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喬大娘幫趙靈秀找了幾件替換的衣服,還給她張羅了晚膳。喬大娘的手藝很好,雖將藥草入膳,卻吃不出苦澀。
跟喬大娘聊了一會兒,趙靈秀才知道喬大娘跟她的丈夫、兒子媳婦及孫子本是住在一個小村里。喬大夫跟兒子都是懸壺濟世的大夫,深受村民愛戴,一家五口和樂融融。
可是某天,一幫流寇進到村子搜括掠奪,還傷害人命,喬大夫的兒子為救鎮民出面反抗流寇而被殺害,喬大娘的媳婦見丈夫遇害,憤而沖向流寇頭子,同樣慘遭無情殺害。
就在這時,樊剛的人馬恰巧來到此地,救了喬大夫、喬大娘及一干村民,后來喬大夫便帶著妻子跟孫兒隨樊剛上了龍門山。
在喬大娘口中,樊剛似乎是個大好人?蓪λ扮S局而言,凡要劫鏢的都不是好東西。
喬大娘離開后,趙靈秀一個人把晚膳吃得見底,然后滿足的伸了伸懶腰。起身走到房外,在小院里來回踱步以消食。
這時,有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走了進來,兩人四目相對時都愣了一下。
“你是誰?”女孩口氣很嗆。
“你又是誰?”正所謂“禮尚往來”,她不客氣,趙靈秀也沒打算客氣。
女孩眉頭一擰,一臉不悅,“寨子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沒有人不認識我!
趙靈秀打量著眼前這漂亮的小姑娘,唇角一勾,“真是抱歉,我不是你們寨子里的人!
女孩臉上有明顯的慍色,“那你到底是誰?”
“我是樊剛的客人!
聞言,女孩一怔,“客人?”
“咦,你們認識啦?”回來收碗筷的喬大娘一進院子,見兩人面對面,以為她們已經聊上了。
“喬大娘,她是誰?”女孩轉頭問著喬大娘。
“她是趙靈秀趙姑娘,今兒個剛跟當家的上山!眴檀竽镛D而笑視著趙靈秀,“趙姑娘,她是琉香,就住你隔壁的房間!
原來她就是琉香,樊剛一返寨就問起她,可以想見是有點分量的人物,難怪她說全寨子沒人不認識她。趙靈秀想著。
看她不過十四、五歲,跟樊剛會是什么關系?女兒嗎?樊剛約莫三十,確實可能生出這么大的女兒。
“為什么讓她住在我這兒?”琉香不滿。
“是當家的決定的……”喬大娘看情況不對,忙打圓場,“當家的應是看你們年紀相近,有話聊吧!
琉香瞪了趙靈秀一眼,“誰跟她年紀相近,她比我老。”說罷,她一個旋身回到自己房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趙靈秀愣了一下,這丫頭是吃了火藥嗎?脾氣這么大。
喬大娘尷尬地撓撓頭,“你別見怪,這孩子脾氣就是怪了一點!
“她是……”她原本想問琉香跟樊剛的關系,話到嘴邊,又覺得沒這必要,于是話鋒一轉,“喬大娘是來收碗筷的?”
“是啊。”
“不如你告訴我地方,我自己拿去吧!彼炔患跋胨奶幾咦咔魄,探探這寨子的情況。
“你初來乍到,還陌生得很,我來就好!眴檀竽镄φf,“明天我再帶你到處走走,認識一些人!
“呃……好啊。”看她這么親切,趙靈秀不由得有些心虛。
喬大娘眼睛帶笑的注視著她,“我們寨子里的人都很友善,你會知道的!
