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看……」廣仁宇示意她看向一旁舊時代已閑置不用的后樓梯間,頹敗灰墻,入口狹小,只夠一人出入,陽光曬不進去,幽暗宛如通往某秘密世界的甬道。蔣恩美驚嘆!笡]見過這么迷你的樓梯間。」
「過去看看。」廣仁宇走向樓梯問,入口高度,讓高大的他得低頭才進得去。「妳也過來啊?」他慫恿蔣恩美跟進。
她踏入樓梯間,發現情況很窘。他們進退不得了,小梯間寸步難行,他們不得不挨緊彼此,空氣稠密地混雜著彼此的呼吸,來自他身上的體熱,散發著男性賀爾蒙氣息,害她暈眩。她正猶豫著該不該快離開,就聽他很樂地說!
「這里真是幽會的好地方。」
蔣恩美白他一眼!赋鋈グ,這里灰塵很多。」靠太近,她很慌,眼睛不敢往前看,那是他寬厚胸膛,鼻子都快碰上了,只好頭低低。
「喂……」他低頭喊她,從這角度看,像她在他懷里……
「唔?」蔣恩美抬頭看他,他溫柔地對她笑。她臉紅,心又不聽話地興奮狂跳了。
他喊她,卻不說話了,只是注視著她。
「干么不說話?」
「……我剛剛在想,不如我們大家講坦白話吧,我還是很喜歡妳。」
蔣恩美心悸,瞬間眼紅。哪想得到,好戰好勝的廣仁宇,忽然坦白心意,害她忘了防御,不知該回他什么,但眼淚替她做了回答了。
「妳沒話對我說嗎?」拭去她眼角的淚,他問。
「我……沒什么可以說!顾皖^,眼淚落地上,滴在他們雙足之間。
又不能愛他,說「我愛你」,卻不跟他在一起,這不就又重復過去的輪回,造成彼此混亂,何苦?如果分離的結局不能改變,中間的濃情密意只是徒增傷感,這不就又會再傷他一次?
她緊抿著唇,拒絕坦白。
他像被逼急了,堅持再試一次!
「如果妳也是,就給我們大家再一次的機會。我會陪妳面對,去和家耀解除婚約,去見妳父親,向他說明我們的事。我最擅長解決問題,現在跟當時情況不一樣了,我們可以在一起,相信我。」
她還是不吭聲,默默掉眼淚。
怕逼她太緊,廣仁宇摸摸她的頭,溫柔道:「至少答應妳會考慮,我是說,如果妳愛的人其實是我!
當然是他!一直是他!
她抬頭,看著他,望著他篤定的黑眸,彷佛從他堅毅的眼神中,也找到勇氣。她目光閃爍,動搖了。私奔也好,殉情也罷,只想和他走……真的很想!
她哽咽地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有個夢想,希望回到我爸生意失敗以前……」
「為什么?」
「那么……我就可以自由去愛任何人,嫁給真正想嫁的!
看見她這么苦苦掙扎,他也心痛。明明有條讓她幸福的路,偏偏她不走。要辛苦地守著她愚蠢的道義,顧忌別人的眼光,為什么寧愿這樣辛苦?
他凜著眼,嚴厲道:「有時,我真覺得……妳好傻,傻得不可原諒。」
廣仁宇忍不住想罵罵她,但她只是可憐地哭著。她被淚水模糊視線,距離不到十公分,那里,是他的胸膛,她真想將哭濕的臉貼上去,弄濕他的胸懷。真想被他用力抱住,很緊很緊,熱烈親吻,不理會這世界,從此藏在他強壯胸懷里,一輩子。然而她只是握緊拳頭,僵在原地。
「妳說,妳的夢想是回到妳爸生意失敗以前?」
「唔!
「可是,所謂的夢想——是在『未來』發生的事,不是嗎?」蔣恩美怔住,覦著他。
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暖暖的一雙大掌,烘暖她的肩頭。他定定地直視她,彷佛想將他的力氣分給不夠勇敢的蔣恩美。
「妳聽好,未來——是從妳的這個『當下』開始制造出來的,F在,妳活得不快樂,不真實。妳的未來,肯定也是這個調調。蔣恩美,妳不要一直活在過去發生的不幸里!
