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可是她還是千百個不情愿?她不僅很討厭他,而且還非常排斥他,是嗎?明顯捕捉到她最后低囈的訊息,李御堯心里也跟著有種莫名的躁動。
不知好歹的小丫頭!
“老辛,住一塊兒就像一家人,以后讓彤彤喊我李媽媽還是阿姨都行,也叫小堯哥哥,不用那么別扭。還有,時間如果不沖突,以后就讓彤彤跟著小堯一塊兒上下學(xué)吧,這兒離學(xué)校少說也有兩公里,山路又不好走,有司機接送比較方便,也安全一些!
針對這一點,李御堯倒也沒什么意見,反正不過是搭個順風(fēng)車罷了。
接下來,每天固定的時間,辛彤會到李御堯的書房報到,兩人一起念書,他上家教課時,她也會安靜的在一旁寫作業(yè)。
他平時除了撥出一些時間來看她的功課之外,還幫她買了些參考書和評量,要她定期做完并訂正。雖然她還是不聽勸阻,時常幫忙爺爺工作,但功課都如期完成,成績也有了明顯的進步。
其實這丫頭算是挺聰明的,除了考試成績突飛猛進,李御堯也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的英文家教所教的會話,她在一旁跟著聽,居然也學(xué)了點皮毛。
“你很想學(xué)英文嗎?”這天,他忍不住問道。
“我……考卷沒問題,我可以走了嗎?”還是一樣,沒有任何稱謂,也依然不變,她的“走”等同“飛奔”。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居然發(fā)現(xiàn)她臉紅了。
已減少在陽光下曝曬的辛彤,原本黝黑的小臉明顯白皙了許多,也因為這樣,所以兩頰上的紅云才明顯許多。
臉紅實在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只是他還是難掩驚異,因為,這時候他才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是個女孩子。
接下來,她逃脫般的背影讓他忍不住笑了。
其實,自從掉進坑洞里那個不能說的秘密被她直接公開之后,李御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盡量避免跟她碰面,甚至心里有某個微妙的聲音——就看看她要排斥他到什么樣的程度吧。
只是,他也不忘一再告訴自己,這件事并不重要,他只是純粹好奇罷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李御堯最后發(fā)現(xiàn),和辛彤相處的時間增加后,他原來的好奇卻換來更多迷惑。
她面對他時不再只會皺眉頭,說話的口氣也不再僵硬,他甚至偶爾會發(fā)現(xiàn)她躲在嘴角的笑意,看來,她應(yīng)該不再排斥他了吧?
只是,她還是很少正眼瞧他,更從不主動開口,向來只有他問了她才答,而且大都是跟功課有關(guān)的事,只要念完書了,她離開書房的腳程之快,足以媲美羚羊飛躍,所以,她還算是討厭他的吧?
但至少相安無事,平靜的日子過得也特別快。
直到那個臺風(fēng)天。
由于臨時公布下午停課,所以中午時李家的司機小王先接了李御堯之后,又趕去接辛彤,然而一直等不到她出現(xiàn)在校門口。
“少爺,風(fēng)雨愈來愈大,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彤彤可能已經(jīng)先走了,路上再注意一不好了!弊詈笮⊥踔缓眠@么說。
一路上,李御堯緊盯著車窗外,果然發(fā)現(xiàn)了辛彤的身影。
風(fēng)雨中,她瘦小的身軀跟著快斷掉的雨傘搖搖晃晃,看來像是隨時會被吹走一般。
“喂!彤彤!”小王連忙停車,朝她大喊。
“這兒!快上車!”李御堯也降下車窗,探頭揮手。
辛彤愣了愣,低下頭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才抬頭對他們揮了揮手。
“不用了,我用走的就好,你們走吧!
