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申伯延想說些什么,但一激動,卻引來一連串的猛咳,最后仍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趁他病,要他命……啊不是,是趁他生病,要他聽命!樓月恩知道他心懷國事,便斬斷他最后一絲希望。
“我請沈大人替你到朝中請假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是她親自診治他的,自然知道他有多嚴重,根本不可能上朝,就算上朝也站不住,不如在家養(yǎng)病。
“你休假,那百官也可以不用在你眼皮子下天天加班,總有幾天可以下朝就回家了吧?我爹也好久沒有準時回府了,這陣子就當讓眾臣也松口氣,說不定大家還會因此感謝你呢!”樓月恩有些天馬行空地說著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他吃力地說完這句話!叭靸(nèi),我得出府……”
樓月恩不敢相信他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肯休息!叭欤咳炷氵B站起來都有問題了,還出府……”
“我必須起來……”申伯延喘著,卻用盡力氣想拉開棉被,仿佛想要下床。
“你你你……你別亂動……”樓月恩瞧出他眼中的堅持,玉齒一咬。
“好嘛!我盡力幫你養(yǎng)病,但你也不能亂動,三日之后我保證你能起來不過你要帶我一起出府!”
喘息了一陣之后,聽到她這么說,他終于妥協(xié)不再掙扎,乖乖地躺平。
他三天后是想去做一次必要的視察,讓他的奏折更有說服力。原本他不希望她煩政事,但既然她一定要跟,那讓她跟著也無妨,或許可以讓她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勞心勞力。
王朝的現(xiàn)實情況,已經(jīng)壞到不能再壞了。
三天后。
不知該說樓月恩醫(yī)術(shù)精湛還是說申伯延毅力驚人,就這么短短三天,他竟真的能夠站起來,臉色也不再那么蒼白難看,甚至可以喝些熱粥了,一日服五次藥也變成三次。
“真是打不死的小強啊……”樓月恩咕噥著。
“夫人,你在說什么?”申伯延穿好了外衣,再拉上大氅,似乎聽到她瞪著自己在說些什么,納悶地望向她。
“沒什么!睒窃露鞔蛄藗哈哈,“走了走了,你不是要出府嗎?我倒很想知道你如此放不下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申伯延點點頭,帶著她進入馬車,出了丞相府,緩緩地往城外行去。
今日天氣終于放晴,不再像前些日子陰風慘慘,樓月恩也才勉強答應(yīng)讓申伯延出門。
她是現(xiàn)代醫(yī)師,可沒那么迂腐一定要病人躺到病愈,有時候曬曬太陽是有益病情的,何況他又心急如斯。
馬車慢慢地出了城門,走了約十里路之后,停了下來。沈祿上前揭開車簾,扶著申伯延下車。
“快快快!我也要下車,前幾年父親帶著我們?nèi)业匠峭獬鲇我淮沃,我就沒有再出過京城了呢!”樓月恩幾乎把這一趟視察當成郊游了。
“下車后看到了風景,你可別驚釾。”申伯延虛弱地一笑,象征性地搭了她的手,讓她下車,事實上該說是她自己跳下來的。
樓月恩先是閉著眼,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感受了下陽光的溫暖氣息,才慢慢張開眼。然而放眼望去的風景,卻令她張口結(jié)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什么?”她抖著手指著前方,“我記得這里該是一大片田地,現(xiàn)在簡直就像廢棄的河道,這土裂成了一塊塊,連草都不長一根!”
申伯延帶她來的,便是京城外種糧的農(nóng)地。在數(shù)年前還是黍稷如海,高梁如浪,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然而如今卻是一片荒蕪,土地干涸,作物枯萎,氣氛蕭索猶如鬼域。
申伯延凝重地看著這片土地,果然如他所料,干旱的情況更嚴重了,要是再靠近其他城鎮(zhèn),路有凍死骨的情況都算尋常!叭ツ晗奶焐儆辏沼譄o雪,北方的旱情,已經(jīng)嚴重到粒米不產(chǎn)了,全靠過去的儲糧在撐著,但也撐不了多久!
