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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 第一章
作者:單飛雪
   
  城門城門雞蛋糕

  三十六把刀

  騎白馬

  帶把刀

  走進城門滑一跤

  這是巫瑪亞小時候愛哼的童謠,她覺得騎白馬很帥,帶把刀夠拉風,喔,當然啦,最后那一句就有點鳥,干么威風地進城門,拉風地帶把刀,最后卻要滑一跤?前面神氣了半天,最后以滑跤做了結,人生有沒有這么心酸啊?

  有。

  人、生、就、是、這、么、心、酸。

  至少對巫瑪亞而言,人生這碼事,還挺艱難的。而這首童謠拿來形容她的命運啊,還真貼切欸。

  巫瑪亞,生母不詳,小學時代,剛剛曉事,她就常追著當作家的老爸問:“我媽是誰?我媽是誰?我媽媽是誰?!”

  簡直像跳針那樣重復著「媽媽是誰”的老梗,三不五時就要找老爸問。

  巫爸爸的回答很神奇,每次都不太一樣。身為一個有點有名,又不是超級有名的武俠作家,巫爸爸跟女兒的對話,全憑當天稿子寫得順暢與否來做改變。

  寫稿順利時,他會說:“你媽是個大美人,超級大明星。因為她是明星,一懷孕,就完蛋了,要賠經(jīng)紀公司好多違約金,演藝界也不用混了。但是因為我們很相愛,所以決定要生下你。雖然后來我跟你媽分手了,愛情雖然會改變,但是父女的感情卻是一輩子的,爸爸愛你!苯又粋大大的擁抱!艾F(xiàn)在你才是爸爸的最愛。”

  以上,感人肺腑,十歲的小瑪亞聽完,似懂非懂,覺得老爸的擁抱很溫暖,很有安全感,老爸也是她的最愛呢!

  但,且慢,這不是在演“我的家庭真甜蜜”,巫家走的不是這種tone調。巫家也有演“臺灣霹靂火”版的時候。

  當巫爸寫稿不順,截稿在即,稿子被編輯唾棄時,巫瑪亞如果又不識相地問起媽媽的代志,那就等于拿著仙女棒,去引燃大炸彈。

  “你媽是他媽的爛貨,水性楊花,勢利虛榮,嫌貧愛富,不負責任,把你生下來就丟給我養(yǎng),我這雙手就是給你把屎把尿奶到大,現(xiàn)在才會寫不出東西,媽的,還問,再問你媽的事,就給我滾出去!馬的我這輩子都毀在你們女人手里,我不想看到你!”最后以一個兇狠的飛踹做了結。

  以上,驚天動地,十歲的小瑪亞聽完,似懂非懂,只覺得爸爸猙獰的表情很恐怖,想逃得遠遠,老爸成為她的惡夢。

  可是,也許隔一天,稿寫順了,這個面目猙獰的老爸,忽又笑咪咪地要摟她,喊她寶貝,說爸爸愛你。

  人生,一定要這么有戲劇性嗎?

  小瑪亞常無語問蒼天,有時她去樓下倒ㄆㄆㄣㄣ,抬頭望明月,低頭哀哀嘆,可不可以不要活得這么高潮迭起?心臟要很強捏。搞到后來老爸只要一激動,朝她而來,她都會很剉、很錯亂,不知老爸這回是要抱她還是要踹她,結果“當”在現(xiàn)場,驚恐著,顫抖著,靜待答案揭曉——

  如果老爸是高興得奔過來擁抱住她,她就回以擁抱。

  如果老爸是沖過來飛踹她,她就拔腿逃。

  人在家中,身不由己。巫瑪亞漸漸也發(fā)展出異常人格,來適應這異常的家庭。后來,每當老爸稿子順了,或發(fā)飆完,自覺對不起巫瑪亞后,他會懺悔,買禮物送她,并且甜言蜜語一番,作為補償。

  “乖女兒,還好爸爸有你,不然爸的人生就是黑白的,嗚嗚嗚,有你真好……”以下十分鐘惡爛到爆的濫情話,歌頌父女情深深,父愛深似海,巫老爸講得口沫橫飛,自己都感動到淚流不止。

  但是……小瑪亞呢?

