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伯延不敢相信。
看著眼前空了的碗盤,他不敢相信自己邊看公文邊用膳,居然不知不覺地把午膳吃光了,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以往他總是食欲不振,吃個一兩口飯,菜能夠吃掉半盤就算是大食量了,更別說他還喝了一大碗湯!
這一切,都是從吃了那丫頭給的藥方開始的。
事實上,樓月恩在皇宮里遇到的大人,便是軒轅王朝中以工作狂著稱的丞相申伯延,但他沒有自報姓名,她也本能的以為身為丞相必然年事已高,完全沒有把他和申伯延這名字聯(lián)想在一起,誤會就此造成。
原本申伯延對樓月恩的藥方不以為意,然而昨日“加班”時巧遇御醫(yī),他無意中提到了這份藥方,想不到御醫(yī)沉吟了半晌,竟是大聲稱妙,直問是哪家神醫(yī)開的藥,還叫他非服用不可。于是申伯延便命人煎藥,服了三天,居然就有了明顯的效果。
或許是飯量增加,他的精神也好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文牘看一看便走神,或是精神不濟(jì)容易疲勞。如此觀之,那丫頭確實沒有夸大自己的能力,具真才實學(xué)。
所以,她當(dāng)時提到,如果他的毛病再不治好,之后還會腎陽衰弱,房事不順,甚至無望再舉……
要知道他到現(xiàn)在,可還沒娶妻呢!
申伯延清咳了一聲,摒除了腦子里的一些雜思,反正她給的這帖藥目前已看到了效果,只要他持之以恒,應(yīng)該就不用害怕之后衍生出的那些毛病……吧?
“沈祿!”沉吟了一會,他突然喚道。
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輕男子聞聲走了進(jìn)來,恭敬地作了個揖。此人名為沈祿,家族世代為申家效力,辦事相當(dāng)?shù)昧χ倚,他自己都做到朝廷的四品官了,仍是以謀士之姿跟從申伯延,住在相府里。
他一進(jìn)門,見到桌上被清空的碗盤,不禁喜上眉梢!跋酄,你胃口開了?”
“嗯,是那藥方的緣故!鄙瓴雍唵谓忉
“相爺臉色看起來好多了,前幾日見到你,我都怕你走路走一走就昏倒了。天知道自皇上登基后,你殫精竭慮為朝廷辦事,為黎民興政改革,幾乎以皇宮為家,忙得連覺也睡不飽、飯也吃不下。朝里那群老不死卻聯(lián)合新皇扯相爺你的后腿,讓府里的大家都好擔(dān)心相爺?shù)纳眢w啊!”沈祿很是感嘆地道。
申家祖上為軒轅王朝的開國元勛,出過三代丞相,功績顯赫,也因此府里現(xiàn)在還收著三道免死金牌。而申伯延年紀(jì)輕輕便展露不凡才智,二十來歲便被先皇指定輔佐新皇。
而在去年新皇李興上任后,因為軒轅王朝的大肆拓展,先前用了百年的律法政策都已有些過時,再加上近年天災(zāi)人禍不斷,尤其現(xiàn)在京城所在的北方還鬧著旱災(zāi),故申伯延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除舊布新,推行新政,從郵驛、戶政、軍事、官制、禮制等,無所不包。
然而這么大的改革,再加上申伯延認(rèn)真嚴(yán)謹(jǐn)?shù)男宰,要求百官要在最短時間將政令完備,無異于叫百官包含皇帝日日留在宮里處理政事,弄得朝中哀鴻遍野,直想聯(lián)合起來抵制他。只不過申伯延這相位有先皇遺詔的加持,府中三道免死金牌又等于讓他長了三顆腦袋,連皇帝李興也拿他沒辦法。
等申伯延完成了此次的新政改革,大概還會有更多金牌發(fā)下來,屆時他的地位就更不可動搖,要練成九命怪貓都沒問題。
只不過這一年多的勞心勞力,換來的卻是申伯延的氣色日漸難看,身體也越來越差,叫相府里的人擔(dān)足了心。沈祿博覽群書,也是懂些醫(yī)藥之道的,但他開的藥總是一開始有效,后來就失去了作用,讓他對申伯延的身體也是無可奈何。前幾日聽說申伯延得一藥方,而且喝藥之后似乎成效卓著,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不知是哪家神醫(yī)開的方子?”高興之余,沈祿也不忘正事,“要不在下將他請回府,日日為相爺調(diào)養(yǎng),必能常保相爺康健。”
申伯延想起那個嬌美可人的小丫頭,還有她說到自己能力時的那股可愛自信,不禁微微一笑。“她的身分,不適合請入府的。不過,最近她惹了件事,我倒是可以幫點忙!