樓月恩偏著頭,思索著現(xiàn)代遇到這種情形時,政府是怎么解決的!翱梢园涯戏降牡久紫冗\一些過來。∧戏讲皇堑久字l(xiāng)?沒聽說那里有什么災(zāi)情不是?”
申伯延并不知道這是她在現(xiàn)代的常識,只暗贊她不愧是大學士之女,這些政事都能侃侃而談。
“道理是這么說,但南方官員們貪瀆嚴重,效率不彰,公文一去半年竟沒有任何回音,派去的欽差大臣要不上下交相賊,要不就空手而回,皇上竟也相信他們同流合污的說法!
什么?這軒轅王朝竟已腐敗成這樣?這皇上要換到現(xiàn)代,早就被罷免一百次了吧?樓月恩聽得目瞪口呆。“這……簡直是個昏君!”
“這話你在私底下說可以,明著說,別人還以為我要造反了呢!鄙瓴犹嵝阎,口氣卻不嚴厲,因為連他也這么覺得!盎噬掀鋵嵱行┎徘,只是太過疏懶,只想享樂不想勞碌。所以我才會一直鞭策他,甚至用百官來牽制他,讓他多多少少做點事。”
原來如此,難怪他的“加班”政策雷厲風行,原來是要以下迫上!樓月恩點點頭,但立刻又搖搖頭,因為她馬上想到樓玄那張苦瓜臉。
“所以我爹也算是被牽連的?”
“呃……可以這么說。這點我很抱歉,但激勵皇上,為國為民是做臣子的責任,有時候必要的犧牲是無可避免的!
提到樓玄,申伯延的臉色有些尷尬!扒俺穆煞ㄕ吆茱@然已經(jīng)不適用了,所以我推行了一連串新政,要是能夠順利實施,必然政治清明,上下一心。這也是想替皇上搏得賢名,史冊流芳?上然嗜屎瘢尡姽偈凰夭,現(xiàn)在新君上任,大伙當真該勤政了,卻是人人抵制新政,反而與皇上聯(lián)合起來排擠我。我嚴以待人,這也是無奈之舉!
想到申伯延在這其中花的心力,每天都埋在公文堆里,還要被抵制,樓月恩都忍不住生起氣來。
“那些老賊!早就該告老還鄉(xiāng)了!居然累得我老公都病了!”
聽到她袒護的語氣,申伯延心中一陣溫暖,“老公”這詞很新鮮,聽起來更比相公親密多了。自己的妻子,果然還是向著他的啊!
只不過她提的問題,同樣也是他的疑惑。“你以為他們沒有提過告老還鄉(xiāng)嗎?我也想著新官新氣象,老的一批退了可以讓新人上位。可惜不知為什么,那些辭呈被皇上一一退回,所以那些老尚書們,仍然屹立不搖!
“雖然我很心疼,但看這情況,你還真的不能不管了……”樓月恩看著他大病一場后削瘦的臉龐,只覺得鼻子都酸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這樣吧!我會更努力的為你調(diào)理身體,大人你處理國事時,不管多么辛苦,也要想著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要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先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
“我知道!彼灸艿奈兆×怂氖,將她的身子輕摟進懷里。他真的很慶幸皇上賜婚,慶幸樓月華跑了,自己才能娶到她,這種能充塞整個心房的溫馨與滿足,是別人無法給予的。
樓月恩輕抬起頭,美眸微闔,似乎想要迎接一記親密的吻。而在這樣的氣氛下,申伯延也動情的低下頭,想汲取她的甜蜜,卻在她櫻唇的前一寸停下了動作。
“我生病……”
“我是大夫,我說可以!”說完,她主動踮腳尖吻上他。這老公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方面龜毛到令人發(fā)指!
這方小夫妻正濃情密意,原本勘察好情況要來向申伯延報告的沈祿,走近后發(fā)現(xiàn)相擁親吻的兩夫妻,隨即掉頭而去,站得遠遠的不去打擾。
“你們,別靠過去!彼槺阕柚沽藥讉要過去馬車旁的侍衛(wèi)!霸蹅兿仍谶@里看看風景吧!”
“這里?”眾侍衛(wèi)左顧右盼,“沈大人,這里哪里有風景?”