  這時,十五歲的小瑪亞,已經(jīng)被淬煉到可以兩眼放空,神色木然,感性的話聽了大半天,可以無動于衷,呼吸不亂,心性安然,面色冷靜到像個假娃娃。

  老爸納悶地問:“干么?我說了半天,你不感動?”

  “嘿!蔽赚攣喨滩蛔⌒Τ鰜怼

  巫老爸愣住了,女兒怪怪的喔。

  巫瑪亞笑著,撇過臉去。唉,老爸還真敢問呢,感動?才不!她是欲哭無淚。別小看十五歲的巫瑪亞,這時,她已經(jīng)比別人早幾步參透人生,她知道亂感動是會死人的。

  她的感動神經(jīng)跟苦痛神經(jīng),已經(jīng)被老爸混亂得太徹底,麻木遲鈍了,漸漸變成這副死樣子。畢竟三不五時從寶貝公主心肝,變成白癡笨蛋討厭鬼,這中間變化,有時不過隔幾個小時。要與這么情緒化的作家狂人共處,唯一的對應之道,就是要夠冷靜麻木,父親的情緒化,令瑪亞提早悟到佛家說的無常。

  上一刻被老爸愛得要命,下一刻被罵到很想去死,慢慢地,她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提早了悟佛說的空性。對父親的褒貶無動于衷,她內心保持中性,面皮不隨便松動,喜怒哀樂極少顯露,啟動自我保護裝置,免得發(fā)瘋。畢竟天天跳tone的滋味,非一般人可以忍受。

  如今,巫瑪亞十八歲了,遺傳到老母的明星臉,是個美人胚,就是表情木木,眼神冷冷,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在極端獨特的父愛下,她發(fā)展出超級遲鈍的神經(jīng)。

  現(xiàn)在經(jīng)濟不景氣,武俠熱退燒,巫家經(jīng)濟狀況越來越窘迫。巫老爸寫得比以往更勤奮,但退稿次數(shù)也成正比,最后巫瑪亞必須半工半讀,才能讀到高三。別的同學是爸媽養(yǎng)著的,她反過來要養(yǎng)她老爸。

  為了打工方便,剛滿十八歲,她就常騎著老爸的破機車上下學,放學后還在飲料店打工。

  今天是冬至,天氣很冷,一講話嘴巴就冒白煙。

  放學后,巫瑪亞穿著校服直接去工讀,幫老板外送飲料到民生東路某間巷內民宅,甩著鑰匙走出來,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往后倒。天花花,云花花,路樹們也花花,她一陣眼花,忽然很怪異地想起常唱的童謠——

  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

  唉呀,她天生是摔跤的命嗎?

  屁股好痛,她就這么癱躺在地上好一會兒,眨眨眼,才冷靜地慢慢爬起來,尋找剛剛飛出去的鑰匙。鑰匙,就墜落在石板做的水溝蓋上,正好卡在圓圓的小洞口。

  巫瑪亞忙蹲下拾,指尖才剛觸及,鑰匙往洞口陷落進去,消失在幽暗深處,埋沒水溝底。

  慘了。那么一大串鑰匙,丟了連家都回不了。瞪著小小圓圓的黑洞,她腦子飛快轉起來——

  手伸不進去,要怎么撈起?里面黑暗,不知鑰匙沉落在哪?連同家里保險箱的鑰匙也系在上頭,慘爆了,要被罵豬頭了,怎么辦呢?