“喔……”她下意識的看著琉香那扇緊閉的房門。
“都”很友善?她眼前就有一個例外呢。
翌日一早,喬大娘來找趙靈秀,并帶她到喬家用早膳,在那里她見著了喬大夫跟他們的孫子喬向云。
她得說,他們一家人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只有兩個字——好人。
喬大夫約莫七十歲,長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一看便是個慈祥的老先生。
喬向云今年十八,長得眉清目秀,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氣質出眾,知道她長他一歲,立刻就喊她一聲姊姊,十分討人喜歡。
用過早膳,喬大娘帶著她到寨子里逛一圈,順便跟她介紹寨子里的居民,她發現這些寨民都像是尋常百姓,一點也不似土匪強盜。
兩人繞了一圈,這時琉香迎面走來,她的表情十分可怕,兩只眼睛像是要噴火似的。
“你是萬達鏢局的人?”琉香來到趙靈秀面前,恨恨地質問她。
趙靈秀微愣,坦然承認,“是,我是萬達鏢局總鏢頭趙安峻的女兒!
琉香一聽,立刻朝著她吐了口口水。
趙靈秀未料她有此舉,毫無防備地被吐個正著!澳恪
“琉香,你這是做什么?”喬大娘急忙拿出手絹,擦去趙靈秀右臉頰上的一口唾液。
“喬大娘,她是萬達鏢局的人,是惡人、是罪人!”琉香氣恨的喊道。
聞言,趙靈秀神情一凜,“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們萬達鏢局專做見不得光的事!”琉香說著,一個箭步上前,對她展開攻勢。
趙靈秀是練過拳腳功夫的人,對付樊剛或許不濟,但應付這小丫頭絕對綽綽有余,她身子只稍稍一側,琉香便撲了個空,仆倒在地。
“唉呀,琉香……”喬大娘急忙上前想扶起她。
不等喬大娘伸手,琉香飛快的起身,轉過頭來又對趙靈秀出手。
趙靈秀一把攫住她的手,沉聲警告,“你最好快住手,要不我對你不客氣!
“你敢!”琉香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張牙舞爪的。
趙靈秀雖身在敵營,可一點都不膽怯,她直視著情緒失控的琉香,冷冷地說:“你可以試試!
琉香咬牙切齒的瞪視著她,“趙靈秀,你有什么資格對我……”
“都給我住手!”樊剛低沉且帶著霸氣的聲音傳來。
聽見他的聲音,琉香從潑辣小貓瞬間變成柔順的小羊,她哭喪著臉,一副受盡委屈的表情。
喬大娘松了一口氣,“當家的,你來的正是時候!
樊剛正要跟馬希平去巡視剛設置好的機關及陷阱,沒想到還沒出寨子就看見趙靈秀跟琉香在上演全武行。
他走了過來,似笑非笑的睇著趙靈秀,“你可真行,昨兒剛來,才吃了兩頓飯就給我惹事!
她一臉不服氣,“你問問喬大娘,是誰惹事!
喬大娘一臉為難,“這……”
樊剛瞥了琉香一記,“做什么?她是客人!
琉香一臉心有不甘的表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是萬達鏢局的人,是趙安峻的女兒,她……”
“喬大娘,把琉香帶走!彼樕怀粒铝嗣。
“是。”喬大娘答應一聲,輕拉了一下琉香。
琉香似乎還不死心,眼巴巴望著樊剛,卻被他一瞪,樊剛不笑的時候,那眼神凌厲得教人心驚,琉香見狀,心不甘情不愿的隨喬大娘走了。
“馬師父,”樊剛轉頭看著馬希平,“稍候我們再去。”
馬希平頷首,“明白!痹捖洌碜唛_。
樊剛淡淡的瞥了趙靈秀一眼,“這里不好說話!彼D過身子,朝寨子北邊走去。
趙靈秀隨著他來到一處僻靜的空地,因為走得有點遠,她不覺失去了耐性。
“喂,樊剛,還要走多遠?”她停下腳步,“有話就在這兒說!
