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煦和縮在教堂角落,防備地瞪著眼前這個西裝筆挺的不速之客。
身材高挑偏瘦,濃眉俊眼,長相端正,但嘴角下墜的弧度卻顯映出他的冷漠與剛強,還有那么一點點說不上來的沉郁。
她記得他,他是那天在樹林里和村長走在一起,而且還抓住她,把她當成鬼的陌生男子。
只是這個人怎么會突然跑到教堂來?今天又不是星期日,不會有人上教堂,那么,他想干什么?
該不會是……沖著她來的吧?
“你……姓童,兒童的童,是吧?”他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古怪而復雜。
她不吭聲,腳卻已慢慢地向一旁移開,準備逃走。
“姓童,名字叫煦和,這名字,是你父親幫你取的,對吧?”他接著又道。
移動的腳步陡地停住,她瞪視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他……怎么會知道?
“聽說,你這十年來一直住在這間教堂,由修女照顧你,可是三年前修女過世了,因此就只剩下你一人……”他雙手插在口袋里,環視整個老舊的教堂。
成排的長椅有不少已斷裂,屋頂和四周的墻上有著一片片的壁漬,窗戶上的玻璃有些已破損,就連前方掛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人像也都蒙上一層灰塵……
看來,這間教堂是該改建了。
“你是誰?來這里有什么事?”她警戒地問。
她的聲音有著令人意外的細軟沙啞,而且咬字清晰,他眉微挑,視線拉回,定在她那用凌亂長發遮去半邊的臉上。
“有上過學嗎?讀過書嗎?識字嗎?”他問。
“你是誰?”無禮的問題她不想回答,只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十七歲了,如果是個文盲,就比較傷腦筋……”他自言自語著。
“你到底是誰?”她不安又氣憤地提高音量。
“我叫唐則安,一個想幫助你的人!彼。
“唐則安?我不認識你,你為什么要幫我?”十年來,全村的人都沒人想幫她了,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外地人又為什么要對她伸出援手?
“就當作是行善吧!我錢太多了!彼猿暗毓雌鹱旖。
這種答案太猖狂又傷人,她咬牙,怒道:“我不要你幫忙,我現在過得好好的……”
“像個乞丐一樣,自卑地躲在這里,見不得光,見不得人,被村人排斥唾棄,無法上學,整日像游魂一樣,這叫過得好?”他毫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
她驚瞪著雙眼,陡地語塞。
他……調查了她?
一抹恐懼倏地竄上背脊。
“你的生活已經過不下去了,修女過世之后留下的錢應該已經用盡,村人的協助有限,想必你也不愿接受,更重要的是,這間教堂也已經快要拆了,你不能再住在這里了!彼毖浴
“教堂要拆?為什么?”她驚駭不已,教堂要拆她怎么會不知道?
“這是私人土地,當年借給教會使用,如今整個建筑已老舊,教會和土地擁有人協商要重建,已說好下周要動工拆除。”
“不……不可以……修女說……我可以一直住下去……”她驚喊。十年來都窩居在這里,要是拆了,她又能去哪里?
“但這教堂不是修女的,她在的時候,還可以收留你,可是她已經死了,死了,就沒有力量保護你了!
她呆愕失神地杵著,突然覺得好空茫。
上帝也放棄她了嗎?為什么連一點點的立足之地都不給她?為什么……非要將她逼進絕路?它從她身上奪走的還不夠多嗎?
“別擔心,既然這里不能住,你就跟我走吧!笨此荒樈^望,他接著又道。
“跟……你走?”她困惑地望著他。
“對,跟我下山吧,我會照顧你的!彼谅暤。
他……照顧她?
太詭異了!太不合理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居然說要照顧她?
“你有什么目的?”她一點都不相信這個人。
“目的?怎么,你以為我心懷不軌,想對你做什么嗎?”他啞然失笑。
她沉默不語,但的確這么認為。
“我就算心懷不軌,也該去找個美麗又漂亮的女孩,沒必要找上你,不是嗎?再說,人口販子也不會要一個像鬼一樣的丫頭!彼I諷著。
“你……”這個人……好過分!
