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伙伴已有人陸陸續續認出李綺兒,其中一人靠到鞍作真一身邊,訝異且納悶的問:“鞍作,那位姑娘不就是常出現在你身邊那一位,她怎么有辦法進到大明宮里?”
“我也不知道,咱們不必理會她!彼M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有辦法強逼自己冷下一張臉,不泄露半點情緒。
安兒瞧著他們,“主子,有人經過!
李綺兒忍住咳意抬起頭來,正好見到鞍作真一即將經過她的身旁,她漾起一抹笑意,可終于讓她見到他了!罢妗
然而鞍作真一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腳步也不曾停頓,仿佛把她當成空氣般,與她錯身而過,繼續往階梯下走去。
看著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她全身突然泛起一陣惡寒,最后殘存的一點希望,在此刻被他踐踏殆盡,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也跟著徹底碎裂開來。
他夠狠!而她太傻!以為自己的滿腔情意終究會得到他的善意回應,誰知,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捧著自己的心,任由他重重傷害,直到她的心都已經爛了、碎了,才明白自己無可救藥,蠢到極點。
呵……她是自找罪受,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她更可笑的女人了吧!
氣極、怨極,李綺兒掙扎出殘余的力氣,朝已經經過的遣唐使一行人叫喊出聲,“鞍作真一!”
走在最前頭的太監先頓下腳步,納悶的瞧向她,多治比廣成也跟著停下,后頭的從員當然也得止步,卻都不明所以。
“發生什么事了?”多治比廣成困惑的問。
而鞍作真一雖然跟著大家停住步伐,卻狠下心腸沒有回身,也沒有響應她,就當自己什么都沒聽見。
“鞍作真一,你回過頭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才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冷淡的瞧著坐在好幾格階上的李綺兒。
她急喘了好幾口氣,好一會兒說不出一個字,之后她吃力的將自己右腳上的鞋子給踢出去,鞋子滾落好幾階,在兩人的中間停了下來。
安兒不懂主子為何要這么做,驚呼一聲,本要趕緊下階去撿,卻被李綺兒給阻止。
“安兒,別撿。”
“什么?”
她挺起腰,抬起下巴,以一種高傲尊貴的姿態瞪向他,“鞍作真一,本公主的鞋掉了,本公主要你撿鞋,并且親自替本公主穿上。”
“主子?”安兒不敢置信的低呼出聲,要鞍作真一做這種事,分明是刻意要羞辱他呀。
李清大皺眉頭,明知不妥,但卻沒有阻止她,只因他也對鞍作真一惱得很!
遣唐使團內聽懂的人并不多,倒是引路太監以及一同隨行的鴻臚寺譯語瞬間變了臉,沒想到她會如此羞辱日本來的使節。
她這是在賭氣,既然他是因為她的身份而不要她,她就刻意用公主的身份刺激他!
引路太監連忙開口,“呃……這個……”突然之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緊。”鞍作真一從隊伍中走出來,“就由在下幫公主這個忙吧!
他轉而往階上走,拾起掉落的鞋子,來到她面前,表情始終淡漠無情。
他蹲跪下身,動作輕柔的捧起她的腳,替她將鞋子重新穿上,不顯任何怒氣。
李綺兒瞧著他幫自己穿鞋的模樣,不由得一陣茫然。為什么他對她的刻意羞辱還是無動于衷,甚至連生氣都沒有?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不是呀……
將鞋穿好后,他放下她的腳,抬起頭來,淡淡的問:“這樣,你滿意了嗎?”
一股惡寒之氣瞬間沖向腦門,強烈的暈眩讓她的臉色慘白一片,身子也開始搖搖欲墜,猶如寒冬殘樹,即將凋盡最后一片枯葉。
就在這一刻,她徹底死心,絕望了,既然生無可戀,死又何妨?反正她這個破敗的身子,也不知還能再撐多久,倒不如就這樣結束吧。只要一合上眼,便一了百了,她再也不必受盡折磨,無論是身子上的折磨,還是心上的折磨……
“噗……”她冷不防的捂住嘴,嘔出一大口鮮血,紅艷艷的血液從她的掌心逐漸滴落,在階梯上濺出觸目驚心的血漬,令人膽寒。
“綺兒!”鞍作真一看著她在他面前嘔出血來,原本冷淡的面容終于破裂,一顆心頓時慌亂不已。
他伸出手緊緊抱住無力往前傾倒的她,萬般懊悔與痛恨凌遲著自己的心,終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該死的事情。
他不該因為兩人身份上的差距而狠心傷害她,將她害得如此凄慘,他不該因為惠妃娘娘的阻攔就輕易選擇放棄,連試圖爭取都沒有。
他真該死!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綺兒!”他驚惶的瞧著慘白憔悴的她,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就連氣息也弱到幾乎感受不到,“快醒過來,綺兒!”
這全是他的錯!只要她能睜開雙眼,他不會再折磨她、排拒她,他會讓她明白,他同樣愛著她,始終沒有變過,之前的冷淡,全都是因為不得已而裝出來的。
“綺兒,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如此傷你的心,全是我不好!”他激動的緊緊抱住懷中人兒,忍不住哽咽,“只要你能醒來,要如何打我、罵我、罰我都不要緊,只要你能醒來,我一切都依你、都依你!”