樊剛旋身看著她,“好,就在這兒說,但你的嗓門恐怕要控制一下,我可不希望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的身分。”
“蛤?”她一怔。
“琉香本不該知道你的身分,許是向云那小子說溜了嘴。”
聽他這么說,趙靈秀真覺得渾身不舒服。他是什么意思,她的身分怎么了?身為萬達鏢局的千金,有什么好丟人的?
“那丫頭是怎么了,一直說什么惡人罪人的,還說萬達鏢局專做見不得光的事情,一來就張牙舞爪,好像見著殺父仇人似的!
“是姊姊,萬達鏢局殺的是她姊姊!狈畡偮曇羝届o,那話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刃直插她的胸口。
趙靈秀一愣,而后不以為然的笑笑,“你在胡說什么?”
樊剛沉默,雙眸定定的直視著她。
從他眸中讀到認真,意識到這不是玩笑,她不敢置信地搖頭,“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兩年前,我從同安的人牙子手中救出她時,她正抱著她姊姊冰冷的遺體,她姊姊渾身是傷,據說是為了保護她才被人牙子打死的!狈畡偵袂槟C,“她說,她們姊妹是被萬達鏢局的車送往同安的!
“不可能!我爹不是那種人!”爹在沂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好人,他剛正不阿,正直磊落,平時也經常救濟那些貧病者,才不可能干什么買賣人口的勾當。
“琉香是鄉下來的孩子,單純天真,與世無爭,跟萬達鏢局不可能有任何過節,她為什么要說謊?”
“我沒說她說謊,我只是說……總之我絕不相信!”
“隨你信不信!狈畡偟氐溃翱傊闳粝氚踩坏脑谡永锎,最好別讓人知道你是趙安峻的女兒,我也會要求琉香保密!闭f罷,他旋身離開。
趙靈秀腦子一片空白。她不相信……她爹怎么可能干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可天底下的鏢局何其多,為什么琉香偏偏要說是萬達?兩年前她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哪來的心眼誣陷萬達鏢局跟爹?
不成,她得想辦法離開黑龍寨,她要回去問爹,聽爹親口對她解釋,若是有人誣陷萬達,那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還萬達清白。
她要離開,而且得快。
雖跟琉香比鄰而住,可自從那日之后,趙靈秀沒再跟她有過交集和接觸,幾次碰見,琉香總是用憤恨的目光看著她,迅速的離開或是回房。
在知道琉香的過往后,她不氣琉香的無禮了,光是想象琉香在十二歲時所經歷的,她就覺得心里難受。
姊妹倆被人販子從鄉下擄走,姊姊又為了保護她而遇害,親眼目睹姊姊遭到殺害,她該有多么的痛心及恐懼,每當想到這些,趙靈秀就無法對琉香生氣。
當時若不是樊剛救了她,現在的她會活在怎么樣的地獄里?
想到樊剛,她真覺得他是個很矛盾,很不可思議的人。
明明是個山賊頭子,可寨子里的人都愛戴他,崇敬他,喜歡他,如果單純只是這樣,或許還能解釋成因為樊剛給了他們安穩又衣食無缺的生活,他們彼此有著依存的關系。
但他救了喬大夫一家、救了琉香,這又該怎么說呢?再不久,樊剛極可能“又”一次劫殺她爹,可現在她卻覺得他不像是會奪財害命的惡人。
是意外嗎?他是不是原本無意傷及人命,卻……不對,她怎么在替他找理由、尋借口呢?
她了解爹的為人,相信爹的人格,可她一點都不了解樊剛。再說,她親眼看見樊剛跟火狐在一起,若他是好人,怎會跟那種人接觸?