“相爺請說!鄙虻撁靼琢,申伯延突然喚他進(jìn)來,肯定就是為了那神醫(yī)的事情。
“最近文華殿大學(xué)士樓玄……就是先皇時期還是吏部尚書那個樓玄,他的女兒惹上了錢士奇的長孫錢朗,你去處理一下!鄙瓴涌跉怆m淡,但一想到錢朗竟敢動那個可愛的小丫頭,便令他心里像擱了根刺。
原來那神醫(yī)與樓玄還有關(guān)系?沈祿點點頭,但微一思索,不禁又皺起眉來。
“相爺,那錢士奇最近大力抵制你的一些改革措施,再加上其人相當(dāng)護(hù)短,怕他不會那么容易妥協(xié)!
“他不妥協(xié),也得妥協(xié)!鄙瓴诱f得云淡風(fēng)輕,好像處理這件事就像吃飯喝水那么簡單。
聽到申伯延口中隱隱透露出的霸氣,沈祿笑嘻嘻地領(lǐng)命而去,這種橫行霸道的差事他最愛了,自然知道要怎么處理。
申伯延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憑他的權(quán)勢,不管對方如何反抗,一切老子說了算。
所以無論他戶部尚書錢士奇多么資深,無論錢朗多么紈褲,沈祿只是到尚書府淡淡地扔下了一句話,要錢朗不準(zhǔn)再向樓月華追究,并賠償一切損失,諒他錢士奇也不敢多說什么。
果然錢朗雖垂涎樓月華的美色,卻也不敢捋申伯延的虎須,他向錢士奇加油添醋的渲染一番后,錢士奇先是暴跳如雷,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申伯延不知為什么竟替樓玄攬了這件事,難道他錢士奇還敢去跟一人之下萬人
之上,家里還有三道免死金牌的申伯延鬧?
所以他只能鐵青著臉教訓(xùn)了自己孫子一頓,要他不準(zhǔn)再去惹樓家的人,同時賠償了酒坊與客棧的損失,就算心中暗恨不已,這件事依舊不了了之。
當(dāng)樓府里人心惶惶之時,李鳳琴憂心成疾,樓月華深躲府中,而樓月恩正頭大如斗的回憶著父親的人際網(wǎng)路,思索看誰有本事解決這件事情,外頭居然傳來了令人驚喜的消息。
錢朗那件事解決了!而且還是當(dāng)今最有權(quán)勢的丞相申伯延大人,替他們樓府出頭的!