“所以你放心吧,我幫你,純粹是因為和你父親……童定興有一面之緣……”他的語氣在提到她父親的名字時輕微地頓了一下。
“你……見過我爸爸?”她呆住了。
“是的。”
“什么……時候的事?”她有些激動,眼眶不自覺紅了,因為十年來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到她父親。
“十年前。”他的語氣有點冷硬。
“。渴昵鞍 彼暮韲刀傅責崃,哽了。原來這個叫唐則安的人……十年前見過爸爸,那時的爸爸是什么樣子,她都快忘了……
“你父親如果看見你這樣過著自卑又孤苦的日子,一定會很傷心,所以跟我下山吧,我會為你另外安排住處,還會協助你繼續學業,還有,我會出錢幫你治好你的臉!彼J真地道。
“我的……臉?”她渾身一震,像被火炙著了似的用手撫住右臉。
“是的,你的臉可以經由目前最新的整型科技恢復原貌,我保證!彼恼Z氣堅定。
可以恢復原貌?恢復她原來的樣子?真的可以嗎?可以除去臉上這些令她痛恨又痛苦的疤?
但,這個人可以信任嗎?
她睜大雙眼,躑躅著。
“為什么還要猶豫?難道你都不想讓自己變好看一點嗎?想讓村里的人一直喊你‘鬼童’嗎?”他刻意刺激她。
鬼童……
這帶著鄙夷和訕笑的字眼令她全身一震,又氣又苦。
她已忘了是誰最先這樣喊她的,她只知道,每當村人這樣喊她一次,她的心就被劃一刀,彷佛她是個多么丑陋不祥的人一樣,總是被排擠、被傷害……
“不……我不要再聽到這兩個字!”她痛苦地喊著。
“是啊,那就跟我走,去整型吧!讓村民們知道你并不丑,你不是鬼,你也可以正正當當地活在太陽下。”
可以……正正當當活在太陽下,可以大方面對別人的眼光,可以當個真正的,有尊嚴的人……
這是她多么渴望的事啊!
“來吧,一張完好的臉,一定可以讓你活得更自在些,也一定能改變你未來的人生!彼斐鍪帧
她的內心澎湃如潮,眼前他的手,就像大海中的唯一浮木,是她求生唯一的依靠,她像被催眠般地,緩緩遞出她的手……
倏地,教堂大門外傳來村長和村干事的聲音——
“這間教堂真的該拆了,破成這樣簡直像個鬼屋似的,幸好唐總經理愿意捐款贊助,這下子,我們就有借口可以趕走鬼童了……”
“是!唐總經理出手真闊氣哪!他能來村里投資建設溫泉會館真是太好了……”
她猛然一驚,難以置信地縮回手,直瞪著唐則安。
村長和村干事口中的“唐總經理”該不會就是……
唐則安抿緊雙唇,眼中閃過一絲被壞了好事的隱怒。
這個人果然有問題,他根本就是要奪走這間教堂,把她趕走的壞蛋!她臉色驟變,轉身拔腿就跑。
唐則安動作更快,他一把揪住她。
“不……唔……”她正要開口大喊,嘴就被他的大手緊緊蒙住。
“抱歉,我懶得和你們村長照面,所以請你別出聲。”他在她耳邊說著,將她拉向側門。
她發不出聲音,只能拚命掙扎扭動。
他卻更加用力,像小雞似的將她拎扛在肩上,直接從側門閃出教堂,走向停在側門外的黑色轎車。
江秘書立刻下車,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的老板活像綁架一樣地將那鬼童抓進車內。
“總……總經理?”這情景實在太夸張荒唐了!讓向來冷靜的江秘書也傻眼。
剛才說要進去看看教堂的總經理,居然抓了鬼童出來……
“江秘書,開車,馬上離開這里!”他命令著,同時滑進后座。
“不要!放開我,我不要跟你走……”童煦和驚吼著,拚命想逃。
“快開車!彼趾攘艘宦。
“可是……”江秘書趕忙坐進駕駛座,回頭又看著老板。
“放心,我不是綁架她,只是要收養她,從現在起,我是她的監護人!彼涫挚圩⊥愫偷碾p腕,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法院判定書。
原本還一直想沖逃的童煦和像被下了咒一樣定住,小臉慘白地瞪著那張紙。
監護人?他……是她的監護人?
“?”江秘書的臉同樣發白。老板的腦袋沒問題吧?怎么會去收養一個……一個像鬼一樣的女孩?
“走吧,別耽擱了,我晚上還有約!碧苿t安這才松開扣緊童煦和的手,調整扯歪了的領帶。
童煦和抖著手抓起那張判定書,死命瞪著上頭在監護人的欄位上清清楚楚地印著的“唐則安”三個宇,完全地呆掉了。
上帝一定是在和她開玩笑……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