  金黃夕光,美麗地灑落著,在灰色小巷,鋪展開來。灰塵在光中舞蹈,巷旁的社區(qū)小公園,花草搖擺,枯葉紛紛飄墜。一片斜飛過來,落在巫瑪亞發(fā)梢上,她蹲著,雙手捧著臉,瞪住水溝洞的樣子,看起來很阿呆。

  這阿呆的模樣,全落入一旁男人的眸底。當然,落入他眸底的,也包括剛剛那個媲美特技表演往后滑倒之姿。以及她滑倒后,靜躺幾秒呆望白云的可笑之姿。還有她慢條斯理,轉身爬起對著洞口發(fā)愣的模樣。

  “喂——”龐震宇喊她。

  巫瑪亞抬起臉,看見正前方,樹下的秋千架前,有個男人也蹲著,恰恰就蹲在她的正對面。他叼著煙,白煙裊裊,煙霧后,正看著她的是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視線直接有力,讓巫瑪亞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這男人眉宇英挺,看起來年近三十,一手托著右臉,肘尖抵在右膝蓋上,氣定神閑,一臉世故,眼睛還微笑著。

  “鑰匙掉進水溝了?”龐震宇問。

  她忙點頭!班拧!边@位大叔是不是想幫她?好極了。

  此時大叔的手機響了,哼出老歌。

  龐震宇從外套撈出手機,接聽。“喂……不行,后天一定要看片,嗯,你催一下后期……”合上手機,看著她問:“你不撿嗎?”

  “欸?”你不是要幫我嗎?

  “鑰匙。俊

  “喔,我是要撿啊!

  “嗯!

  風吹來,落葉紛紛。大叔伸個好大的懶腰,舒服地嘆息。

  巫瑪亞眨眨眼,有點不爽。這位大叔隨便開口跟她聊,又恣意中斷話題,還以為要幫她呢,哼!她回過神,繼續(xù)煩惱著該怎么撿起鑰匙。

  有幾個解決辦法——找鎖匠,重新打鑰匙。不行,要重打好幾把,會破財,而且很麻煩,要請鎖匠跑好幾個地方。也許可以打電話給消防隊,請他們幫忙,把水泥蓋撬開,然后……

  喝!巫瑪亞驚訝退后,跌坐在地。

  一支白衣架,從旁邊橫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晃,伴隨低沉嗓音響起——

  “用這個。”

  “欸?”巫瑪亞轉頭,看見剛剛那個男人。

  見鬼了,剛剛人不是還在對面伸懶腰,幾時已經(jīng)弄來衣架,還蹲在她身邊了?

  “用衣架?”她不懂。

  “你看!饼嬚鹩顚⒁录苷蹃韽澣,拆成直線,又將尖端彎成勾狀,插入洞內。他沒去瞧水溝,眼睛看著前方公園,臉色沉靜,憑著手感揣測鑰匙的方位。

  一陣歌聲響起,手機又響了。

  巫瑪亞看他從外套另一邊口袋,撈出另一支手機。

  “喂,唔,你說……”

  巫瑪亞看他眼睛仍欣賞公園的風景,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握衣架繼續(xù)在水溝里搜尋鑰匙。然后,剛剛那支手機也唱歌了。這男人是怎樣,電話這么多?

  然后,巫瑪亞看傻了。

  龐震宇對著電話彼端的人說:“等一下,先別掛!比缓髮⑹謾C放地上,從另一側口袋撈出手機,看了看來電的是誰,接起:“什么事,一分鐘講完……嗯,好,把電話拿給導演……張導,沙發(fā)不對?嗯,蕭制片在宜蘭山上,那邊收訊不好,你跟我說也一樣。好,不喜歡就對了!