一時間樓府歡聲雷動,就差沒上祖墳酬謝祖先保佑。
而不明所以的樓月恩,以為父親的人際關(guān)系原來這么強(qiáng)大,連那以嚴(yán)肅剛正出名的丞相大人都請得動,終于松了一口大氣。
在現(xiàn)代也混了一個中醫(yī)院院長的她,深知這官場上的恩情可不好受。丞相申伯延雖是權(quán)勢滔天,如今在宮里卻是受百官排擠,即使木訥如父親都抱怨過丞相幾句。目前在宮里是不是要選邊站還是未定之天,如今得了人家的恩惠,父親在宮里頂多只能口頭答謝一番,但私底下的“行情”,她樓月恩還是懂得的。
于是在搜刮了樓府的庫房之后,樓月恩帶著幾樣有價值的禮物,親自到了丞相府,希望能表達(dá)一點感激之意。
然而一到丞相府,大門是開了,也有管家出來接待,告訴她丞相大人仍在皇宮處理政事,沒讓樓月恩見到這位在朝中呼風(fēng)喚雨的能人,而申伯延也不愧清廉之名,即使是府中下人亦相當(dāng)謹(jǐn)慎,禮物一概不收,客客氣氣地又將她請了出去。
不過樓月恩哪里會這么放棄呢?于是她等在相府附近,希望能見申伯延一面?墒撬@然低估了丞相工作狂的程度,這一等,等到太陽下山,月上樹梢,錯過了晚膳時間,連宵禁都快開始了,她還是沒等到人。
心灰意冷的樓月恩正想離開,遠(yuǎn)處卻慢慢來了一座轎子,轎子外觀樸實無華,卻是直朝著相府門口前進(jìn)。
樓月恩心忖這轎子里必是丞相大人無疑,她要不要來個攔轎喊冤……噢不,是攔轎報恩……她正在猶豫,想不到那轎子竟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里頭走出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人。
樓月恩一見到這個男人,便是雙眼一亮,這不是那日在皇宮里,替她傳話的好心大人嗎?
“你……這位大人,原來你是相府里的人。 彼耆珱]有想過這男人就是丞相本人,還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因為她心里認(rèn)為能當(dāng)上丞相的不都七老八十了,哪里有這么年輕挺拔、豐神俊朗的?看來,他應(yīng)該是丞相的慕僚什么的。
遠(yuǎn)遠(yuǎn)的,聽隨從說相府外有人,申伯延想著都已是深夜,會是誰?剛掀起轎簾,就看到立在相府外的樓月恩了,她穿著厚襖子頂著冬夜寒風(fēng)動也不動,一股莫名的沖動與好奇讓他停了轎。
“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么?”
“樓家蒙相爺出手相助,消弭了一場大禍,小女子正是送禮來了!。∩匣厥谴笕颂嫖覀鬟f消息至文華殿給我爹,那肯定也是大人將我樓家遇到的困難告訴相爺了吧?自然,小女子也要感謝大人!”
樓月恩原本還在搓手呵氣,見到他之后心情大好,似乎天也不再那么冷,等不到丞相的遺憾也更不算什么了。這位大人有種很穩(wěn)重的氣質(zhì),讓夜里等得有點疲倦不安的她,心里也安定下來。
“本官已收到你的好處了。你的藥方,很有效!鄙瓴与[諱地避開了自己的身分,上回沒告訴她自己便是她一直掛在口中的丞相,再加上她對丞相令樓玄天天“加班”這事似乎頗有微詞,現(xiàn)在他倒不好承認(rèn)了。
何況,他不希望她在知道了他的身分后,會在他面前收起笑容,像其他人那樣對他唯唯諾諾。他欣賞的,便是她自然不作偽、把他當(dāng)成一個朋友的態(tài)度。
“那可不,小女子的醫(yī)術(shù)可不是自夸的!痹趯I(yè)的部分,樓月恩還是很有自信的,小巧的下巴得意地抬得老高,可惜她只有十四歲,看來稚氣又可愛,連申伯延都覺有趣。
不過話說到此,樓月恩的柳眉又皺了起來,忍不住抱怨道:“大人,既然你也相信了小女子的醫(yī)術(shù),咱們也算有點交情了,小女子就和你老實說,相爺為官清廉,小女子送的東西他全退了回來,所以小女子更不懂了,相爺為什么要平白幫我樓家?小女子才在這兒等,除了希望能等到相爺當(dāng)面道謝,更想探探相爺口風(fēng),看看他有沒有什么弦外之音,可相爺竟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
申伯延薄唇微微一扯,哪里有她想得那么復(fù)雜?“本官若說丞相沒有什么想法,你肯定是不信的,就當(dāng)丞相想拿這件事打壓一下錢士奇吧!
