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她很想說國家大事與弱小女子沒有關系。
她真的很想很想置身事外,悶聲發大財,但良知勸退了她的貪欲。
邵玖嘗試進六皇子府,無法確定衛梓青在不在府里,但祖父兄長都不在家,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求助,誰知不但衛梓青在,裴翊恩也在。
她錯愕、他更錯愕,一把牢牢握住她肩膀!改銥槭裁丛谶@里?不想聽我的話?」
「有,我出城了,但想到秦府那里沒來得及通知,又趕了回來。」
秦府?裴翊恩眼底冒火,他心心念念著她,她卻心心念念著秦佑哲?他們的感情是有多深厚?不就見過幾回嗎?
「你可真好啊,拿我的話去做人情了。」他嗤笑,表情看起來有些痞,但聲音里濃濃的醋勁兒,酸得讓人瞇眼。
「干么刻薄,那是救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對,最好把滿京城百姓全都救下,最好將計劃曝光,最好讓我們的苦心謀劃功虧一簣……」酸話一句接一句。
邵玖聽得受不了,連忙搗住耳朵,連聲道歉!肝义e,我的錯,我認錯!
「你怎么會錯?哪里有錯,錯的是我,是我不該多事,是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徹頭徹尾錯了,以后永遠永遠不再犯,行不?」她快被他逼瘋,明明是個臭紈褲,怎會出去幾年改行了,不當紈褲、當起惡婆婆?
衛梓青冷眼瞧著,越瞧越好笑,幾時見翊恩這副死德性,是吃味得緊吧,如果她留下來通知的是王府、張府、岳府,大概都不會惹來他這一串話。
「意思是以后我說什么,你全聽?」
「都聽,全聽,不管合理不合理!顾B連擺手投降。
「放心,我講的話就沒有不合理的!
呵哈,他哪來的自信?邵玖揚揚眉。妥協不過是為了阻止他念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說!甘,你都對,你說什么都是真理!
「那就好,我現在派人送你出京城!
「現在不行!
「為什么?」
「我剛到城門口,發現那里增加許多人,當中還有宮廷侍衛,我入宮時經常打照面,肯定會被認出來。」人怕出名豬怕肥吶,做做菜,好處撈的不多、名聲倒撈到不少,果然有那智者云:悶聲發大財才是上上之策。
啥?哪個智者?不認得嗎?邵家玖姑娘咩。
裴翊恩瞪上衛梓青,讓他好好守著小豆丁,結果守著守著把人給守訂親了,這也罷,還讓她在皇帝跟前露了臉?不知道滿京城上下就沒幾個省心的嗎?有龍鳳可攀,誰不想去蹭兩下,她得了圣心,年紀一到,哪家不想捷足先登?
「喂,這不關我的事哦,那是她去給賢妃娘娘守靈,守出來的麻煩!
衛梓青嘴上說得認真,眼角笑意流淌,翊恩這模樣何止叫做上心?
可惜小丫頭不好拿捏,想做啥全憑心意,表面乖順,心底主意卻大得很,想把人弄到手,他有得累了。
說到玖丫頭,這些年府里靠她提供的點子,財源滾滾、金銀滿倉,若非如此,戶部那群老頭子哭窮喊餓時,四皇兄哪來這么大的底氣,說不撤兵就不撤兵,非要一路打到底,說來說去靠的就是他這只金母雞。
二皇兄恰恰是漏算了自己,才會誤以為四皇兄在南方被鎖了拳腳。唉,真傻,父皇英年正盛,他這招險棋怎敢走下去?
