那盆貝古草,又掛滿花花草草。「記得回來吃晚餐啊。」他叮囑,一轉眼,女兒不見人影。
蔣恩美雙手插口袋,戴著耳機,聽MP3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在陽光里,迎面是蔥綠的欖仁樹,聽著廣仁宇愛的那首歌,當Scar Tissue 輕快的旋律,宛如在曠野中的感覺,讓她對他的想念,不那么沉重。也彷佛,他就在身邊可及之處,落后她腳步一點點,或走在前面一些些,在她左邊,或右邊,他沒有走遠,盡管不再出現,但很奇怪……
蔣恩美也不打算有新戀情,隱約覺得,他還會回來。也許,這樣想,很傻,是太愛一個人的幻覺。也許,廣仁宇早就結婚,還有個小孩。但慶幸思念是很自得其樂的事,再怎么想得要死也不會有人受傷,頂多想到自己神經衰弱。蔣恩美不覺得思念辛苦,有個他能想念,她很快樂。更何況她現在好忙,早上都在莊凱文介紹的美式餐店打工,下午排滿要學的課,園藝課啦、烹飪課啦、瑜伽啦… 喜歡什么就去學什么。
對,她要努力彌補過去的時光,享受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