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只是得裝裝傻,養(yǎng)傷的這段期間,葉淺綠才發(fā)現(xiàn)假癡兒不好當(dāng)。
不僅在女官面前必須裝瘋賣傻,按照晏蒔青的指示,她只能說些童言童語,不能泄漏半點(diǎn)端倪,每晚入睡之前,還得跟著他熟悉白鳳國的一切,惡補(bǔ)關(guān)于鳳梓的身世以及喜好。
原來穿越是一件這么累人的事,她到現(xiàn)在才知道。
隨著身上的傷勢逐漸好轉(zhuǎn),她也慢慢弄清楚了這四靈大地的局勢。
四靈大地位在極北,四靈之名始于百年前,在結(jié)束長達(dá)百年的爭奪酣戰(zhàn)后,形成四強(qiáng)鼎立的局面,四國皆以靈獸名為國號:驪龍,白鳳,麒麟,祥龜,統(tǒng)稱“四靈大地”。
這里充滿著神話色彩,到處充斥著奇幻仙術(shù),完全推翻了葉淺綠穿越之前對古代的種種想法。
白鳳國的神女,是一脈傳承的特殊族裔。此際,白鳳國傳承至鳳梓,年號“貞靜”。
相傳在百年之前,白鳳國是鳳凰的棲息寶地,受到天神的恩賜,被視為上古神獸的鳳凰于此降世為女,擁有統(tǒng)治這塊土地的無上權(quán)力,因此被尊奉為神女。
神女世世代代皆招婿,但是后代子孫仍越來越單薄,到了鳳梓這一代,只剩下她一人的血脈最靠近嫡系。
十歲那年,一位被買通的近身女官暗中在鳳梓最喜歡的糕點(diǎn)中下毒,可憐的鳳梓雖然大難不死,卻從此成了心智年齡停留在十歲的癡兒。
鳳梓的娘親——也就是前任神女薨逝得早,獨(dú)留下必須肩負(fù)治國大任的癡兒一人,處境實(shí)在凄涼。
白鳳國上上下下都知道神女是不諳世事的癡兒,對她不敢抱以太多希望,倘若不是尚有一批忠心護(hù)佐神女血脈的忠臣,恐怕所有國事政要的大權(quán)都會落在野心勃勃的薛太師手上。
話說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薛太師還是鳳梓的表親,膝下有一女,不僅把權(quán)弄政,還妄想將女兒推上神女王位。
若不是有晏蒔青這位能人異士在,恐怕鳳梓的神女之位早已不保,性命更是堪憂。
突如其來的一記響聲敲上了葉淺綠的頭頂,她痛得瑟縮一下,抬眼就看見晏蒔青手執(zhí)戒尺,淡漠嚴(yán)厲的面容定定注視著她。
“專心。”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無上的威嚴(yán)。
葉淺綠咕噥兩聲,揉揉微腫的發(fā)頂,右手提起筆,繼續(xù)模仿著鳳梓的筆跡。
靈魂寄宿在鳳梓的軀體上,就某種程度而言,也算得上是“寄人籬下”。
即便知道造就她靈魂穿越的罪魁禍?zhǔn)拙褪顷躺P青,她依然只能妥協(xié),與晏蒔青達(dá)成了協(xié)議,協(xié)助他“暫時偽裝”鳳梓,平穩(wěn)白鳳國的民心與朝政動亂。
晏蒔青也允諾她,待大勢底定,他便會施展離魂術(shù)法,將她送回千年之后的世界。
這段期間,她除了裝傻扮成癡兒,還得漏夜跟著晏蒔青學(xué)習(xí)各種治國要術(shù),讀遍各種艱澀難解的書籍。
諸如《四靈國史》、《白鳳神史》、《齊國通監(jiān)》、《帝君之道》……各類皆有涉獵,晏蒔青根本是將手頭上有的書全往她腦里塞,一點(diǎn)也未顧及她是來自千年之后的未來人士,語言與文字上隔閡很大,念得她苦不堪言。