衛梓青對政治不感興趣,對龍椅不上心,他真沒想要投靠哪個兄弟,更不指望什么從龍之功,但是身為商人他很清楚,國家不穩定,就甭想安安穩穩賺大錢,所以這些年他的腰包都掏瘦了,只盼著朝廷穩、民生安。
他容易嗎?二皇兄野心勃勃,個兒沒長、膽子卻一年比一年大,竟為了搞死四皇兄弄出通敵叛國,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呃,那個九族……依稀彷佛也包括他自己。
幸好有他這內應,頻頻往南方遞消息,四皇兄和翊恩也算乖覺,一揪二揪,把身邊奸細給逮了個全,還惡毒地拿人家妻兒父母來威脅,嚇得人家不得不撥亂反正。
因此京城收到的音訊是假的,趙國接收的消息也謬誤得離譜,于是在這種情況下,四皇兄順順利利把趙國拿下,二皇兄也理所當然以為四皇兄客死異鄉,然后肆無忌憚地作起當皇帝的春秋大夢,唉,有這樣的哥哥真累心。
「如果你沒讓她做菜給賢妃賀生辰,會有這檔子事?」
呃,這個……是受四皇兄所托,他能說不嗎?做人難呀!负煤煤,算我錯,要殺要剛以后再說,玖兒冒險來找我們肯定有事,你打算東拉西扯不說重點?」
贊!就是這句,她朝他比個大拇指,夸獎他上道。
當著他的面眉來眼去?怎么離京幾年,她跟誰都感情深厚,獨獨和他離了心?
見裴翊恩閉了嘴,她連忙把一只羊皮卷丟給他。
裴翊恩接過手后打開,越看眼神越凝重,原本一派輕松的衛梓青見狀也趕緊湊過去,兩人肩并肩,瞬間嚴肅起來!高@是……」
衛梓青沒說完,裴翊恩立刻接話,「就是。不會錯!
「我猜對了?真是前朝留下的秘道圖?」邵玖眼睛亮亮的,她以為那種黨爭篡位的大事距離自己三千五百里,永生都碰不上,沒想到……太神了,隨便買幢宅子,就買到……穿越光環是嗎?
「對!箖扇水惪谕。
「獻圖的人有沒有功勞?」
「有,天大地大的功勞。」衛梓青細看地圖,還以為只有四條地道,沒想到居然整整有七條,前朝帝王有多怕死。
裴翊恩捋眉低語,「如果衛梓易和前太子聯手……」回過神后,他又接著說:「玖兒,我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這是處民宅,里面住著一對中年夫妻,邵玖不確定他們的身分,但發現他們面對裴翊恩時無比恭謹。
「等事情過后,我親自來接你,你乖乖的,不要出門。」他又使出摸頭殺,殺得她的心臟化成一灘水。
「你會危險嗎?」
「這些年我待的地方,什么時候不危險?」
是啊,冷兵器時代,打仗燒銀子,又哪里不是在燒人命?
乍然重逢,平安的喜悅尚未嘗夠,轉眼他又要置身危險,實在讓人無比抑郁。
嘴巴翹那么高,在擔心他嗎?念頭飄過,突然間感到無比快樂,他彎下腰對上她的眼睛。「有那張秘道圖,我們的勝利籌碼更多,你安心在這里等我,等事情結束,我立刻上門求親!
她直覺想說我不要嫁你,但這個時機說這種話……他雖然刻意沉穩,但革命這種事往往是成王敗寇,誰曉得他走出這扇門后,會不會平安歸來?他該得到鼓勵,而不是澆冷水。
邵玖垂眉不語,憂慮在眼底成形。
他想逗她開心,低聲在她耳邊說:「今晚你睡我的房間,給你的禮物放在床上的楠木箱子里,你慢慢把玩,等玩夠我就差不多回來了!
愛財的她沒被禮物勾出快樂,眼神閃了閃道:「我已經不是愛玩的年紀!
「我知道,你長大了,是可以嫁人的年紀。」
「我不喜歡等待,如果那人讓我等太久,我就會想要和他切八段!
這是在叮囑他盡早歸來?會的會的,有她的等待,他會歸心似箭。「我知道了,一定個會讓你等太久!
他捧住她的臉,無預警地親下去,親出她滿臉錯愕,并且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俐落轉身、留下一個瀟灑背影。
手指撫上他親吻過的地方,麻麻的、電電的,沒有心臟病的她卻出現心悸感。她知道……自己很喜歡這份親昵。
不對,怎么可以?絕絕對對不行!
