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把砧板剖成兩半了。」下人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驚懼。
「……」郁珩嘴角微抖。
「知道了,好生照看裴夫人。」裴梓鑫凝重回答。
「夫人把鏈子給弄折了!
「……」郁珩顫抖中。
「知道了,好生照看裴夫人。」裴梓鑫舔舔干涸的嘴唇。
「夫人把鍋子砸出大洞了!
「……」郁珩困難地咽了下口水,該死的,翊恩怎么還不來?
「要不……別讓她做菜,直接把她拉過來灌醉?」
「好主意!」郁珩起身,和裴梓鑫飛快走向廚房。
大廚二廚垂頭喪氣、欲哭無淚,養在缸里的魚全被開膛剖腹,一條條躺在地上等著驗尸,大大小小的砧板劈成柴堆,菜刀缺了口子、掉了柄,鍋子陣亡七、八個,廚房一片狼藉。
可以確定忠勇伯府未來幾日別想開伙了。
在一連串的深吸氣深吐氣之后,兩人走進擁擠的廚房,蹲在猛往灶里塞柴薪的邵玖身邊,問:「發泄夠了沒?」
「發泄?沒有啊,我只是想做松鼠魚!顾谛,笑得讓人頭皮發麻。
郁珩將人提起來!傅角邦^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我又不愁,解哪門子的愁?」她又笑,笑得讓人雞皮疙瘩頻頻往下掉。
她不愁,廚房都變成這副模樣,讓她愁了,整座忠勇伯府豈不是要燒成灰燼?不過女人傷心的時候千萬不能和她講道理,直接以體型優勢壓迫她的舉止更有效率。
郁珩抓起她左手!笩o愁可解,那就尋歡作樂。」
「對,尋歡作樂!古徼黯喂雌鹚挠冶,兩人合力往上一提,短腿玖的雙腳離開地面在半空中晃蕩,飛快被帶離肇事現場。
借著幾分酒意,邵玖揪起郁珩衣襟,把自己湊近那張美到爆表的臉,咯咯笑個不停。
「我沒猜錯對不對?你喜歡衛梓鑫對不對?呵呵呵……」
郁珩強忍膽戰,把她的臉使勁往外推,圓圓的小臉被壓得扁扁,卻阻擋不了她奮力往前——誰教人家天生神力哮。
郁珩后悔了,比起灌醉她,燒掉廚房情況更好掌握些。
「走開!褂翮裣氚讶颂唢w,可惜力有未逮,而邵玖那張得意笑臉,看起來很像剛剛強暴得逞。
裴梓鑫目瞪口呆,她這么敏銳嗎?連朝夕相處的梓青都沒發現,只見過兩面的邵玖竟然發現了?他該不該殺人滅口?這么做的話,翊恩會怎樣?
邵玖松開郁珩的衣襟,呵呵笑開,邊拍手邊喊,「在一起、在一起……」
一句瘋話讓裴梓鑫的殺氣頓消,看著她的眼底多了幾分研判。
「你瘋啦?」郁珩受不了她,連忙換個位置,離她遠一點。
衛梓鑫卻想,她不排斥、不輕視他們嗎?「她沒瘋,只是醉了。」
一醉解千愁,她的愁解脫,輪到他們發愁了——對一個知道秘密卻又支持秘密的女人,他們該怎么處理?
邵玖趴在桌上,指著郁珩的鼻子,對他諄諄教誨!讣热粣凵暇蛣e理會外人眼光,愛情得來不易,眾里尋他千百度,要多少個驀然回首,才能在燈火闌珊處遇見那份命定,要珍惜、要握緊,別讓幸福在眨眼間失去。知道不?」
這話擊上兩個人、兩顆心。
他們互望對方,眉宇展開透出淡淡笑意!鸽y怪翊恩會對她死心塌地。」
這么與眾不同的女人!郁珩看著她,目光越發溫柔。
再喝一杯酒,她借著酒瘋爬到桌面,橫過桌子、指著衛梓鑫。
「你!不要被別人的閑言碎語影響真心,不可以對我家冰山美人始亂終棄,就算你的身分很高級,也要對他忠實到底,不能左擁右抱、泡過一個又一個,那是渣男的行為,不可原諒!如果你敢讓我家冰山美人傷心,呵呵……我發誓,一定會把你從龍椅上拉下來。」
郁珩一驚,連忙搗住她嘴巴!改氵要不要命?什么話都敢亂講!
