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般的夜空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風起云帶著東方臨逐親筆寫下的休書,走出了維王府,維王妃的光環一下子從她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名狀的落寞。
清冷的晚風徐徐地吹著她淋濕的衣裳,寒意隨即侵入她的心。
風起云回頭看了看昏暗燈籠照射中朦朧黯淡的維王府大門緊閉著,隔絕她與維王府的關系。
不期然地想起初次來維王府找東方臨逐的情景,就在這門口,他的雙眼閃爍著雀躍的歡喜,專注的目光流連在她身上,那么的熾熱,那么的真誠,他從來沒有掩飾過。
那個單純熱血又坦率的王爺,所有的心思和情緒都寫在俊臉之上,今天的她讓他臉上浮現出了絕望和心寒。
當他面無表情地遞給她休書,代表著他真正放棄她,不會再自欺欺人了。
她的計劃成功了,達成與新皇的交易,只需向新皇報告這個“好消息”,就能獲得新皇對風氏鹽行的支持……
但她毫無如愿以償的快感,心情飛揚不起來。她滿腦亂烘烘的,夢寐以求的休書成了她心上沉重的負擔,仿佛巨石堵著她的胸口,一陣陣地悶疼,呼吸都失去正常的頻率。
“再見了,臨逐。”
他并沒有出來送她,大概想眼不見為凈吧?
風起云自嘲地揚起嘴角,踩著虛浮的步伐定在雨中,神情漸漸地恍惚起來,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心亂如麻。
她的眼前奇異浮現出一個個不同的臨逐:海邊氣急敗壞的他、紅燈下熱血仗義的他、酒樓里把酒言歡的他、戲臺邊樂于表現的他、望晴閣中赧顏表白的他、床第間溫柔激情的他……不知不覺間,他在她心中留下了這么多的痕跡。
他喜歡她——從來不吝于讓她知道他的心意。
他喜歡她——即使她算計他、利用他、傷害他,他還是死腦筋的堅持愛她。
他喜歡她——不管她對他冷嘲熱諷,還是不屑一顧,他單純地以為她的身體接受他,終有一天她的心也會接受他。
他對她的感情真誠而熱切,而她卻一直淡然置之。
她告訴自己不喜歡他,所以才會為了達到目的,毫無顧忌地將他當墊腳石,將他當棋于使,陰謀詭計全招呼在他身上……
可,她真的不喜歡他嗎?
那么,為什么現在心里會如此難受呢?
明明她已經大功告成了,她應該興高采烈地向新皇邀功才是啊!
為什么離開的腳步會如此虛軟無力,仿佛東方臨逐休妃大大地打擊了她?
一紙休書,代表著她與他再無關聯,再也不能見他了………
一想到這里,風起云臉色倏地刷白,捂著胸口蹲下來。
心好像被撕裂了,疼得她四肢百骸發軟。
這種神思清醒的軟綿綿感覺,與意亂情迷癱在臨逐懷里的軟綿綿完全不同,這會兒她的腦袋和身體是一家的,身體清楚地向腦袋傳遞著信息:她喜歡臨逐!
潛意識里對他的在乎遠遠超過了表面的滿不在乎,在失去的時候全部爆發了。
怎么會這樣!她不可能喜歡那個笨蛋的……風起云搖著頭否認,腦中叫囂著的心意讓她驚慌,顫顫悠悠地站起身狂奔起來。
東方臨逐已經休了她,與她沒關系……
她不要去想,她現在應該先去見月館告知哥哥“好消息”,然后等新皇召見,其他都不重要了。
“?”風起云被慌亂的腳步絆倒,一陣天昏地暗地趴在地上,隨身攜帶的赤玉吊墜滑出來,掉到她面前。
這是從東方臨逐身上搶來的。
那些與東方臨逐共同的回憶,隨之鋪天蓋地從腦中涌出。
與他在一起,她明明是那么地愜意享受,怎么可能討厭那個笨蛋呢?風起云握著赤玉吊墜,后知后覺的心意沖擊著她猝不及防的意識,整個人都昏沉沉的。
這次,她又失算了吧?
翌日早朝,維王主動坦白休妃之事,掀起了驚濤駭浪。
新皇大發雷霆,視維王的行為是公然違抗圣旨,挑釁天威之舉。
于是,新皇一怒之下,直接讓御林衛將維王押進天牢,等侯發落。
不久前,莫王才因弄丟莫王妃引發事端,讓大臣們視為“前車之鑒”,不愿卷入皇室內部的爭斗,紛紛明哲保身,作壁上觀,免得惹禍上身。
何況,休妃確實是維王之過。
就算慶王和明王想求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是,只能靜候,等新皇息怒再為維王求情,否則只怕火上添油再度惹怒新皇,對維王反而不利。
而在天牢里的維王,卻異常冷靜,休妃之時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后果,但那是他對風起云徹底死心前,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給她自由,回到他們不認識的開始,才是給彼此真正的解脫吧?