沒錯,她不可以被他的行為紊亂心緒,等他平安回來,再好好地跟他把道理一一掰扯捋順,她必須堅持、堅定,必須固執到底,她是有未婚夫的女人,必須為秦佑哲心如磐石……
木箱里面的東西五花八門,紅紅綠綠的寶石、翡翠、珍珠,什么東西貴就裝什么,讓邵玖懷疑,這些年他不是去打仗,而是滿天下去搜集財富了。
邵玖想起他們在信里的對話——
他問你賺那么多錢干什么,又不拿來花?
是的,她的錢全藏在暗處,即便周氏對她再好,也沒讓周氏知道,自己不愛綾羅綢緞,舍不得買脂粉首飾,賺的錢就是攢著。
她回信說買安心。
她以為他會嘲笑她的,但是他沒有,回信只表示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喜歡桂花,是因為六歲那年她和爺爺搬了家,搬到非常偏僻的鄉下,她老愛四處玩、但方向感奇差,總是玩著玩著就迷了路。
那天,爺爺帶著她沿著院墻種下一整排桂樹,爺爺說以后迷路了,就順著花香,便可以找到家。她的童年很貧乏,但是有爺爺和桂花,從此豐富了生活。
他不知道她需要錢來買安心,是因為貧窮帶給她多少恐懼。
爸爸過世,爺爺背著她到處借錢辦喪事,爺爺生病,他不但放棄花錢買標靶藥,還從早忙到晚,連口氣都舍不得喘,只想留給她更多。
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卻為她種下一排桂樹,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卻為她蒐羅財富。
他對她的好,好得太過度,讓她不知道怎么回報。
閉上眼,邵玖內心暗忖著,平安歸來吧,她愿意一輩子珍視他,愿意為他付出所有,只除了……愛情與婚姻。
她真的把東西一個個拿出來看,擺滿了床,再一一收回去,全都把玩過了,但是他還沒回來。
這天風平浪靜,可整個晚上她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天亮時分,她一個激靈從床上翻下來,想沖到街上視察情況,卻被叔叔嬸嬸擋下。
叔叔說:「外面太危險,姑娘還是聽裴爺的話,乖乖待在家里!
她難得地聽話了。
為了不讓腦子發揮過度想像,她把禮物再度拿出來玩賞,免得緊張得自律神經失調,全身火氣上揚。
但整整一天,東西拿出來、收回去、再拿出來、再收回去……無所事事的她,覺得全身不得勁。趴著、站著、蹲著,她在不大的宅院里團團轉,還找了張梯子架在墻邊,時不時爬上去眺望。
白天過去迎來黑夜,洗過澡后,她趴在床上繼續等待。
這個晚上天特別黑,月亮躲到烏云后面,天氣陡然生變,夜風呼呼吹著,夜梟在樹上不時鳴叫,詭異得讓人不安,叔叔嬸嬸也沒睡,大家都揪著心,等待事情發生。突然一陣爆炸聲響炸醒了邵玖的知覺,她猛然跳下床沖進院子。
嬸嬸正守在門口,神情鎮定雙眼炯炯有光,她換上夜行衣,腰間系著一柄長劍。嬸嬸,不對,是俠女,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看著頭發披散的邵玖,嬸嬸安撫道:「別怕,有我在,定保姑娘無虞!
「叔叔呢?」
「裴爺人手不夠,當家的過去助一臂之力。」
人手不夠?可以解釋為——情況危急,壞蛋身處危機嗎?
心臟陡然吊起,她問:「剛剛我聽見……」
「是永安侯府。」
是裴翊恩家里?永安侯府離這里不遠,她急急把梯子挪了面墻,然后爬上去。
侯府大門被炸開,黑煙在空中彌漫,不久兩個女人和一個少年被叛軍拉出來,吼叫聲、尖銳的哭喊聲在空曠的夜里分外清晰。
那是鳳和長公主、裴曦恩和裴駿恩,他們要被帶去哪里?不管哪里,肯定是用來威脅永安侯做某些事的,幸好母親和祖母走得快,否則她們也會被挾持,成為祖父和兄長的弱點。
裴曦恩貌美德好、才華高,作詩寫詞無人能出其右,年方十四,媒婆已經踩破侯府門檻,但經過今晚,她的名聲會一落千丈吧?