邵玖不爽,手舞腳踹掙扎不已,幸好酒精發揮了效應,不然依郁珩的實力,有很大的可能會被踹成肉餅。
裴梓鑫沒有生氣,反倒呵呵笑個不停。
士為知己者死,邵玖非但不能殺、還要賞,要把這顆小豆丁好好養大、養肥,養成一棵參天大樹。
郁珩松了手,邵玖卻反手把他拉住、不許他離開,仰著頭繼續叨叨。「專一是愛情里重要的分子,但是你們的婚姻允許不專心,這么沖突的兩件事情怎么能夠合而為一?如果沖突了怎么辦?是要丟掉愛情還是婚姻?」
郁珩終于明白她隨身攜帶的太陽為什么會消失,終于了解她臉頰上的冰珠子是怎么回事。因為翊恩身邊的宋窈娘對吧?當初就是因為她,邵玖不肯嫁,說到底還是自己勸服了她。那么,自己該不該為她的傷心負責任?
「宋窈娘不過是個小妾,值得你念念不忘?」
「錯,不僅僅是小妾,他們是深情繾綣,是暖暖的合法共同擁有人,他們經歷過我不曾經歷的,他們的革命情感我沒有參與,她是裴翊恩的深閨夢里人,裴翊恩是她生生世世的眷戀。為了愛情,她已經對我宣戰了!
「那你打不贏她嗎?未戰先降了?就這么沒出息?」
她蹶嘴,晃了晃指頭!笓寔淼膼矍椴皇菒矍!
「連搶都不搶就放棄?虧翊恩那么愛你,你卻不肯為他付出心力。你不是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和他分享快樂,愛上一個人,就會愿意陪他承受悲痛,你不愿意陪他承受悲痛,憑什么說你愛他?」郁珩問。
他就是因為邵玖這句話才主動請纓,陪梓鑫上戰場。而說這話的人啥都不做,光會委屈了?
「白蓮花是他的幸福,不是他的悲痛,這種幸福我分享不來啊,我好怕的。愛情,專一很難、堅持更難,也許壞蛋早就不愛我了,也許一開戰,愛就變成恨了,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插進去,也許……」
她又笑又哭,明明眼睛彎得很美麗,明明嘴角勾得很風情,但是濃濃的哀慟裹住她的心!副矫廊,我嫁給你吧!我當你們的煙幕彈,有我掩護,你可以盡情發展你的愛情,而我……牢牢守住本心。我們各取所需好不好?」
郁珩沒回答,只是繃著臉看她。
微微一笑,邵玖知道沒門兒,這話只能拿來過過嘴癮,誰讓她已經嫁了呢?
笑容依舊盎然,胸口卻苦澀煩悶,端起酒她喝過一杯又一杯,想徹底把自己灌醉。
見她喝得那么猛,郁珩搶過杯子。「別喝了,這酒貴得很。」
「主人何謂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好詩!」衛梓鑫把杯子遞回她手上,親自為她倒酒。
她醉了,醉得亂七八糟地趴在郁珩身上,她鼓起腮幫子低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借我靠一下吧,這個晚上就好!
她要求得很卑微,他無法拒絕,但她真的不懂男人,誰說他不喜歡她的?
明明就很喜歡,雖然就真心疼惜,明明把她當妹妹,明明就……不怪她,她對男人的經驗太少。
裴翊恩已經在門邊站了很久、沒進去是因為聽見她問「如果沖突了怎么辦?要丟掉愛情還是婚姻」。
她又想要丟掉他了?她固執認定自己無法和窈娘和平相處?
一聲長嘆,他邁開腳步往里走,筆直來到桌邊,彎下腰把醉得眼睛睜不開的邵玖抱起來!附裢,謝謝。」
「這丫頭有些固執。」郁珩道。
「我知道。」
「但宋窈娘也不是簡單的女人。」能把愛笑的小豆丁變成哭包,那女人肯定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純良。
會嗎?裴翊恩蹙眉。不會的,窈娘敏感多疑、柔弱怯懦,她或許會表錯情,誤認別人的善意,但絕對不會「不簡單」!赶茸吡恕!
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后衛梓鑫道:「其實我對玖兒的提議有點心動!
郁珩低眉淺笑。「這話千萬別讓翊恩聽見。」
「玖兒真可愛,我喜歡她!
「這話,也別讓翊恩聽見!拐f完,兩人相視大笑。
頭痛到快爆掉,邵玖抱緊棉被、呻吟不已。
「知道難受了?以后還敢不敢喝那么多酒!
這聲音……猛地轉身,裴翊恩躺在自己身后?她回來了?
他沒有留在歸雁閣,一夜纏綿?