“瞧瞧翠綠的山……”呃,山好像禿了,“清澈的水……”呃,現(xiàn)在干旱。
在眾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原本還想替申伯延留點面子的沈祿,只能加重語氣說:“大人與夫人‘正在忙’,你們現(xiàn)在過去就壞了好事了,懂不懂!”
“懂懂懂懂懂!”眾侍衛(wèi)一聽,就知道那對恩愛的夫妻又在“放閃光”了,“放閃光”這詞,還是夫人這三天寸步不離的照顧大人時教他們的呢!
“沈大人,這里綠草如茵,風景真好啊,呵呵呵……”甚至,侍衛(wèi)們還配合沈祿演起戲來,眾人有的欣賞枯草,有的研究起石頭,總之以不要被相爺與夫人閃到為原則,有多遠走多遠。
“是啊,風景真好呢!鄙虻摏]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心頭卻是嘆息,這樣輕松的時光,或許不長了。
“這兒還出太陽,朝廷中卻恐怕要起風了!
五天能改變多少事?
對申伯延而言,只是放了五天病假,但當他五天后上朝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架空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的架空。
以前他日日鎮(zhèn)守在皇宮里,事必躬親,皇上想抽掉他的權(quán)力都沒借口,這次他好死了死請了五天病假,終于給了皇上一個好機會,什么體恤下屬、分憂解勞各式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搬了出來,將申伯延政令改革的任務(wù)分派給了各部尚書,而他這丞相反而成了虛職,什么都不用管了。
因為這不是攸關(guān)生死之事,就算有一百道免死金牌也沒用。申伯延知道自己推行新政成了很多人的箭靶,根本不能有任何疏失或空隙讓別人見縫插針,這也是他剛生病時不愿請假的原因,可是身體的情況不是他能控制的,事倩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怨不得誰。
因此,明明感覺很氣悶,但在早朝聽令時,申伯延仍得叩謝皇恩,贊頌一下皇上,再若無其事地退下。
只是這群人若是認為他申伯延會因此在朝廷的角力之中倒下,那就未免太小看他了,他們申家為百年世家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
退朝之后,申伯延現(xiàn)在無事一身輕,橫豎不必“加班”了,他也就順勢回府,F(xiàn)在宮中氣氛詭譎,留在宮里還不如回家與親親小妻子玩呢!
惡魔般的上司被撥權(quán),其余百官也樂得不用再“勤于問政”這皇上都一下朝就找樂子去了。眾人沒有了申伯延盯著,還忙個屁,全都忙不迭的想離開皇宮。
不過退朝后由皇宮出來,百官走的都是同一條路,由于申伯延表現(xiàn)得太沉穩(wěn)、太無所謂了,反而讓一些得利的官員們很不是滋味,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傷害也沒有還害得自己差點吐血。
“丞相大人,你現(xiàn)在倒是輕松了,你那組織水陸郵驛的事,落到了老夫頭上,喔,不知再來個五年十年,能不能搞好呢!嘿,不過丞相大人請放心,老夫不打擾你休養(yǎng)的……”戶部的一名吳侍郎,在錢士奇的授意下刻意冷嘲熱諷一番,言下之意就是你這新政要推行還得靠老子,老子偏要慢慢拖你又能如何?
“唷——丞相大人難得下朝就離宮,是要返家嗎?格你父親的,看來以后丞相大人可以日日準時回丞相府了?本官還想請教一下丞相大人關(guān)于本部……你說那什么……他母親的什么緊急時動員兵力……瞧瞧我連這名字都忘了,這案子怎么推行啊,呵呵呵……”
兵部尚書毛一強是個粗人,只是官當?shù)酶吡,說粗話還會修飾一番,不過他語氣可傲了,態(tài)度更是不可一世。難得有機會能騎在丞相大人頭上,把他要推行的政策當成垃圾一樣處理,自然要好好把握機會。
“申相爺還要澄清吏治呢!本朝政治清明,哪里需要這么大刀闊斧。申相爺,老夫直言了,你這案子現(xiàn)在皇上交給咱們吏部了,但老夫可不會動搖國本去幫你做這事!崩舨可袝瑫且稽c面子也不給,直接駁了他。
聽著這些風涼話,申伯延面不改色,更是一點動怒的跡象都沒有,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些人,淡淡地道:“本官的政見,都是一些福國利民的政策,并非為了本官一人。如今天災(zāi)頻仍,地方不寧,正需革新。你們不愿配合推行,否決新政,一再推諉,與本官個人何干?本官的目光還沒有這么短淺,只能說,屆時若弄得民不聊生,老天有眼,自會譴責不法之人!