  手機夾在肩膀,他從外套內側口袋,撈出PDA,放在地上,指尖點了點,調出資料,繼續(xù)講電話:“小葉上禮拜五凌晨一點傳了圖檔給你做確認,你也簽收那封郵件,現(xiàn)在突然覺得沙發(fā)不對,要給我五小時,聯(lián)絡廠商調沙發(fā),那一棚租借的時間到晚上十點,超時的費用你們要自己吸收。怎樣,要等嗎?不等?嗯,不換了?了。”

  關上手機,他放回口袋,再拾起地上的手機,繼續(xù):“……我是覺得,最好是可以找外地的資金,不然這片子拍不起來……劇本我看過了,蕭制片已經(jīng)估價過,嗯,OK,再聊……幾時吃飯?哪一家……中山北路……”

  好神喔,巫瑪亞心中贊嘆。這男人好本事,幾件事,可以同時進行,不慌不忙,從容優(yōu)雅。

  忽然,他視線往巫瑪亞方向看,同時右手舉高,巫瑪亞瞪大眼睛,看著衣架前端,她的鑰匙,在夕光中發(fā)亮。

  她驚喜,不顧鑰匙上沾滿爛泥,張手,握住了。

  鑰匙緊握掌心里,濕漉漉的,看著男人眸光沉靜,直入她眼瞳深處,那雙黝黑的眼睛,仿彿跟她說了話?墒撬彀停岳^續(xù)在講電話——

  “我知道那間餐廳……可以,嗯,可……”

  巫瑪亞眸光閃動,心頭,仿彿被點了火。

  他們未曾相識,但為何,在目光交會的這剎,空氣似乎起了變化,樹在周圍搖蕩得特厲害,巫瑪亞看著這男人,她十八歲,初嘗到失魂的滋味,恍恍惚惚,卻不明所以。

  龐震宇講完電話,衣架指向巫瑪亞身后屋宅!袄锩嬗袔,如果你想洗手。”

  巫瑪亞握著沾滿爛泥的鑰匙,回身望。前方公寓一樓,入門處,石墻釘著木牌——光暉制作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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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什么鬼地方?太勁爆了!

  十八歲的巫瑪亞,呆在光暉制作公司的入口處。

  里面大廳里堆滿東西,破臺燈,老沙發(fā),燈罩,散置桌上的手表,各種款式的電話,簡直是間二手市場,空氣里聞得到古老氣味,一種混著舊書跟老木材的氣味?蛷d是辦公場所,六張桌子,堆滿資料跟雜物。兩女一男,正手忙腳亂地接聽電話,抄寫公事。電話聲,交談聲,抄寫聲,好吵。鏗,衣架飛過眼前,落入左邊地上的紙箱。

  “沒看到廁所嗎?走道最后面就是!饼嬚鹩钸M來,看她還一臉茫然中。

  “喔!蔽赚攣喤苋犚娔切┐竺θ烁呗曊務撝鞣N怪事——

  “周導,銅做的古董電話送來了,要來看嗎……奕賢姊在宜蘭,那邊收訊不良,好,我會跟奕賢姊說!

  “佩文,你說的那種小提琴,臺灣沒有人在做了,奕賢姊在北京有找到,等一下傳相片給你。”

  “奕賢姊初估要八百萬……不然叫編劇把東京那場改在墾丁拍……”

  這位奕賢姊是誰?巫瑪亞聽外頭說話,怎么每個人都找她?制作公司又是干什么的?這么忙?討論的事跟她平日里聽見的話題完全不一樣。

  巫瑪亞扭開水龍頭,清洗鑰匙,看水流嘩嘩沖掉污泥。這地方,喧嘩吵鬧,堆這么多怪東西,空氣有種古樸的異香彌漫著。這兒,好有生命力,不像她家里,死氣沉沉。這里有股魔力,讓人一踏進來,就好像與世隔絕了。

  洗完走出來,巫瑪亞向他致謝,說再見。

  龐震宇蹲在墻角,打量著一排舊靴,頭也沒抬,問身后的她:“你叫什么名字?”

  “巫瑪亞!

  “要不要賺外快?”

  “欸?”