事情怎會變成此刻無法挽回的地步?連他都覺得自己可惡,十惡不赦,就算拿自己的命賠給她,也是死有余辜,罪有應得!
“皇姐?”李清見李綺兒倒入鞍作真一懷中后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震驚又錯愕,焦急的馬上吼道:“來人哪、快來人……”
李綺兒吐血昏厥,馬上引來宮里的一陣混亂,沒過多久,就有不少太監前來將她從鞍作真一懷中帶走,并趕緊請太醫來醫治。
他不想放手,但又不得不放手,自己不是大夫,根本不知如何救她,只好忍著滿心的揪痛,眼睜睜看著她被帶離,心仿佛被掏空了般。
之后,李綺兒被送回綺宅,無論太醫開什么藥方,都沒有效用,她始終氣若游絲,沉睡不醒,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氣。
為了她的病,武惠妃每一日都到綺宅內親自坐鎮,無奈太醫如何治都治不好女兒,只見病況日漸惡化,她又怒又驚慌,就怕自己好不容易才拉拔大的女兒即將香消玉殞,依舊躲不過早逝的命運。
不!她不會再讓自己的任何一個孩子早逝,就算用盡所有辦法也要將女兒的命給保!
而鞍作真一在李綺兒被帶走后始終心神不寧,他非常擔心她的狀況,如果可以,他多想一直守在她身旁,直到她醒來為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法見到她,甚至連她現在的狀況到底是好是壞都無從得知。
他連著三日來到綺宅,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守門侍衛奉了惠妃娘娘的命令,絕不能放他進去,明知如此,他還是不死心的連連求人,非得見到李綺兒的面不可。
再見不到她的面,恐怕就要來不及了,他們使節團已經定下啟程離開長安城的日子,他能留下來的時間已經不多。
心急如焚的他,一方面是因為李綺兒的病況,一方面也是自己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鞍作公子,您還是請回吧!笔亻T侍衛一臉無奈,“惠妃娘娘是不會讓您進去的,無論您再來多少次,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但在下還是希望你能進去通報一聲,讓在下有機會見到公主。”他堅定的表示。
就算惠妃娘娘再三阻攔,他也絕不會輕易退讓了。就是因為他之前的退讓,才把綺兒害成現在這副模樣,他再也不要犯相同的錯!
惠妃娘娘以為讓兩人分開是為綺兒好,但事實擺在眼前,她的決定根本就是錯誤的,直到現在她還無法覺悟嗎?
“可是鞍作公子……”
“鞍作真一,本宮絕不會讓你見綺兒的!”此時武惠妃接到宮里派人來請她回宮,她不得不暫時離開綺宅,一在大門前看到他,就忍不住惱怒起來,“綺兒都已經被你害到現在這種地步,你還不放過她,非得將她逼死才甘心嗎?”
她為了女兒的病情心慌意亂,極需一個發泄的出口,鞍作真一就成了她的箭靶,她將所有的怒氣全都發泄在他身上。
“娘娘,想要將綺兒逼死的人怎會是在下?分明是您自己。”他字字沉重的反駁。
“放肆!你……”她的怒斥遭到他冷聲打斷。
“試問,一開始你若不讓在下離開她,在下又怎會狠下心,拒她于千里之外?這么做順了您的意,卻傷了綺兒的心,才會害她落到現在的地步!彼灿绣e,他不該輕言放棄他們的愛。
武惠妃狠狠倒抽一口氣,想要開口叫他閉嘴,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憤怒的瞪著他。
鞍作真一絲毫不畏她的瞪視,也不怕惹怒她,繼續說實話,“真要說,是咱們倆合力將她逼上絕境的,您有錯,在下也有錯,要是綺兒有個三長兩短,在下會永遠懊悔自己曾做過的事,而娘娘您……有辦法承受害死自己女兒的良心譴責嗎?”
她臉色大變,不愿意承認他所說的事實,激動的吼著,“你住口……”
“就算在下不說,事實還是不會改變,咱們倆都是兇手!”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悲哀的看著她,“娘娘,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難道您還無法覺悟,綺兒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什么樣的選擇,才能讓她繼續活下去嗎?”
綺兒要的,就只是一份真心,兩情相悅的愛情,而不是榮華富貴,門當戶對卻沒任何感情可言的婚姻。
她要的,惠妃娘娘不愿給,甚至是暗地阻撓,這才是最大的癥結所在,也是最大的錯誤。
可笑的是,惠妃娘娘自認用盡全力呵護她,愿意實現她的任何心愿,唯獨這一項卻是極力阻擋,卻也因此害了她。
武惠妃原本氣憤漲紅的臉色慢慢轉為蒼白,站得直挺的身子有些搖晃,對鞍作真一的憤怒也開始動搖,他的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狠狠插上她的心房,逼迫她不得不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錯。
她真的做錯了?她不顧女兒的感受,只一個勁的認為自己的做法才是在保護女兒,卻沒想到,這反倒害女兒陷入傷心絕望的境地,甚至連命都快賠上了。
若是早知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她又怎么忍心見女兒受到傷害?
悔不當初呀!但現在還來得及挽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