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妻子要約見曾經嫁娶的對象,江隨云表面未曾多說什么,但心里實在是百般不愿的,他唯一提的要求是,見面當天他要在場。
結果,去送信的人回來說,齊莊主唯一的要求是,見面當天只讓少夫人一人前往。
直到凌清雪臨上轎的前一刻,江隨云仍然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一路叨念著,“米都已經快焦了,他怎么還不死心?做人怎么能這樣死腦筋呢?”
凌清雪在心里輕嘆一聲。當初,她何嘗不是這么想他的呢?
事到如今,想到以前,她唯一的感覺就是甜蜜又有些好笑。
“江隨云,你可以回去了,看到你的話,今天的事恐怕談不成!
“可我不放心!蹦愀麊为毾嗵。
“我雖然身懷六甲,但自保還是綽綽有余的!彼矒崴。
江隨云滿眼的不甘加不放心,但最終還是停下腳步,看著妻子上轎赴情敵的約。
樂清走近一步,小聲建議道:“少爺,我們可以偷偷跟去!
江隨云頓時眼睛一亮,拿手中的扇子一拍貼身小廝的頭,笑道:“說的對,我們可以偷偷跟去!
一旁的管事忠叔明智的沒出聲。即便他一點也不認為瞞得過少夫人的耳目,不過看少爺興致這么好,他決定什么都不說。
雖然人在轎中,但凌清雪聽得出后面有人跟來,且還是那個人,她暗自搖頭,向后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轎子便在雙方約定的茶樓停下。
凌清雪下轎的同時,就已看清茶樓前持劍而立的是鏡明山莊的兩大護法,不由得向身后看了眼,嘴角輕揚。早說不讓他跟來了。
“凌姑娘!眱扇讼蛩卸Y。
她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以我現在這樣的情形帶名仆婦進去,貴莊主應該不會介意吧?”
兩名護法看了那名普通仆婦一眼,對視了下,點頭同意放行。
凌清雪臨近前又朝方才的方向看了眼,這才抬步入內。
遠處的江隨云吁了口氣,搖著扇子對貼身小廝說:“還好她有帶人進去!
樂清咕噥了句,“少夫人那是為了讓少爺放心。”
江隨云跟著嘀咕道:“可我還是不放心。”齊浩宇如今已經有些偏激了,他越抓著李家小姐不肯輕饒,就越說明他還放不下清雪,還不曾死心。
在他憂心不已的同時,凌清雪已經走進齊浩宇所在的雅間。
一身白衣的齊浩宇似乎永遠都顯得玉樹臨風,只是如今眼神中卻夾雜了些以往不曾有的憂傷與沉重。
仆婦扶著凌清雪坐下,然后退后兩步垂首站到一邊。
“如今你一個人見我都不方便嗎?”目光掃過那名仆婦,齊浩宇的劍眉微皺。
“商賈之家不比江湖人,有些事總還是避諱的。”凌清雪漫不經心地回答。
“清雪,你變了!
她淡淡地應道:“齊大哥又何嘗沒變呢?”
齊浩宇看著她隆起的小腹,目光一黯,聲音低沉下去,“如果當初你順利嫁到鏡明山莊的話,今天也該有我們的骨肉了!
“齊大哥——”她聲音微沉。
“清雪,你懂得,你一直都懂的,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向凌堡主提親,為什么你不肯給我機會?我不介意的,就算你當初失身嫁給別人,我也不介意!”他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凌清雪在他手伸過來之前,閃身避開,面沉如水地看著他,“齊莊主,請自重。我今天請你來,是為了李家小姐的事,我們,”她頓了下,“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笔鲁啥ň,沒辦法回頭了。
齊浩宇眸底劃過一抹陰狠,“那個賤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齊大哥,”她試圖平心靜氣地跟他談,“李小姐縱然當初有錯,落得如今的下場也足夠了,你就放過她吧!
“放過她?”他嗤聲而笑,“在她將我的幸福破壞殆盡之后?”
凌清雪猶豫了下,仍然說了出來,“你還有如意姑娘,她一直在等你。”
齊浩宇俊顏一變,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盯著她的眼睛道:“是因為這個,你才不愿意回頭的是不是?”
“你現在認為是李姑娘破壞了你的幸福,可是如果當初我嫁給你的話,我會覺得是我破壞了如意姑娘跟你的幸福!彼龥Q定把話攤開來講,如果放任對方繼續執著下去,對誰都不好。
齊浩宇恍然,“所以當初即使沒有李家小姐從中破壞,你也是不想嫁給我,對不對?”
“齊大哥,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料到會遇到那場暴風雨,后來一切就開始脫軌!痹臼虑椴粫兊眠@樣復雜的,也許就只是她做了逃婚的新娘,凌家堡對鏡明山莊有所虧欠罷了。
齊浩宇喃喃自語,“為什么?當初你明明是愿意嫁給我的!
凌清雪的神情微怔。當初嗎?她若在他提親之前就知道他那位紅顏知己的存在,或許就不會有允婚的事發生了;如果沒有在青樓看到那一幕,也或許她就嫁給他了。
可惜,一切不可能重來。
“齊大哥,去年四月初八你人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隨后回想,臉色驀地大變,眼神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她微笑,笑容極淺也極冷,“秦淮河畔的青樓里,如意姑娘的床上,我看到了!眱蓚月后便是他們的婚期,他卻仍貪戀著別的女人的溫柔,多么諷刺。
齊浩宇啞口,頹然坐倒在椅中。
凌清雪面容平靜地看著他,繼續道:“齊大哥,我們每個人都要為曾做過的事負責。放過李家小姐吧,她其實也很可憐,而且畢竟她也曾救過我一命。”
齊浩宇仿佛沒有聽到,神情怔怔的。
她輕嘆一聲,對跟來的仆婦道:“我們走吧。”該說的她都說了,要這么做便是他的事了。
一直守在樓下附近的江隨云一看到妻子的身影出現,馬上就跑了過來。
“江隨云。”聲音淡淡,卻隱含了一絲好笑。
他上前扶住妻子,神情自若地笑道:“我是怕他們伺候不好,所以跟過來看看。這些日子娘子一直在家安胎,不如趁今日到處轉轉,就當散心?”