  龐震宇回頭,起身,看著她。

  他很高,巫瑪亞只好仰高脖子面對他,然后她又有那種恍惚的感覺,當他的目光直入她瞳眸,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在顫抖,可是不明白為什么,只覺得這男人很不一樣。

  “有個工作,只要假死一下,就能賺五百塊,要不要?”

  “這么輕松?”

  “是啊。”龐震宇微笑。“輕松得不得了呢!”

  她猶豫,會不會遇上壞人?被騙去拍A片……她腦子閃過許多看過的新聞事件。

  他像會讀心術,知道她的擔心,拿名片給她。“我叫龐震宇,這里是光暉制作公司,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地方,放心!

  巫瑪亞接下名片,看見名片上印著龐震宇是光暉制作的監(jiān)制。

  “給你三分鐘考慮,要就跟來!

  “老板!我們回來了,奕賢姊直接殺到片場去了……”一群人走進公司,最前頭綁著頭巾的男人,抱著紙箱,紙箱邊伏著三只幼犬。“我把狗也帶來了,等一下直接載過去?浚瑓菍驒C車,光三只狗就挑過八遍,我會死……”

  龐震宇拉出外套內的懷表,看看時間!拔覀冏甙伞!

  頭巾男朝大家吆喝,一群小助理收拾裝備,跟那位龐先生走了。

  巫瑪亞怔了幾秒,追出去。他們動作真快,已經(jīng)上車,發(fā)動引擎。

  “喂!”巫瑪亞跑去拍車窗。

  龐震宇按下車窗,對她笑!跋敫?”

  “只要裝死?”

  “對!

  “裝死就有五百塊?”

  “對。”

  “好,錢先給我!蔽赚攣喅焓。

  這么直接要錢,換他愣住了。

  頭巾男哈哈笑。“老板,這女生哪冒出來的?”五百塊也要得這么急。

  龐震宇眼睛閃著興味的光!斑沒上工,就急著跟我要錢?”有意思。

  “不先拿到錢,萬一被騙了怎么辦?”

  龐震宇感到好笑!斑@么老江湖,不像學生喔!鼻扑┬7,留著齊肩短發(fā),容貌清麗,眼神非常堅毅,他很喜歡她的眼睛。

  “我算出社會很久了呢!彼f,感謝老爸給的造化。

  他哈哈笑!暗愦┲鴮W生制服。”

  “學生是我的副業(yè)。”每天打工煩惱錢的問題,上課反而不是太重要。

  “那么你的正職是什么?”

  “很多。你要聽?”下課到飲料店打工,幫同學抄筆記也有錢,早上會在菜市場早餐店幫忙,五分鐘講不完啦,反正能賺的她都賺啦!

  他眸中閃爍笑意!斑觯X給你。”拿出皮夾,給她兩百。

  “不是五百嗎?”

  “兩百是訂金,萬一你裝死裝到一半不死,落跑了,我怎么辦?”

  “哈哈哈哈哈哈……老板夠幽默!鳖^巾男大笑。

  原來他是老板,巫瑪亞回他:“大老板還怕我騙你五百塊!焙芎眯︵浮

  龐震字眼中笑意更深了!笆前。灏僖彩清X,上車吧,記得要敬業(yè)。”

  “裝死是吧,沒問題!扁n票抓緊緊,巫瑪亞上車。

  贊,真好賺。裝死,這有什么困難?拜托,她的強項欸!每次老爸發(fā)神經(jīng),她就裝死,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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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有輕于鴻毛,有重于泰山,不管怎么死,都要死相很自然。而且天時地利配合不好的話,她就得一死再死,死得沒完沒了,死到筋疲力竭,欲哭無淚,到最后想真的死掉。

  為了五百塊,巫瑪亞從晚上七點死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她偷瞄手表,哇咧十一點多了,有沒有這么難“死”啊?

  “卡!”導演怒吼。“重來!”

  場記拿大聲公喊:“地上躺著的,我們再來一次。聽到爆炸聲,要尖叫,撲倒,抽搐,斷氣。這幾個步驟要記住!

