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濴轉身出了皇宮,馬不停蹄的去了大理寺,他雷厲風行的派出大理寺和龍羽衛中最精干的探子,另外也發動這些年來自己暗中培養的人手,雖然不多,但各個都是精英,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把這件事徹查個底朝天,他不能讓陸玦白白死去!
大珖朝整個國家的情報單位、秘密機構都動員起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加上最精干的皇帝暗衛都啟動了、多陰暗的旮旮角都能查個一清二楚,各處的線索很快送到從東南回來就沒有睡過一頓好覺的趙濴桌上。
趙濴胡子拉碴,拿著那刻有軍器局的弓弩司暗記的弓箭去了軍器局討要交代,軍器局很快循線從文書庫房里找出陳舊紀錄,這批弓箭乃是三皇子幾年前訂制的武器。
既然撬出一個不知道、不甘心什么叫好好做人的過氣皇子,那就能挖出第二個,甚至第三個。
果然,趙濴拔蘿卜帶出泥,過氣的大皇子、二皇子都牽涉其中,三人仍舊心存僥幸,他們可是皇子,父皇看在親情的分上定能饒過他們。
只是他們忘記一件事,如今布下天羅地網要找出主謀的是趙濴,不說三人欺負他的過往,害死了陸玦,趙濴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們。
斬草除根、永絕后患,是每個為帝者都該學會的,而這些冷酷又殘忍的手段,趙濴都是從他這些兄長身上學來的,他們還能怨誰?自作自受罷了。
留下三個兄長的小命,將之發配流放不是他的原意,是父皇的意思,父皇說,就算他們三個做了許多錯事,仍是他的兒子、趙濴的兄長,血濃于水。
多年后趙濴繼位,他才明白父皇讓他留下三個兄長性命的用意,無非是不讓他這個繼承人留下殺兄弒親的罵名。
可對寶臥橋來說,就算把人就地正法、或流放嶺南、蜀川,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復生!
一片素縞滿是哀傷的陸府里,寶臥橋麻木的讓人打水,一點一滴替陸玦清洗干凈,然后親自替他梳頭,換上干凈的常服,陸玦的臉龐雖然有些蒼白,但緊闔的雙眼就像平日沉睡那般。
寶臥橋親了親他冰涼的唇,不哭不笑不說話,表情木然的讓人不忍,打理好陸玦的儀容,她就把自己和他關在屋子里。
「夫人,您哭一哭吧,別憋著,哭一哭心情會比較舒坦!挂驗閷毰P橋不許任何人進門,小寬就算急得心里一把火直燒,也不敢擅自闖進去,只能隔著門在外頭喊話。
回應她的是無聲到近乎令人崩潰的沉默。
就在小寬以為夫人不會回答她的時候,好半晌才傳來寶臥橋粗嘎又細弱的聲音,她說:「我哭不出來……」
然后就再無聲息了。
小寬和林媽急紅了眼面面相覷,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一對感情這么好的夫妻就這樣突然天人永隔,誰承受得?就連他們這些下人心里也難受的不得了。
長長嘆了氣,她們安慰不了悲痛憔悴的主母,如今只有無聲的陪伴才是最好也是唯一能 做的事情了。
屋子里的寶臥橋卻不如小寬和林媽所想,她進了空間,空間一如以往,安安靜靜,一絲聲音都沒有,彷佛整個空間都像是知道她這回進來是有所求的。
寶臥橋跪倒在地,雙掌抵著地,恭敬虔誠的叩了三個重重的頭,死死壓抑的顫音抖落在空間里,「求禰,求禰讓我的丈夫回來,只要他能回來,禰要什么我都答應!