見月館,風起行的房間內。
“起云,維王被皇上關進天牢了!
風起行端著藥碗來到床邊,看著高燒末退,臉色泛紅的風起云,淡淡地告知在京城迅速流傳開的事。
前天夜里,風起云全身濕答答地來到見月館,一見面,就直接昏倒在他懷里,嚇得風起行不知所措,之后,她發燒昏迷了一天兩夜,在第三天早上才清醒。
風起行看見她身上的那封休書,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第二天,維王休妃就成了龍伏城眾所皆知的大事件,新皇震怒之下將他闊進天牢的消息也傳得沸沸揚揚。
聞言,風起云面頰上紅霞如潮水一樣退去,蒼白之色取而代之,怔怔地囁嚅道:“怎么會這么快呢?”
其實,她知道的,一點都不快。
東方臨逐雖然不像莫王臨逍與新皇有著直接的恩怨,但他是慶王的左右手,慶王是新皇頭號眼中釘,對東方臨逐大概是“恨屋及烏”吧?
新皇一直等著機會,光明正大治維王的罪,借此進一步削弱慶王的勢力,所以才會答應她的交易。
“起云,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風起行將藥遞給風起云,無奈地摸著她的頭。
風起行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
五年前失去父母,他和她被趕出了本家,這份屈辱一直是她前進的動力。為了他日后回本家算帳,她將全部精力投入鹽行的發展中,心心念念著以鹽行為核心壯大自身力量,在她心中,鹽行就是一切。
然而,維王的出現,御賜的姻緣,冥冥中改變了她,她卻一直在漠視著這種改變。
“這是我和皇上的交易!憋L起云力持冷靜,可接過藥碗的手仍止不住地顫抖,眼眶逐漸籠上一層迷惘的水霧,喃喃地說著:“只要我讓維王休妃,皇上就會成為鹽行的依靠力量。哥哥,這樣不是很好嗎?”
“一點都不好!犧牲維王去換取皇上支持,一開始我就不敢茍同。”風起行盯著妹妹的眼睛正色,難得對妹妹板起臉,“這樣做的后果是以失去維王為代價,你真的承擔得起嗎?”
“皇上不會殺他的,最多只是打壓他,架空他的權力罷了!憋L起云垂下頭,避開風起行逼人的視線,喝著藥來掩飾心中的波濤洶涌,反正東方臨逐本來就不思進取,失勢對他來說應該無所謂吧?
啪啷!
當風起云喝完藥,發顫的雙手終于握不住碗,摔到地面碎成了片,仿佛也打破了她佯裝的鎮靜和安然。
她有些恍然地盯著地上碎片,咬緊了唇。
從如愿以償讓維王休妃開始,她的從容泰然閑適全部都瓦解了,茫然失措的風起云讓她覺得陌生無比。
真是諷刺,她費盡心機算計東方臨缶逐,到最后卻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這樣的心理反差,讓風起云一時不知如何接受,更不敢去承認她喜歡上東方臨逐。
“起云,你把皇上想得太簡單了!憋L起行了然地看著有點失魂落魄的妹妹,不著痕跡地給她施加壓力,“看看臨逍的遭遇,只要皇上想,維王的情況會變得比臨逍更凄慘;噬系男乃茧y以捉摸,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對維王動殺機。維王所處的天牢,向來是關死囚的地方。”
天牢?死囚?
“皇上不會如此絕情的……不會的……”
風起云的臉色更加慘白,雙手死命地揪著被衾,腦海里冷不防地浮現新皇陰冷沉郁的臉孔,背脊隨之爬上一陣冷颼颼的寒意。
她真的太自以為是了嗎?
與新皇做交易,無疑是與虎謀皮,她根本就無百分百的勝算!
而且,當初與新皇交涉時,她太過于得意忘形,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完全被新皇牽著鼻子走,新皇根本沒有給過她明確的承諾!
事成之后新皇會如何對待臨逐,他也沒有表明。
她完全是自己送上門去,新皇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想到這里,風起云開始恐懼起來,她怕東方臨逐會變成另一個莫王。
“起云,正視你心里所想的吧!”風起行習慣性地撫摸著妹妹的腦袋,看她變幻莫測的表情,就能猜出她此刻心里的掙扎,“雖說鹽行在你心中有超然的份量,為了它,你連自己的姻緣都能犧牲,也可以不擇手段地去爭取新皇的支持。但是,你換個角度想,沒有新皇的助力,鹽行依然能維持下來,可沒了維王,你確定你能心安理得嗎?別忘了,自始至終,維王都是無辜的,若他因你而死,你真的會毫不在乎嗎?”
風起云根本就是聰明腦袋糊涂心啊!
“………”風起行的話讓風起云沉默地垂下腦袋,眼角余光瞄到枕邊的赤玉吊墜,目光黯淡下來。
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又怎么可能毫不在乎?
房內的氣氛因風起云的沉默,變得靜謐沉重。
風起行并不想逼風起云,只能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