  聽,聽,原來死還有這么多步驟。巫瑪亞跟幾個裝死的臨演,一起為死相努力不懈。

  在山上的片場,深夜,燈火通明。正進行飲料廣告的拍攝工作,攝影棚被美術跟道具組布置成沙漠,臨演們的任務就是當特效組爆破,要表演死亡。可是爆破組一直沒辦法掌控好爆炸畫面,擔任要角的艷星歐文麗喝飲料的表情一直凸槌,以至于假死部隊一死再死,整晚無限回旋地死個沒完沒了,他們重復尖叫撲倒抽搐斷氣,別小看這幾個動作,連做二十次后會真的很想死掉。

  “五百塊太難賺了吧……”巫瑪亞嘀咕。熬到深夜十二點才收工,臉被爆炸煙霧熏黑,在地上撲來躺去,衣服勾破,弄得臟兮兮。

  她跟龐先生抱怨:“你好奸詐,講得那么輕松,這比我在飲料店打工還辛苦,耗了我一整個晚上!辈粍澦恪

  龐震宇看著個頭小小的巫瑪亞,笑了!芭叮靠礃幼幽闼赖煤懿桓试。”

  “對,現(xiàn)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現(xiàn)在大家在收東西,沒人有空載你回去,再等一下!

  沒想到,這一等,等過了深夜十二點,嗚……沒人性。

  凌晨兩點,大功告成,各路人馬解散。

  制片奕賢姊跟廣告公司頭頭交接完工作,朝大家吆喝:“走,吃宵夜去。”

  一群男人歡呼,各自上車,往山下疾駛。

  制片助理黃明達開車,右邊座位坐著老板龐震宇,后邊是制片頭頭奕賢姊。以及年齡超老三十六歲、還一直升不上去的苦悶老制片助理金友吉。還有只有小學畢業(yè),自尊超強,算術厲害,愛計較又小心眼的吳泰亮,他最愛講的一句是——“你歧視我只有小學畢業(yè)喔,什么東西!”

  一路上,奕賢姊不斷抱怨白天在宜蘭拍片有多不順,遇上多少狀況,幸好全都搞定。黃明達照例不斷恭維師父的能力多強,奕賢是他最可敬的師父。

  龐震宇安靜地聽著,只要收工了,他就吝于說話,惜字如金。

  稍后,一群人殺進清粥小菜店,坐定,點菜,開動,聊天,劃酒拳,吃宵夜……氣氛正熱,龐震宇蹙著眉頭,心神不寧。

  “奇怪……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嗎?”黃明達思索著!翱墒请x開前都清點過了,道具組要還的東西都上車了啊,費用也結算了……吳泰亮,你最后離開的,東西都有確認好嗎?”

  “杠,還要你問,我做事幾時出錯了?歧視我小學畢業(yè)喔,什么東西!”

  “唉!”金友吉抽煙酗酒!袄习迨钦f好像忘了什么,你們也能吵,無聊。”

  “慘了。”龐震宇想起來了。

  “怎么了?”奕賢剛替他盛一大碗竹筍湯!案擅?什么事?”

  龐震宇起身就走,蕭奕賢追出去。

  “你去哪?”

  “我回片場,等一下過來!

  “去片場干么?你忘了什么東西?”

  “一個姓巫的!饼嬚鹩钌宪嚕柴偠。

  “姓巫的?”蕭奕賢問徒弟們:“什么姓巫的?!”

  “!”明達臉色驟變!澳莻女生!我們忘了把她帶走……她現(xiàn)在……還在片場?!”凌晨兩點?那間片場還鬧過鬼欸!

  友吉跟泰亮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到底怎么回事啊?哪個女生?”蕭奕賢雙手環(huán)胸,瞪著三位后輩,其中兩位還比她老好幾歲。

  “臨演啦,整晚假死的一個小女生!

  “臨演?臨演不是經(jīng)紀公司負責的嗎?”