“好啊!
樓上的齊浩宇站在窗前,低頭看著、聽著他們夫妻一問一答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情意。
江湖傳言江大少爺對妻子敬若神明,視若珍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著,行走一步都小心再三,為了妻子,不給其他女子接近自己的機會,更把家中年輕的女婢悉數趕離身邊。
這男人已經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難怪清雪最終還是接受了他。
目送他們遠去,齊浩宇的眸色一點點黯淡下去,繼而又泛起陰狠。
還是要怪李家那個賤人,沒有她的李代桃僵之計,清雪也許已經順利嫁進鏡明山莊。她會暈船,所以凌堡主才舍陸路就水路,為的就是防備清雪出狀況,結果老天卻安排了最大的狀況。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綠樹紅花掩映中,一只雪白信鴿落了下來,停在花圃邊緣,發出咕咕的聲音。
坐在院里搖椅中的凌清雪眼神微變,對一旁伺候的人道:“把信鴿捉來。”
仆婦捉過鴿子交給她。
凌清雪從鴿子腳下取下一只小巧的竹筒,抽出里面的紙條。
他仍然沒有放過李小姐?赐昙垪l上消息,她沉默了。
話已說盡,對方卻依然不為所動,甚至于……她的目光落在紙條上最后一條消息——如意姑娘投水自盡了,在齊浩宇去找過她之后。
數日之后,凌清雪又收到一封信,這次放下信后,她一個人在窗前站立了很久很久。
江隨云回來時,她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到桌上那張攤開的信紙上,最終走過去,拿起來看。
然后,他也沉默了。信上交代了如意之事的前因后果,當初清雪看到的那一幕是如意刻意設計的,她對齊浩宇說好聚好散,讓他陪她最后一夜。而在那之前,她便寫信約了清雪當日過去。
“娘子!
沒有回頭,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就算事情真相是這樣?墒鞘逻^境遷,齊大哥為什么不能放下呢?”曾經她也欣賞過他,卻不料他會變成如今這樣。
他將她摟入懷中,發出一聲嘆息,“因為他真的愛上了你。”與所愛的人失之交臂,這是那個男人一聲最大的遺憾。
“我們沒緣分吧。”凌清雪笑了下,臉上卻無絲毫笑意。
“所以我才一直說我跟娘子是三世修來的緣,打都打不散!彼皖^在她頰邊落下一記輕吻。
“貧嘴。”
“李小姐的事我會想辦法,娘子就不要再傷神了,如今你要好好安胎,千萬不能出岔子!
她點頭,“我如今行動確實不便,否則的話,我親自過去一趟應該也可以將人帶走!
“為了她曾救過你,娘子便原諒她所發下的錯?”
“誰能無過?寬恕別人也是饒過自己!彼纳袂橛行﹤,“再說,如今她落得這般田地,我只剩下同情了,哪還怨得起來?”
“娘子既然怨她,為何當日得知她的下落后沒找去?”他有些不解。
她將頭靠在丈夫肩頭,輕撫著自己的肚皮,道:“她處心積慮,也是想跟自己喜歡的人雙宿雙飛,我何必去破壞,一個女人的幸福得之不易呢!
他嘆了口氣,“也許當時娘子尋了去,她還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場!
凌清雪默然片刻,然后說道:“也許,這就是命吧!
江隨云摟緊懷中的人,看著遠處黯淡的天色。是呀,這就是命吶,冥冥之中,上天將她送到他的身邊,給了他一個幸福的機會。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凌清雪的肚皮也一天天大了起來,行動益發地不俐落,活動的范圍最終就固定在棲云小筑之中。
在她臨近生產時,江隨云告訴她李小姐救出來了,她于是放下心頭懸的那塊石頭。
后園湖中荷花綻放的時候,江家的小少爺在眾人期盼下呱呱墜地,讓江老夫人笑瞇了眼。
聽到嬰兒洪亮的啼哭聲,江隨云奔到門邊,焦急地問:“少夫人怎么樣?”
立刻傳來穩婆帶笑安撫的聲音,“江少爺放心,夫人平安無事!
江隨云這才到母親跟前看了眼她懷中的兒子,紅通通、皺巴巴的,是自己的骨肉,他微微笑了起來。
等到房內穢物清理干凈之后,江隨云這才被允許進屋。
看到一臉疲憊的妻子,他輕輕地坐到床邊,握住她的一只手,默默地看著她,心里盈滿幸福。
凌清雪閉著眼輕喚了聲,“江隨云。”
“娘子。”
“孩子呢?”
“外面奶媽看著呢!
“哦,長得好看嗎?”
“很丑!彼麑嵲拰嵳f。
她睜眼瞪了他一眼。
他馬上道:“聽穩婆說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幾天就好了,娘子這么漂亮的人,加上我這么俊美的父親,咱們的兒子能丑到哪里去,你說是吧?”
凌清雪因為他的話而失笑。
“娘子,辛苦你了!
她微微一笑,虛弱卻絕美。
江隨云哄道:“睡吧,我知道你累了。”
“你也去休息吧,折騰一天了!
“好,我等你睡著!
她“嗯”了一聲,合上了眼,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江隨云看著睡熟的妻子,眸底一片深情,最終沒有離開房間,和衣睡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