“什么?用走的?她為什么不上車?車子都已經(jīng)來載了啊,太太特別吩咐也要把她接回家的,真是……”碎念著的小王,最后冒著風(fēng)雨下車走向她,試圖勸說。
只是,后來他放棄了,一個人跑回來,直接鉆入駕駛座。
“唉,她就是說不想跟少爺同車。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可是生氣也不能這么任性啊……”
聽到這兒,李御堯整個人已經(jīng)像炮彈一樣沖出車子。
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但他因為一肚子火而毫無所覺。
她就真的這么排斥他?就真的這么討厭他?寧可冒著風(fēng)雨,也不想跟他同車嗎?為什么?
“走!你給我上車!”身高的優(yōu)勢,讓他輕易地將她一把拎抱起。
“喂!你干什么?我不要、不要啦!你放手!喂——”辛彤拚死抵抗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發(fā)生了綁架案。
“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李御堯!”他吼得更大聲,然后不由分說地將她往后座里扔。
緊跟著坐進車里的李御堯關(guān)上車門,心頭的怒氣卻是再也關(guān)不住。
“搞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哪里對不起你了?你驕傲個屁啊,以為我就很希望跟你同車嗎?如果不是媽媽說你們很可憐,如果不是為了你爺爺,我才懶得管你的死活!像你這種不知好歹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媽的王八蛋!混帳東西!XXX……”他一邊喘著,一邊劈哩啪啦罵了一長串,完全沒注意到前方駕駛座上被嚇壞的小王。
少爺什么時候?qū)W會罵臟話的?而且是深藏不露!如果被太太聽見了,那還真是要人命呢!
小王遲遲不敢啟動車子,怕一個不慎,把“后遺癥”也給帶回去。
總之回家之前,要罵的就先罵個過癮,該哭的也趕快哭個夠吧,小丫頭被罵得這么慘,肯定哭死的。
小王才忍不住往后照鏡偷瞄一眼,馬上又愣住了。
“啪!”一記響亮的巴掌聲驀地傳來。
“你才是壞蛋!笨蛋!一個只會讀書什么都不會的書呆子!”辛彤狠狠甩出巴掌,然后沖著李御堯大聲咆哮。
夭壽喔!發(fā)生了什么?目睹辛彤打了李御堯那巴掌,小王整個人從座椅上彈起。
這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可是李家唯一的掌心寶,從來沒有人敢動他一根寒毛的,現(xiàn)在這個小丫頭居然……現(xiàn)在該怎么辦?為了飯碗,是應(yīng)該把那丫頭扔出車外的,可是想到丫頭平時幫忙洗車的勤快模樣,以及跟老辛的同事交情,小王真是既為難又擔(dān)心。
“你、你……”同樣被嚇著的李御堯,一時間無法有反應(yīng)。天!他居然被打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被打耳光,原來這么疼……
“你不要罵我臟話!”辛彤漲紅了臉,顫著聲音大吼。
“我、我……我哪里罵你臟話了?!”終于回神的李御堯,按捺住想直接掐死她的沖動,回吼道。
“剛剛!王叔叔可以作證!”
小王一聽,連忙掉頭,考慮著是否跳車算了。唉,臺風(fēng)才剛來,怎么他就掃到臺風(fēng)尾呢?
自己剛剛罵了些什么?李御堯陷入短暫的沉默,迷惑的表情就像剛剛結(jié)束夢游。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他臉色有點難堪,但火氣仍高張。
“就算這樣也是被你氣的!你怎么可以隨便打人?”而且還是打他這個從未被打過的人!
辛彤沒再應(yīng)聲,只是縮著身子,努力地靠往另一側(cè)。
看著她這模樣,李御堯成了另一個想直接跳車的人。
“你放心,過了今天,以后我再也不會勉強你坐車,你就走你自己的!”他冷冷的說完,便別開頭去。
“先回家再說吧。少爺,先擦一下,免得感冒了!