她知道她無理取鬧了,空間神通廣大,哪需要她一個凡人的許諾,但是她不是大羅金仙,就連玉髓都救不了陸玦的命,她只能求神仙,而她身邊唯一的神跡就是空間,賜與她豐厚食物,讓她擁有嶄新人生,她只能求到這里來。
語畢,她又重重磕了更多的頭,不管頭磕紅、磕腫、磕得頭破血流。
她淚流滿面!肝抑蓝[一向對我好,我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可我貪心了,渴求了不該希冀的,倘若失去夫君,我也不獨活!」
空間里依舊安靜得令人發瘋。
寶臥橋繼續無止境般的叩著頭,發髻散了,眼下的淚混著血水落在濕潤的土地上。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她絕望的同時,天上忽然有一道雷電劈了下來,一道宛如機械般的聲音,帶著被逼迫出現的不樂意,尖銳道:「愚蠢,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這點道理都不懂?」
「求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禰讓阿玦回來!箤毰P橋就像海中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找到一截浮木,迫不及待的又用力磕了幾個頭。
聲音冷哼了聲,「要不是看在你擁有玉牌的分上,我才懶得理你,你說任何代價,既然你敢允諾,那我要把空間收回,還有用你二十年的性命來交換。」
寶臥橋一點遲疑也沒有,「多謝禰長久以來的照顧,謝謝禰給我這段人生,不管禰拿去我多少命數,能和阿玦多廝守一天都是快樂、值得的。」
她的感情攪在每一字每一句里,真誠懇切,充滿了她全部的真心和由衷的謝意。
「不后悔?」聲音又問,像是怕她后悔,又像是給她后悔的機會。
「絕不!」她的眼因為哭泣太久,竟流出了血。
額頭磕出的血混著泥,雙眼的血淚落在臉上,不知有多狼狽不堪,這些她都不在意,她只知道她的阿玦有希望了。
等她說完絕不二字,原來掛在脖子上,因為拼命磕頭而從衣服里滑出來的玉牌突然裂開來,瞬間便在空氣里化為塵粉。
回過神來,她已經身在自己的臥室,架子床上仍舊躺著無聲無息的陸玦。
她無意識的摸著自己還疼痛不已的額頭,竟摸到一手泥血,她怔怔的看著,原來是真的,那聲音不是唬她,她也不是睡著作夢……
她趕緊撲到陸玦身邊,她也不再試圖進去空間確認,她明白玉牌消失的時候,空間也不存在了,至于二十年壽命什么的,那一點也不重要。
寶臥橋顫顫的用手指去觸陸玦的鼻下,覺得自己彷佛等了一個世紀那么久,才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氣息,又見陸玦放在錦被上的手指動了下。
寶臥橋咬住唇,什么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看著他骨節分明的長指,屏氣凝神,身上的冷熱全然感覺不到,也許這真的是一場夢,醒來會不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和想像?
時間好像過去了一萬年那么久,陸玦長長吁出一口氣來,睜開了明亮還帶著迷茫的眼。
「……橋橋?」
寶臥橋咚地一頭扎進他的胸膛,本來以為干掉的眼淚如涌泉般洶涌奔泄,壓抑了太久,忽然找到泄口,頓時哭成了淚人兒,像是要借著這一哭把胸中的郁悶和害怕給發泄掉。
「這是怎么了?」陸玦還帶著剛蘇醒過來的迷蒙,她就撲進懷中,他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識用大手撫著她的秀發,心里柔情百結。
寶臥橋趴在他的胸膛上不肯抬頭,八爪章魚般緊貼著他不放,她哭著哭著就笑了起來,眼里全是含著淚光的星光燦爛。
她帶著濃濃鼻音的說道:「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
雖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畢竟他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五里坡上的惡斗。
他擁住胸前這一生中最心愛的女子,略帶戲謔的說道:「今天首次聽到,我也愛你!」
他發現自己好像吞下不少砂石,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接著他吻了吻她的發心,慢慢把寶臥橋的身子抬起來,把她的模樣看進眼底,這下總算看清楚她一臉的狼狽相了。
明麗精致的臉不只有臟污灰塵,還有血水,額頭青紅瘀紫甚至破了個口正在流血,陸玦心疼的用指劃過她臟得一塌糊涂的小臉!高@是怎么啦,弄得一臉的血泥,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因為看到我回來,高興得在地上打滾吧?」
「怎么可能,我這是……不小心在外頭跌了一跤!箤毰P橋嬌嗔的拍了一下他,用袖子抹了一下臉,這下總算知道自己比在泥地上打滾的豬也干凈不到哪去。
她打開門,讓林媽找到瞿伯,請他把皇甫去疾請來,又讓小寬侍候她洗漱。
瞿伯一直在外院,并不知曉內院發生的事情,但這個年紀不小的漢子,當林媽找到他時,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像個淚人兒。
他一聽說是主母吩咐,趕緊把眼淚一抹,便去請人了。
對于寶臥橋的解釋,陸玦一個字都不信,但是他什么都沒說。