「可是……我不能讓我爸再受打擊,他要是知道我拋棄我們家的恩人……」
「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沒有誰可以拋棄誰,只是選擇和另一個人生活。沒有妳,他還是他!
「我不能不管我爸怎么想,家耀怎么想……」
「先別管別人,告訴我,妳會好好去想,想看看妳放棄我,去跟不愛的劉家耀過一輩子,去跟他生孩子,住在一起,那是妳想要的生活?妳可以不留遺憾,直到老死去?妳會忠于妳的丈夫,并且保證心里不會想著別人?想著那個明明很愛妳,妳也愛著,卻被妳放棄的男人?」
她一陣冷顫,好氣他講這些,太現實了,這是她一直逃避去想的。
「如果世上真有個造物主,禮賜給蔣恩美生命,難道只為了活在父親的失敗陰影中?讓這樣美麗的蔣恩美小姐來到世上,只是為了替父親償還恩情?祖會這么沒有創意?當妳走進這些花草樹木中,看它們在陽光下閃亮著屬于它們的美麗,贊嘆造物主的奇跡。但為什么,妳不敢活出妳自己的生命?甘愿這么黯淡一世,活得這樣勉強,這么不自然?」
蔣恩美動容,被他說服,他說得太有道理,她不哭了,而是震驚地看著他。他微笑,那雙黑眸閃爍著睿智的光芒,教她心悸。她想,她怎么有辦法放棄這個耀眼的男人,他是這樣出色,這樣迷著她……
。
回家路上,蔣恩美腳步浮浮,頭腦昏昏,讓廣仁宇一席話占據腦子。
未來,是由這個當下創造出來的。難怪她不開心,自從放棄她的真心,勉強和劉家耀交往,她就沒有打心里開心過。
如果,再錯過廣仁宇,是否錯過終生幸福的機會?真的要扛著責任義務,偽裝自己,愛劉家耀一生一世?廣仁宇說得太對了,做人應該要誠實,結婚應該和相愛的人。她問自己,愛劉家耀嗎?不。對劉家耀的感情,就像對親人那樣,會在乎,但不會為之瘋狂熱血。
唯有跟廣仁宇在一起,身心都發燙,整個身心靈魂全都渴望他,只要他在,再冷的天,也熱出汗水。只要他在,生命就是溫暖的。
蔣恩美心情激動地回到家里。老爸坐在沙發,木幾上一片紅艷,鋪滿各式喜帖,好刺眼。
蔣百展熱情招呼:「妳快來,看看哪一張好?」
因為劉家耀跟蔣恩美都忙,籌備婚禮的事都是他在負責。這個生意失敗的老好人,辦起女兒的事很積極,像是想向兩位年輕人證明,自己還是個有用的人。
本來還因為廣仁宇一席話熱血沸騰的蔣恩美,看見喜帖,宛如被潑了一盆冷水。
她坐下,吞吞吐吐地說:「爸,我覺得……還不用急著決定喜帖!
「不快決定,會來不及通知親友喔。」
「可是家耀也不急啊!
「我問過他,他說都妳決定就好!
「但是……還有兩個月嘛!挂前l了喜帖,反悔就更麻煩了。經過這天下午和廣仁宇的甜蜜互動,蔣恩美的心又重新燃燒起來,或許……和他還有可能,只要她敢跟老爸坦白,只要她試著……
「恩美啊,不能拖拖拉拉的,家耀什么都讓妳決定是因為公司出了狀況,他現在哪有心情管這個,所以我們更要把婚禮辦好,不讓他分心。」他嘆息!改呛⒆訅蚩蓱z了,他爸爸競選失敗后也不管事,鬧自閉,年紀又大,這些瑣事,就靠我們幫他打理。」
「喔……」蔣恩美心不在焉,開場白第一句要說什么?
爸,我其實有別的喜歡的人,我不能結婚。
要是她這么說了,爸會有什么反應?蔣恩美瞧著父親……光是想,就很慌。
「這張不錯喔,我覺得這張最喜氣!故Y百展戴起老花眼鏡,指著中意的款式!笂呌X得呢?」
「還……不錯!
「好,就這張,我的眼光不會錯的!股洗斡喕橐捕际撬幚淼模闷痣娫挻虻接∷⒐!肝?老板嗎?我……」
蔣恩美按掉電話。「爸,我有話跟你說!