拜柳先生所賜,邵玖和裴曦恩交過幾次手。
實在是邵玖「做的詩」太驚才絕艷,以致于柳先生到處宣揚自己的得意弟子,害得邵玖成為裴曦恩的眼中釘,每每遇見就要比試一番。
于是的于是,邵玖成了獨孤求敗,然后的然后,名聲略降的裴曦恩把她當成殺父仇人,手段層出不窮。
唉,永安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她報啥殺父之仇嘛。
裴曦恩怎么報的仇?還不就那點兒手段——
第一,毀人名聲。無所謂,反正邵玖視名聲如糞土,她更熱衷累積財富,反正聲譽不過為了謀親事,而她早就是秦府的內定媳婦。
第二,落水意外。沒事,她會游泳,在「英雄」出現之前已經游上岸,在未來婆婆的掩護下,毫發無傷地回到席宴上,聽說英雄救不到美人,被逼著「一直救」,差點淹死在湖里。
第三,下藥。沒關系,藥是衛梓青名下醫館生產的,又貴又補身,比較麻煩的是會產生泛濫的賀爾蒙,若意志力堅定倒也不難處理,何況她身上隨時帶著更昂貴的解毒丸。奸夫比較凄慘,找不到女主角,只能自立自強、靠雙手解了不少次毒,放出來后眼眶黑得像熊貓。
第四,盜匪強擄良家姑娘。這個比較嚴重,但自己天生神力!
玩過布袋戲沒?對,就是那樣,一手抓一個,扣!盜匪面對面、額頭劇烈碰觸,人雖然都沒死,但一個顱骨凹陷、一個鼻梁斷成兩截,拿繩子綁人時,兩個盜匪乖得像鶴鶉,審都不必審,直接把裴曦恩給供出來。
之后……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失火了。」她指向東方的夜空。
軍隊騎著大馬在路上奔馳,隨著東邊一簇火、西邊一簇火,打殺聲、哭鬧聲,刀刃相對的鏗鏘聲不斷傳來,百姓緊閉門戶,不敢過度好奇,邵玖輕嘆,這回不知道有多少權貴之家要倒大楣。
她提著心,盯著遠方宮殿,他……會平安無事對吧?
接連傳來的砍殺聲撞擊著耳膜,心跳狂奔、呼吸急促,秦佑哲趴在床上不?人,咳得幾乎喘不上氣。
昨天邵玖帶來消息之后,母親就命人通知各房準備出京,卻不料在城門口被擋了下來,母親不得不另作安排。
他們臨時租了間宅院,默不作聲地搬了家,秦家大宅里只剩仆婢守著。
兩天折騰下來,他臉色慘白、全身無力,強烈的疲憊讓他連手都抬不起來。
他不能死。他一死玖姑娘就要守寡,這些年,是她的鼓舞帶給他希望,助他一關一關往下闖,為了她,他必須堅持下去——因為即使是自己這樣的廢人,依舊有人在意上心。端過仆婢手上的藥碗,他仰頭一口氣把湯藥喝光。
「三少爺,不好了。」在秦夫人身邊伺候的婢女跌跌撞撞闖進來,頭發凌亂、衣服扯開,鞋子丟了一只。
「發生什么事?」他虛弱地問。
「門被攻破,夫人和大少奶奶被抓了!
家里的老爺少爺自昨日早朝后,再沒有回來,入夜后就陸續聽說有官員家眷被太后娘娘宣進宮,現在……即使做過安排,他們還是被找到了。
「扶我出去看看!
「夫人一再交代……」夫人安排少爺躲在下人房里,就是想保全少爺啊。
「都什么時候了,快點扶我起來。」見兩人遲遲不動作,秦佑哲難得發怒,道:「行,我自己來!
他使出全力,扶著床沿起身,不料脫了力,整個人摔到地上。
婢女們見狀不得不上前扶起,他苦笑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父母家人皆遭罪,我豈能獨善其身?走吧,他們越晚找到我,就會有越多人無辜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