  “導演臨時要求要多一個,所以……”明達嘿嘿笑!胺凑屠习寤ㄎ灏賶K騙來裝死的小女生!

  “嗄?”蕭奕賢聽得霧煞煞。

  肖想當編劇的黃明達,開始自己亂編起來:“A棚已經(jīng)關了,天寒地凍的冬季夜晚,烏漆抹黑的攝影棚,一名十八歲小女生,獨自被留在曾鬧鬼的A棚里,她會遭遇什么事?嘖嘖嘖,此刻,我們英挺帥氣的龐大老板去找她,他們又會發(fā)生什么事?龐老板二十七歲正值壯年,面對瘦弱無助,飽受驚嚇的小女生,在冷颼颼的黑暗攝影棚,唔……這里邊,似乎有梗。嗯,我聞到梗的氣味,這是個不錯的愛情故事題材……”黃明達拿出點子簿!拔乙獙懴聛怼

  阿咂!

  在蕭奕賢眼神授意下,吳泰亮一巴掌將明達小子摔遠遠。

  “胡說八道什么!”蕭奕賢雙手握拳,面色肅殺。白目,英挺帥氣的龐老板是屬于她蕭奕賢的欸,亂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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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瑪亞等大家收工完畢,叫她回家。等著等著,她打起瞌睡,攝影棚很冷,干脆就鉆到桌底打盹。漸漸聽不見周遭聲音,直睡到越來越冷,皮膚起疙瘩,有人搔她頭發(fā)。

  她喃喃問:“可以回去了嗎?”

  睜開眼,她發(fā)現(xiàn)一片漆黑。

  欸?人呢?

  驀地,耳際拂過一陣風,像有人朝她呵氣。頓時她從腳底涼上頭頂,不敢動,腦子空白,僵在原地。

  喀嗞……

  身后不知誰拖著椅子走,發(fā)出斷續(xù)的尖銳的拖曳聲。

  “嗚……”巫瑪亞一個抽氣,拔腿狂奔。

  黑暗中,視野一片模糊,環(huán)境陌生,她胡亂跑著,尋找門的位置,拖曳的聲音也往她的方向過來。

  巫瑪亞嚇得魂飛魄散,跌倒好幾次,撞到不明物,突然有人砰地推開門,一束光照進來,再聽見啪啪啪電擎聲,目光燈大亮,怪聲瞬間消失,巫瑪亞仆跪在地,肩膀瑟瑟發(fā)抖,臉色蒼白,眼睛骨碌碌地睜著。

  “唉呀!你有沒有怎樣?”警衛(wèi)伯伯跑來扶她!皩Σ黄穑恢滥氵沒走,把門關了……”

  “有人對我吹氣,有奇怪的聲音……”巫瑪亞軟坐在地,渾身發(fā)抖。

  龐震宇隨后趕至,看見她的狀況,忙蹲下來安撫!皩Σ黄穑蠹颐χ帐皷|西,忘了叫你上車……你怎么沒跟著出來?”

  “我睡著了,你們應該要來叫我啊!”

  “你睡在哪。课颐髅餮策^了,沒看見人啊!本l(wèi)伯伯好納悶。

  “沒事了,我們走吧……”龐震宇拍拍她的頭,好溫柔地說:“別怕,我立刻送你回家……乖,沒事了……”等等,胸前刺刺的。他低頭,看見她攤開著手,五根手指指尖,全抵在他胸前衣服上。這,什么意思?