她也深感納悶,橫豎鳳梓都是個癡兒了,又何必苦讀這些義理深奧的書籍,讀了也是白費(fèi),偏偏晏蒔青異常堅(jiān)持,她也只好認(rèn)了,乖乖照做。
臨摹了好片刻,她揉著泛酸的頸子,手腕也有些麻,偷偷揚(yáng)高了眼角,覷尋著那一抹醒目俊美的人影。
她意外發(fā)覺晏蒔青坐在梨花木椅上,只手支頷,雙眸闔掩,也不知是閉目養(yǎng)神,還是當(dāng)真打起了小盹。
她手勁輕巧地擱下筆,來到他身前,好奇地將臉兒湊近,仔細(xì)端詳起這張堪比桃花的美麗俊容。
他的睫毛細(xì)長,像兩扇黑羽,鼻梁高挺,膚白若玉,唇如含朱,真的十分美麗,莫怪宮中的女官每每見著了他,便個個含羞帶怯,眉開眼笑。
就連她也時不時地被他貌若謫仙的俊雅面容勾走了心神,好幾回,書讀著、讀著眼神就飄到他臉上,自己都渾然未覺。
葉淺綠忍不住伸出手,輕觸那兩排睫毛,又趕緊縮回來,怕吵醒了他。屏息靜等半晌,見他還是未醒,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猜想他真的睡沉了,她壯大了膽子,指尖輕輕刷過那一排羽睫,嘴里念念有詞。
“長得真好看呀……要是能再多點(diǎn)笑容就好了,成天冷冷淡淡的,老是逼我讀這個、寫那個的,煩死人了……”
其實(shí)晏蒔青并未入睡,只是閉眼假寐,耳力極好的他,早在她起身挪近的那一剎便捕捉到衣裙摩擦的窸窣聲響。
原以為她是想趁此機(jī)會偷懶,或是溜回寢殿,下一刻,他垂掩的睫毛便讓人輕觸了兩下,耳邊傳來她顯得緊張的呼吸聲。
他不著痕跡地輕勾唇角,內(nèi)心低笑,原來她對他如此好奇?這段日子,她事事配合,不吵亦不鬧,所有反應(yīng)倒還算平靜,看來為了能夠順利返回她原本的世界,她盡了最大努力。
心思流轉(zhuǎn)間,耳邊飄來她帶著戲謔笑意的嬌脆嗓音。
“呵呵,張眼的時候怪嚇人,想不到閉上眼睛的時候看起來這么無害!
無害?晏蒔青被她的形容詞弄得一怔。
鳳梓一死,放眼朝中,誰人的權(quán)力可與他相比?倘若他要,他大可用妖蠱之術(shù)操縱鳳梓的肉體,藉此掌控整個白鳳國。
正與邪,僅僅在一念之隔……他無害?她雖然不癡不傻,卻跟鳳梓一樣天真。
“睡著了也皺眉頭?到底是有多少心煩事?”
盯著晏蒔青出神的葉淺綠低聲訝道,望著他眉宇間的川字痕,她心下一動,如風(fēng)拂過湖面,心湖起了漣漪一波波。
彷佛被美麗的事物吸引一般,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撫過他眉間的折痕,就像見著了一個無形的傷口,溫柔的撫慰它。
她的觸摸輕緩如羽,又似一道暖暖和風(fēng),照拂過晏蒔青的眉心,令他沉靜多時的心驀然一震。
這個觸感太深刻,幾乎直探入心,他從未有過這般感受,身子也為之一凜。
葉淺綠毫無所覺,水嫩的蔥指依然在他雙眉之間輕柔撫著,像是要將起皺的絹布撫至平順。
“皺眉多不好看呀,還是這樣漂亮!睋犴樍税櫤郏綕M意地逕自點(diǎn)頭,笑意爬滿了嬌美的臉蛋。
晏蒔青徐緩睜眼,對上了那一雙直直瞅著他的晶亮眸子。
葉淺綠怔了怔,笑容猶懸在臉上,也忘了退開身距。
兩張臉龐近在咫尺,他望她,她亦望他,氣氛一瞬間尷尬了,她被他反瞅得臉泛潮紅,螓首垂下,只露出兩個染紅的白嫩耳朵。
丟臉啊啊啊!原來他根本沒在睡!她偷看偷摸就算了,還直接被人逮個正著,真的好丟臉!
一度很想裝死的葉淺綠僵了半晌,才聽到晏蒔青啟嗓道︰“字練得如何?”