拉起棉被,兜頭蓋住,她不想面對裴翊恩。
那么生氣嗎?好脾氣的小豆丁,最近脾氣見長啊。
仗著體力優勢,他拉掉棉被,把她抱進懷里。
邵玖扭動身子試圖脫離,但是神力女超人碰上綠巨人浩克,只有被碾壓的分。
「臭!走開!瓜肽脛e人的脂粉香來濡染她?不必,她還沒窮到需要借人香氣。
「不臭,洗過了,是你最喜歡的皂角香!共还苁撬是他,昨晚的鴛鴛浴缺了點情調,但清潔部分絕對沒問題。
他從身后抱住她,把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她不想講話?沒事,他來講。
「皇上下令讓父親把家產列單,要禮部大臣主持永安侯府的分家事宜,我不但能拿到一半家產,還可以將母親的嫁妝全數要回來!
會吵的孩子有糖吃,她不過在永安侯府門口掉幾滴眼淚,就換來偌大好處,那宋窈娘的眼淚換到什么?暖暖的教養權嗎?
算了,人家的孩子有親生娘看著,她何必非要賭氣插手,拿孩子來當角力工具,是她的格局太狹隘了。
「認親那天,你無意間說的一句話,我認真了——父親到底有什么把柄被鳳和長公主捏在手上?我派人暗地跟蹤父親,也在侯府里安插眼線,皇上要幫侯府分家一事傳到衛昭耳里,父親和她大吵一架,吵出了陳年往事……」
玖兒怎會那么聰明?那時才十歲吧,就能分析出父親在乎他、保護他,才會對他如此嚴厲而非冷漠。
她靜靜聽著故事,太駭人聽聞了,宋窈娘已經夠奇葩,沒想到鳳和長公主更是奇葩界之王,相較之下宋窈娘實在太弱。
她轉身急問:「睡了皇上的女人,會抄家滅族、禍延三代、奪爵流放嗎?」
小豆丁的想像能力很強啊,不過也并非不可能,終歸牽扯到皇家顏面,更何況還折了個皇嗣。
裴翊恩凝重問道:「如果會的話,要怎么辦?」
「要……」腦袋迅速轉動,她飛快擬定企劃案。「第一,先解散仆人,發放賣身契和遣散金。第二,找個地方轉移家產,你找太子或梓青哥幫忙,看看能不能預知我們會被流放到哪里,早點托人在那里置產,至少要保障未來生活。」
這話真教人開心,因為不想嫁給自己、正在生氣的小豆丁,第一時間居然沒想到大難來時各自飛,還愿意和他一起流放,并且為流放后的生活做打算。
「為什么要解散仆人?」他問。
「他們與我們又沒有血緣關系,不過是醐口飯吃,怎能截斷人家未來的路,伺候一場,保不了他們終生平安,至少要保他們前程無憂!
聽聽,他的小豆丁多仁慈寬厚啊。
「如果皇上要砍我的頭呢?」他問。
「皇上有那么傻嗎?你功在社稷,未來還能為國家貢獻心力,砍了你倒楣的是朝廷。何況又不是你睡了他的女人,冤有頭債有主,帳不能這樣算的!
「要是皇上非要呢?」
「那就談判。拿玉?ぶ、平南侯、永安侯爵位換命,再不然就拿錢交換,我盡快把家產清算出來,籌碼越多,談判的成功機率就越大!
「如果皇上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呢?」
「那更好辦,這是家丑,始作俑者還是皇帝的妹妹,我把這件事寫成話本,請說書人在每個酒樓飯館大肆宣揚,看皇上有沒有臉面對全國百姓,自家人惹的禍,卻謀害功臣性命,他好意思嗎?」
看著她篤定的目光,裴翊恩相信,她威脅衛梓鑫敢當渣男就把他拉下龍椅這事兒,不是酒后醉言,她一定會認真落實。
「可以更簡單的!
「怎么簡單法?」
「和離,你把家產帶走,看在你獻圖獻寶的分上,皇上會讓你全身而退!
「你說什么鬼話?我們是夫妻啊,你的命是我的,我沒放棄之前,你不許先放棄!股劬涟l怒,推開他,橫過他的身子跳下床。
「你要去哪里?」看著前一刻還宿醉頭痛的邵玖,瞬間精神奕奕、抬頭挺胸,像個斗士似的,隨時準備為他迎戰……真幸運啊,有個愿意與自己同進退的妻子,夫復何求。
「計算家產,擬定企劃!购窈趯W她讀過,談判理論她學過,雖然皇權夭壽大,但她有人脈有金錢有功勞,也不是全然無勝算。
滿滿的歡喜充塞胸口,知道為什么他那么喜歡她,那么想要她了嗎?