「這么嚴肅?」蔣百展臉色刷白,他怕壞消息,就像當年被倒債,一夕間,慘跌谷底。他下意識先怕起來……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別緊張嘛,只是……關于婚禮的事,我會自己處理,喜帖跟飯店這些你不用再煩了,我會搞定……」
都還沒說什么,老爸臉一沈,脫下眼鏡,突然回房間去。
「爸?」蔣恩美跟進房里,看老爸躺進被里,背對她,面墻躺著。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處理不好,說不定從上次訂婚就這么認為了!顾j喪道,自尊心受傷,自從那次生意失敗,以后只要一個眼神或一點小事,反應都很負面,疑心病又重,連老婆生病去世,都懷疑是債主下毒咒害的。
「我沒說你做得不好啊,爸。」
「是我能力差,讓你們受委屈又不敢說!
「我覺得你處理得很好啊!
「別哄我了,不想給我處理,只要說實話就好,我會接受的,我沒那么脆弱,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
明明就很脆弱,蔣恩美嘆息!肝艺f真的,我們覺得爸處理得很好,品味也很棒!
「何必跟我虛偽?你們是怕我難過,所以什么都說好,以為我不知道嗎?如果真覺得我辦得很好,怎么忽然想自己處理?」
「我……我只是……」
「我不是不能溝通,做得不好也不能都怪我啊。每次我問你們婚紗在哪間拍?給哪家辦?飯店訂哪家?菜色安排哪一種?喜餅做哪一家的?你們全都沒意見,問你們都說好,然后家耀公司又發生危機,我現在連約他來看張喜帖都怕給他添麻煩,要先問妳他有沒有空。我已經夠小心不讓你們麻煩了,讓你們都省事,結果呢?你們都說OKOK,現在忽然又要我別管,原來你們一直很不滿意……」
蔣百展越說越委屈,歇斯底里了。
蔣恩美很無奈,最勁爆的事都還沒講呢,老爸已經一副受到大創傷的樣子。
「你生氣了嗎?」
「沒有!
「可是你很激動,講話又很大聲!
「大聲是因為我耳背,激動是因為我太健康!
蔣恩美哭笑不得,果然是父女,都愛口是心非!赴郑阆胩嗔,你做得很好,你不需要對家耀小心翼翼,你是他長輩啊!
「什么長輩?」他苦笑!肝仪匪,三輩子都還不完!
「我是怕爸太累,才想自己處理的!
「我怎么會累?我只有這種事可以幫妳哪!故Y百展翻身過來,看著女兒。
「妳爸爸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現在,只剩下你們讓我覺得活著還有意義,我只要看你們倆幸?鞓罚揖陀谢钕氯サ挠職,我是個不及格的爸爸,只會拖累妳!
蔣恩美在床沿坐下,握住老爸的手,耐心說道:「爸,你記得嗎?我念小六的時候,芭比娃娃剛出來,我一直吵著要,你為了買給我,一大早就去百貨公司排隊,排了六小時才買到,那時候我是班上唯一有芭比娃娃的……大家都好羨慕我!顾娜松蚋赣H榮耀過,也因父親困厄過。不管是大老板的父親,還是生意失敗在家當煮夫的父親,都是她蔣恩美的父親。
她微笑道:「爸,以前我很小,你很疼我,F在我長大,換我疼你,有什么關系呢?以后不要再講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好嗎?」蔣百展又翻過身去,背對女兒了。
這次,蔣恩美看見他身體顫著,知道老爸又哭了。是不是上年紀的人,特別感性呢?
她幫爸爸拉好被子,離開了房間。
蔣恩美在沙發坐下,看著滿桌子喜帖,面對進退不得的困境,忽然覺得自己也上了年紀,像個老人容易感傷。她也要哭,但欲哭無淚。想著廣仁宇的話,卻無法勇敢前進。她可以切割所有的事,但是父女之情如何切割?她沒辦法追求自己的未來,她必須跟老爸綁在一起,老爸只剩下她了。
她想,這世上有很多愛情,或許,她蔣恩美注定就只能談一場在心里愛著的感情。對于愛她的廣仁宇,無法給他未來,在離結婚只剩兩個月的時間,她能留給這個深愛的男人什么?
除了傷心的記憶,她又給過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