“你……”眾官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也不敢反駁什么。畢竟申伯延就算無權(quán)還是丞相,官大就是能壓人。
“說得好!”一旁,一個清脆嘹亮的女聲傳來,還配合著拍手的聲音,竟是樓月恩來了。
因為擔心申伯延的病情,又怕他哪根筋不對了剛復(fù)工就加班,她便刻意到皇宮外等著,想不到讓她聽到這么精采的對話!安焕⑹擎淼南喙,轅軒王朝的丞相。⌒睦锵氲亩际菫閲鵀槊,哪里像某些人為抵制而抵制,不識大體,幼稚得很。”
“哼!婦道人家,愚不可及,國家政事豈有你插話的余地!”錢士奇首先開罵。
“你娘不是婦道人家?你妻子不是婦道人家?你是在罵你娘還是在罵你妻子愚不可及?”要論耍嘴皮子,樓月恩可是結(jié)合了古今中外的精華,多出他幾百年的經(jīng)歷,怎么可能罵輸他?
錢士奇果然氣得直甩袖,卻也沒有再說什么,怕自己又著了她的道。
“眾卿不返家,在這里吵什么?”氣氛正僵持凝滯時,突然又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卻是皇帝李興親臨,還早就換好了便服。
“參見皇上!
行禮之后,錢士奇也不好說出自己被一個女人給堵住了話,便把話繞到申伯延頭上,尋尋他的晦氣也不錯。
“皇上,微臣等人在這里,是在請教申相爺呢。”錢士奇笑得陰險,“皇上體恤相爺,讓相爺把施行新政的工作放給臣等,只不過新政繁雜,臣等恐力有未逮,再這樣下去,新政怕難有實行之日!
李興懂他的意思了,這是在為難申伯延呢!于是他笑了笑擺手道:“此事不急!
百官一下子都像打了勝仗一般,得意洋洋地看向申伯延,那驕傲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看到?jīng)]?皇帝老子都說不急了!
李興擺了一番架子后,還故意施施然地道:“既然諸位都下朝了,朕也好久沒有出宮走一走。如今春花初開,不如和朕一起去賞花吧!”
這話更是排擠申伯延了,因為申伯延當權(quán)的時候,百官日日忙碌,連皇帝也不例外,現(xiàn)在一奪他權(quán),所有人就當著他的面手牽手要去游玩,還有比這更削他面子的事嗎?
“皇上恩寵,臣等自然遵從。倒是相爺平日政事繁忙,恐怕無法前往啊……”
這一下,君臣笑成一團,諷刺意味十足。
樓月恩哪里聽得下這些話,正要反駁,申伯延卻輕輕抓住她的手,朝她搖搖頭。
接著,他面色如常地向前朝皇帝一揖,寵辱不驚地道:“皇上,臣領(lǐng)的是國家俸祿,如今天下不安,災(zāi)難頻仍,臣如今既閑散無事,在廟堂上無所做為,便不愿尸位素餐,做那伴食宰相。故請皇上恩準臣能微服下鄉(xiāng),為皇上巡視天下,察民所需,以安民心。”
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把一干身居高位還準備去賞花的人全都罵進去了,偏偏他又沒有明講,誰只要反駁就是自掘墳?zāi),所以即使眾人又驚又氣,卻也無話可說。
“噗……哈哈哈……”樓月恩卻是一點面子也不給,直接在旁竊笑起來,她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老公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真帥!
而李興原本臉色大變,但后來聽到申伯延愿意自我放逐下鄉(xiāng),遠離權(quán)力中心,想到以后自己在皇宮里就沒人會再督促他了,方才那一點不悅便立刻丟開。
“丞相的要求,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