小王趕緊出聲打圓場,拿了條毛巾遞往后座,卻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泥濘,不僅是后座,連李御堯的衣褲也都沾滿黃色的污泥。
“哇!怎么搞的?這怎么擦?”小王忍不住低呼。
這時候的辛彤也回過頭,目光緩緩地掃著所有的泥濘處,最后停留在李御堯身上。
李御堯低下頭費力的擦拭著,但泥漬卻擴染得更嚴重。
“不擦了!愈擦愈臟!”將毛巾往旁邊一扔,向來很少發(fā)脾氣的他,實在是氣得不輕。
這時候,車里忽然響起驚天動地的聲音。
“嗚……哇──”辛彤忽然嚎啕大哭。
一時之間,小王跟李御堯都呆住了。
“我……我就說……說不要跟你坐車的嘛……你看……弄臟了吧?現(xiàn)在這樣……是你自己……都是你啦……”她不斷吸著鼻子,抹著臉上的淚水,鳴咽的字句有點模糊。
李御堯聽明白了,也看見了她努力縮起的腳上那雙鞋子。
兩只已開口笑的鞋子塞滿了泥污,一看就知道是肇禍的元兇。
這就是她不想跟他坐車的原因嗎?她不想弄臟他。
望著她再度瑟縮于角落的側(cè)影,還有那仍不斷抽搐的瘦弱肩頭,李御堯的心頭有種奇異的感覺不住擴散。
熱熱的,澀澀的,又好像沉甸甸的。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泣,也是他第一次有種自己很糟糕的感覺。
后來,辛彤十三歲生日的時候,李御堯特地買了雙名牌皮鞋當(dāng)禮物送給她。
“為什么?”辛彤接過禮物,掩不住欣喜地問。
“什么為什么?我發(fā)現(xiàn)你很喜歡問為什么喔!
“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送我禮物!
“這個啊……”
一定要有理由嗎?只是想看看她穿著新鞋子雀躍的樣子,行嗎?嗯……好惡!他才不是真的這樣想。
“嗯,咳!”清清嗓子,李御堯一副老成的模樣,“你不要一直問我為什么,你不知道,我就一定會知道嗎?有時候想做就直接做了啊,沒有理由也算是一種理由吧。”
“喔。”辛彤應(yīng)了聲。
“我說的,你……聽得懂?”
“不懂!彼牬笱劬,用力搖了搖頭。
“嗯,我自己也不懂!彼埠苷J真的點點頭。
噗哧一聲,兩人忍不住相視而笑。
原來真心的笑容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這是他們第一次的共識。
往后的日子,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分享彼此更多的笑容。
只是,后來那雙鞋子卻完全沒有再亮相過。
“你為什么不穿那雙鞋?”李御堯有天終于忍不住問。不可能不合腳,他明明先偷偷比過尺寸的。
“我……不想穿……”辛彤蠕動著嘴唇,但吞吞吐吐的話卻立即被截斷。
“隨便你吧!彼麗灺曊f了句,直接掉頭走人,沒有再多問任何理由。
李御堯當(dāng)下雖被某種挫敗感激怒,但還不至于就此與她決裂,反倒發(fā)現(xiàn)她似乎開始刻意地閃躲他。
當(dāng)時正面對升學(xué)壓力的他,實在也沒那個閑暇研究她究竟別扭些什么,心想大概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隨著李御堯讀大學(xué)后在外住宿,兩人更是很少見面,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得知辛彤要搬走了。
辛爺爺不幸病逝后,辛彤便交由某個親戚照顧。她搬離李家的那一天,李御堯站在廊柱后悄悄地看著,看著家中眾人圍繞著她頻頻拭淚相送的場面。
小王幫忙拿行李,卻不小心打翻了,一雙女用童鞋從行李里掉了出來。
“好漂亮!新買的嗎?可是好像太小了吧?”小王好奇地問。
“是別人送的,可是……我舍不得穿,怕穿壞了!毙镣舆^鞋子,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行李中。
舍不得穿,怕穿壞了?笨蛋!再好的鞋子一過了時候就不合腳,也形同廢物啊!李御堯終于知道她不穿那雙鞋真正的理由,但還是一肚子氣。
他氣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不問清楚,氣自己沒有及時教她明白這個道理,氣一切的來不及……
分開的那一年,他二十歲,她十六歲。
還有機會再見嗎?這句話,他們最后還是沒有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