  “加班費!本瓦@意思。巫瑪亞說。

  “加班費?”他怔住。

  “加班費?”警衛(wèi)驚訝。

  巫瑪亞鎮(zhèn)定下來,開始為自己討公道。

  “你用五百元把我騙到這里死整個晚上,我在飲料店打工都比做這個多錢,那就算了。你們要走了,也不喊我一聲,讓我在這里嚇得半死,萬一我真的被嚇死還是嚇瘋了,就為你那五百塊,多劃不來啊。現(xiàn)在,你看看,你看看!”她翻轉手臂,指著瘀青。“我都撞到瘀青了,再慘一點,我很可能會摔得頭破血流,會這么衰,一定是裝死觸了霉頭,你要給我加班費,誰叫你們把我丟在這里,就……一千塊。”巫瑪亞跟他講道理,沒有少女面對英俊又事業(yè)有成的熟男時,該有的矜持。

  警衛(wèi)聽完,哇一聲,用手肘頂頂龐震宇!褒嫳O(jiān)制,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跟你嗆的,哈哈哈……”連大明星都要對龐震宇禮讓幾分,前仆后繼,要巴結監(jiān)制,就這個女生不知天高地厚,敢跟他理論,警衛(wèi)伯伯笑嘻嘻,覺得有趣。

  龐震宇感到有趣,索性盤腿坐下,他不在乎一千塊,倒是想聽聽這女生要怎么跟他斡旋。十八歲的小女孩,好家伙。

  他問:“如果我不給呢?”

  “不給?!”巫瑪亞也學他盤腿坐好了,跟他面對面,坐地上,大有跟他耗到天荒地老直至他投降的氣魄。“龐老板,不要太過分,你不覺得我講得很有道理嗎?不然你問警衛(wèi)!

  “欸!本l(wèi)伯伯好惶恐。

  小女生仰望他,問:“你覺得我跟他要一千塊很過分嗎?”

  “呃……這個……那個喔……”警衛(wèi)蹲下來,拿著警棍,在地上畫圈圈。“我不知道欸,你們兩個自己喬啦,我什么都不懂。”不關他的事,饒了他吧,他只是一名小小警衛(wèi),不要高估他的智商,硬要他當仲裁者。

  “算了,不問你。”巫瑪亞抓抓頭發(fā),繼續(xù)跟龐先生耗。“除了加班費,這一千塊算是我的紅包,我撞鬼了,要去收驚。還撞傷了,要給我醫(yī)藥費。而且整晚耗這么久!”

  “嗯,我了!

  “了就給錢啊!

  “不過有件事我們先厘清楚!

  “什么?”就給錢,是在復雜什么?

  “唔!饼嬚鹩罾砹死硇淇凇!澳愦饝梦灏僭臅r候,有先問我要裝死多久嗎?”

  “沒有!

  “如果先問,我一定會告訴你可能會死很久,拍片很難掌握進度,我沒有騙你,懂嗎?”

  “欸?”

  “是你自己沒有事先問清楚!

  “啊?”

  “你說我們把你丟下,我很難同意。說真的,我聘你當臨演,沒有義務送你回家。你自己睡著了,沒跟大家離開片場,是我的責任嗎?你跟我拿五百塊時,有跟我說,要包括送你回家嗎?”

  “嗄?”

  “再說……”他目光轉為犀利,盯得她好虛,口氣也很硬:“我們又沒簽約,管你被鬼嚇還是撞到,我還愿意回片場送你回家,你就要偷笑了,應該要謝謝我,怎么還跟我談錢?太不懂事了。”

  “……”

  “我要走了,你要我送你回去嗎?還是要坐在這,繼續(xù)跟靈界接觸?”

  噗,警衛(wèi)撇過臉去偷笑,笑到肩膀一直抖抖抖。

  “我要回去,請送我回家。”巫瑪亞當機立斷道。

  了,她輸了。他講得頭頭是道,她無法反駁。啊,被狠狠上一課,江湖兇險,她太嫩了,可惡。好娘不吃眼前虧,她咬牙認了。

  巫瑪亞站起來,率先邁步走,瘦瘦背脊,直挺挺,想維持最后一點尊嚴。

  龐震宇微笑地凝視她憤慨的背影,嘿,這女孩聰明,不感情用事,看到情勢比人強,忍住脾氣,跟他低頭,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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