“原來如此!”樓月恩長吐出了一口白氣,卻也沒有放下心來!斑@倒是說得過去,不過我爹夾在其中可就慘了……”
想到自家那個官越做越小的可憐老爹,換成現(xiàn)代的話來說,就是從總經(jīng)理一路做到收發(fā)室,部門經(jīng)理還三不五時要來欺壓一下,簡直悲慘到了極點。
這倒是個問題……申伯延想都沒想,立即承諾道:“放心吧!本官保證你父親在朝中一切無恙,錢士奇想算計他,丞相會幫忙頂著,如何?”
“真的?太好了!大人你真是個好人!相爺也是個好人!”樓月恩驚喜地跳了起來,在他身邊又叫又笑。在現(xiàn)代的樓月恩是個公眾人物,需要注意形象,不可能這么做,但古代的她只是個少女,當(dāng)然要恣意揮灑青春可愛。
見她純?nèi)粺o邪的欣喜表情,讓申伯延臉上冷硬的線條都放軟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看她笑,比起宮里那群皮笑肉不笑的老狐貍,她真誠的笑容顯得更加可貴。
“大人肯定是相爺親信中的親信,居然能讓他聽你的話。為了表達(dá)感激之意,小女子我今天就大放送了!”她突然慎重如宣誓般地道。
“大放送?”這詞挺新鮮的,申伯延雖稍能理解,卻也被她一下子弄糊涂了。
“沒錯,我先看看!”她伸出手,閃電般抓起申伯延的手腕。
申伯延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她在把脈,但手腕處感覺的滑膩輕柔,卻讓他的心微微一動,差點沖動地抓起她白嫩的小手把玩。
她雖只有十四歲,但厚襖子都不能擋住她的窈窕身材,且她容貌又清麗無瑕,言語個性更是意外地成熟,總讓他很難把她單純地當(dāng)成個小女孩看待。幸好他穩(wěn)重慣了,很快就把心緒的一絲不寧壓制下去。
樓月恩診了他的脈象后,微微點頭,似乎對他的身體情況很滿意,“大人你吃了那帖藥,身子有了改善,如今再吃,藥已不對癥,效用會慢慢減緩。小女子再重新幫你調(diào)整一下藥材,保證吃了之后效果更好,而且也不會有任何后遺癥!”
“后遺癥?!”申伯延如今對這三個字,可是敏感得很!澳闶侵浮莻腎什么的方面的問題嗎?”
“腎……呃,對對對,自然是不會有問題的……”樓月恩不禁流了些冷汗,她當(dāng)初也不過是因為情急隨口一說,這位大人似乎很在意“腎”的事情!
“要如何確認(rèn)本官不會出問題?”申伯延沉吟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追問。
樓月恩一時語塞,雖然她在現(xiàn)代時,活了二十幾年也算輕熟女了,面對病人都能侃侃而談,但在古代她可是只有十四歲!被抓著問這“腎”的問題,又不能像現(xiàn)代那么大方回答,還真是難住她了。
難道她能直接告訴他:你去找個女人來一發(fā)就知道?
于是她只能含蓄地、小心翼翼地、用著幾乎聽不到的音量道:“聽說,那平康坊里,有個怡紅院……”
“本官知道了,此事本官自有計較!鄙瓴哟驍嗔怂幕卮,也不由得尷尬起來。這丫頭再怎么醫(yī)術(shù)過人,畢竟還年紀(jì)尚小啊!能說出怡紅院這等煙花之地,應(yīng)該是她的極限了。
他相信自己應(yīng)該沒有問題,還沒有嚴(yán)重到要到怡紅院“確認(rèn)”的程度,他只是以防萬一的問一下而已。
對,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