“就、就快學(xué)上了!辈桓以偻,她一路垂首坐回案前,重新提筆,伏案書寫。
人是回座了,但心神卻還滯留在另一端,沒法用眼睛瞧,她豎直了雙耳,仔細(xì)聆聽他有無任何動作。
捕捉到衣袍拂過椅腳的沙沙聲,她暗自咽了口唾沫,握著軟毛羊毫筆的右手有些抖,筆端不穩(wěn)地滑過雪白紙面,留下了一筆歪斜的字跡。
她用心感覺,知道晏蒔青走近,停步于她身后,卻不知何故,遲遲未揚(yáng)聲。
直到耳際一陣麻癢,她抬眸,恰好看見他俯下身,一綹黑潤烏發(fā)隨著他前傾的動作拂過她的頰側(cè)。
她心口驀地一記緊抽,呼息漸亂,只見他伸出了皎白如玉的一只手,指著有鳳梓筆跡的折子。
“鳳梓下筆的力道不大,你的腕力得再放輕一些!
他指導(dǎo)的語氣依舊有條不紊,聽不出半絲異狀,唯有他自己明白,方才被她輕觸眉宇的震撼仍然蕩漾于心,久未消散。
她點(diǎn)點(diǎn)頭,頰上紅潮未退,握緊了筆桿,生怕鼻息一亂,連一個筆劃都寫不出來。
“唉!背弥南聼o人,獨(dú)自坐在園子里的葉淺綠嘆了一口氣。
她的靈魂被困在這里也已經(jīng)一個月有余了,從最初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裝傻,到如今也已適應(yīng)得頗好。
舉凡鳳梓的習(xí)性與喜好,她也已熟記了八、九成,只是有時一覺睡醒,她還是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在二十一世紀(jì),還是千年之前的四靈大地。
她托著腮,一手揉了揉酸疼的頸子,挽住烏發(fā)的根根金珠鳳釵美雖美矣,但重量也不容小覷,天天簪在頭上也是一種負(fù)擔(dān)。
春意漫漫,桃紅似錦,柳綠如煙,江岸之上,煙靄沉沉,如霧般縈繞著整座朝鳳宮。
這片美景看在葉淺綠的眼里卻沒有太大感動,除了陌生以外,這里偌大得令她惶恐。
雖然手握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但其實(shí)神女就跟歷史記載的那些帝王一樣,孤單寂寞,鎮(zhèn)日還得提防身邊人是否真心相待,活得其實(shí)并不輕松。
即便她日日裝傻,也不難看出旁人的幾分鄙夷。
畢竟,誰會想伺候一個權(quán)高勢大,心智卻只有十歲的癡兒?
趁著女官端茶點(diǎn)上來伺候前,葉淺綠把握難得的落單清閑,走入開滿桃花的園子,順手折了一枝桃枝,欣賞桃花漫天飛舞的如幻美景。
此時,她原本清晰的視線瞬間模糊,周遭的桃花林如同被一片濃霧掩住般的迷蒙,眼前倏地浮現(xiàn)了一幕奇異的景象,她看見穿著杏粉衣裳的鳳梓在笑,且還是對著一身燁然、俊美如仙的晏蒔青傻兮兮的笑。
鳳梓手心握著一把杏花糖,一顆塞入自己嘴里,一顆遞給了晏蒔青。
“青青,吃糖。”
晏蒔青手執(zhí)兩冊書,身子本就頎長的他佇立在落英紛紛的桃花林中,更是俊秀非凡。
他額間烙著一瓣桃花印,據(jù)傳身上也流著神人血脈,是桃花仙轉(zhuǎn)世,但究竟是真是假,也無從考究起。
而令葉淺綠難以置信的是,性子偏冷的晏蒔青竟也對鳳梓微微一笑,伸手接過那顆軟嫩沁甜的杏花糖放入嘴中。
那足以傾城的微微一笑,讓旁觀的葉淺綠心跳登時紛亂,就如同這漫天飛舞的桃花落英,許久無法定下。
她看見晏蒔青輕輕挽住鳳梓,任她像個孩子似的蹭著他撒嬌,更看見鳳梓倦了便往他身上靠去,臉上有著安心神色。
倏忽間,濃霧又漸漸散開,桃花林里僅有她一人癡癡佇立,剛才看見的那幾幕如幻覺般消匿無蹤。
她低喘,撫著跳動猶快的胸口,揉了揉雙眼,再抬頭望向漫天飄落的桃花瓣,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是幻。
剛才她看見的那些影像……莫非是鳳梓的記憶?倘若是的話,那她應(yīng)該感到陌生才是。
可為什么她……
“鳳梓!
突來的一聲呼喚,中斷了葉淺綠的尋思。驀然回首,她瞥見一身白衣的晏蒔青就站在園子外,臉色似乎不大好看,黑潤的鳳眸顯見一絲慍意,彷佛并不樂見她出現(xiàn)在此地。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方才那些幻影又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