因為她從不刻意,卻總能讓他得到無法言喻的幸福感,彷佛天大地大的事,只要有她這顆小太陽在,就能被解決。
她彎腰穿鞋,他的手臂勾上纖腰、微微使力,下一刻她便躺回他胸前。
「先聽完我的話,你再決定怎么做。」
「你已經有計劃了?或者說……事過境遷,你決定繼續隱瞞?」
「不隱瞞,我要替母親報仇,要讓兇手伏誅!
「既然如此,事前準備要盡快操辦起來!刮从昃I繆,作最壞的打算,留盡后手才能確保平安。
「先不急,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準備。昨天急著回來,是想告訴你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梓青求皇上將濟州給他當封地,他要把濟州打造成全國最大的商州,皇上應允了。我們丟出去的肉包子,會很快引來碩狗,你準備向他們詐財吧。」
「真假?」太好了,她手上的濟州土地、房宅那么多,如果濟州真能發展起來,那么吃三代都沒問題。
「真的!
「太好了!」
「不生氣了嗎?」
不生氣?怎么可能,只是在生存面前,愛情顯得無足輕重,何況她再生氣也沒用,宋窈娘將是他們之間永遠拔除不去的刺。
認清之后,她們的關系是此消彼長,無法雙贏。她的選擇不多,只有兩個——斗與不斗。前者會讓她變成面目全非的壞女人,后者會讓她成為板上釘釘的失敗者,兩個選擇她都不喜歡,卻非得選出一個。
見她不語,裴翊恩實在不理解,連下人她都愿意為他們設想周到,為什么無法對窈娘多幾分寬容?就這么涇渭分明、無法交集?
「玖兒,你弄錯了,窈娘雖然不是我的悲痛,卻也不是我的幸福,我留下她是因為她哥哥曾經救我性命,沒有宋津輝,裴翊恩已經不在人世!
「什么意思?」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那年裴翊恩是京城里人人厭惡的紈褲,得三不五時靠打架來掙點細碎銀子。
他結下的惡緣可多了,一回被人圍在墻角往死里打,雖然武功不差,但雙拳難敵群猴,他差點兒被打死,幸而宋津輝出現。
那也是個自認俠義的沖動家伙,他救下裴翊恩,自己也被打斷兩根肋骨。
從此兩人結下交情,雖沒嘆血為盟,但裴翊恩有啥好的都不會忘記捎上他,連郁珩、梓青也因為他在居中牽線,見過宋津輝幾回。
宋津輝的父親年輕時一心撲在功名上頭,娶的又是目不識丁的農婦,因此錯過子女教育,女兒不識字、兒子卻看到字就逃。為了彌補,白手起家的他只能憑借一身官位想盡辦法攢錢,讓妻兒過上好日子。
因此比起有個小氣后母的裴翊恩,宋津輝簡直就是大金主,他經常領著「窮困」的裴翊恩到處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與宋窈娘相識,他長得好、又是永安侯府的公子,宋家自然有些想法,但家世相差太多,加上兩人年紀尚稚,便沒往下討論。
誰知宋津輝的父親貪墨受賄、戮殺百姓謊報緝匪有功之事被査到,皇上震怒,判決下來,家中男子判絞刑,女人沒入官妓。
宋窈娘的母親在獄中沒熬過死了,宋津輝臨死托孤,裴翊恩救下宋窈娘,在外頭租個小房子,本打算拿她當妹妹,日后一筆嫁妝送她出嫁。
沒想到一次他與父親爭執,狂怒之下跑到宋窈娘家里喝酒,酒后亂性有了暖暖,從此她成了他推卸不去的責任。
聽完故事,邵玖的無奈又再加深一層。
裴翊恩的責任心強,讓他對宋窈娘置之不理絕對不可能,更何況他認定自己對不起宋津輝,所以白蓮花注定會在裴家池塘盛艷一世紀。
邵玖沉默,裴翊恩無語。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太過分,畢竟他是個認同三妻四妾的古代男人,在愛情里專一,于他是無法理解的觀念。
而他覺得對她很抱歉,成親前的保證沒有實現,他說要承擔,說不讓窈娘成為她的困擾,但都沒能做到。
「玖兒,告訴我,你希望我怎么辦?」
「我的希望,你辦不到!
她推開他的手逕自下床。沒關系的,天下無難事,只要會逃避。
眼不見、耳不聽,難受就會少一點,反正皇帝賜婚,除了死,她沒有和離的機會,她想活得光明坦蕩,就得持續待在這里。
算了,現在哪有心情想這些,災禍即將到來,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