說不準買賣人口、打家劫舍、救出那些受害者全在他的計劃當中,他既是人,又是鬼,一個人扮演兩面人,就是想藉此混淆視聽,洗清他的嫌疑。
總之,她得趕快離開黑龍寨向爹問明此事,也可告知爹樊剛打算劫鏢,之前因為不得說出自己重生,因此她無法事先對爹做出示警,可現在她既被擄來黑龍寨,就有合情合理的說法了——就說樊剛擄她來是為了勒索爹,讓爹在經過龍門山時乖乖交出鏢車。
打定主意,她開始進行逃脫計劃。
寨子里除了琉香外沒有人知道她的身分,而琉香已被下了封口令,樊剛對寨子里的人宣稱她是友人的女兒,因被仇家追殺才暫時躲到山上。
話說回來,她想起初次見面時,喬大娘一聽說她是萬達鏢局總鏢頭的女兒,臉上曾露出深沉又令人不解的表情,就是因為她也相信萬達鏢局真的做了買賣人口等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吧?
不過即使是這樣,喬大娘待她還是溫柔又客氣,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她很感謝她。
這些天,她假藉幫喬大娘干活,跟著喬大娘在寨子里到處轉,為的就是要摸清除了她上山的那條路,寨子里是否有其他的路可通往山下。
而她注意到了寨子北邊,也就是那天樊剛跟她說話的地方附近,有一條不明顯的小徑往下延伸,看來確實是下山的路。
偌大的黑龍寨不可能只有一個出入口,再怎么嚴密,再怎么易守難攻,總也要預防萬一,所以無論如何,樊剛一定會在寨子周邊另辟退路。
又隔了兩天,山上下起了大雨。
喬大娘說這時節的龍門山總是三天兩頭便會下雨,而且一下就是個把月時間。
趙靈秀心想她逃跑的機會來了。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大雨,一定多少會影響到那些在山里巡邏及守夜站崗之人的行動力及警覺心。
這一夜,她換好輕便的裝束,在雨勢滂沱的夜里偷偷溜出了小院,小心翼翼的朝著寨子北邊而去。
在幽微的夜色中,她找到那條小徑順著往下走。大雨讓她腳下泥濘,舉步維艱,雖視線不佳,但靠著摸索兩旁的草叢,還是順利的走在小徑上,沒有偏離。
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現一片枯樹林,她不知該朝哪個方向前進,只能繼續前行,突然一個腳下踩空,整個人墜入一個坑洞里。
“。 彼@叫一聲,屁股著地。
痛得直吸氣的她本能往上一看,發現這是個不淺的坑,屁股底下是軟爛的、和著泥巴的枯葉,手一碰,惡心得教她忍不住咒罵。
“該死,誰在這兒挖坑?”
這下糟了,她掉進坑里,至少得等到明天才可能被巡邏的人發現,若不幸這兒不是巡邏的路線,那她就得餓死在這里了。
她站起來,想試著爬出去,卻發現自己扭了腳,根本使不上力。
“喂!有人聽得到嗎?”她大喊,希望有人能發現她,但她的聲音被雨聲掩沒,扯破嗓子喊都傳不到寨子去。
幸好不多久,雨勢暫歇,她繼續喊叫,希望有人聽到并來救她?墒呛傲撕镁,還是沒有任何的回應。
待她困了、累了,便蜷縮著身體坐在坑洞的邊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汪!汪!”是弟寶響亮的吠叫。
趙靈秀登時清醒,一抬頭,就見樊剛正站在上頭看著她,唇角微微上揚,一旁的弟寶則探頭探腦,吐著舌直喘氣。
“你在底下多久了?”他一臉幸災樂禍。
“樊剛,少幸災樂禍,快讓我出去!”她現在一身泥濘,又冷又餓,只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坑是挖給那些想偷偷潛進黑龍寨,跟想偷偷離開黑龍寨的人跳的,你剛好是其中之一!狈畡倹]理會她的話,挑眉一笑,“我得讓你吃點苦頭,你才會有所警惕!
她氣急敗壞地大叫,“你渾蛋!卑鄙!把我擄來,還挖坑給我跳!
“是你自己跳的坑,怪我?”看她明明如此狼狽,卻仍氣勢凌人、張牙舞爪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